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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薛氏兄弟将广运盟打理得井井有条,二人早已名动江湖,方子申岂会不知。何况最近秘传广运盟重新开始贩私,又有意把势力拓展至江北,利益牵连之下,维扬道场怎会不关注着广运盟的一举一动?只是薛真刚刚出道,在建康总舵停留时间又短,维扬道场才没有事先得到情报。
“那是自然。两位当家年轻有为,江湖已具盛名。”方子申微微一笑,“若是两位当家在此,我也不敢以长辈自居,反而不如与世侄这般亲切了。”他听薛真对两位兄长隐有不满之意,便不着痕迹地出言试探。
“世叔说的是。我若非在盟中仅挂个闲职,怎有机会来扬州游玩,又恰逢这赏花盛会呢?”薛真也笑道。
这笑容在方子申看来就有了一丝勉强。他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薛真果然在广运盟并不得志,此时正是结纳的大好时机,他既得薛启宠爱,将来发展未必就差过另外两人。
“扬州虽比不得临安,却也另有一番妙处。”方子申道,“犬子方胜,也是个好诗文的,想必与贤侄脾气相合。就让他陪贤侄游览几天,等十日后花会召开,再为贤侄安排个上佳的席位,可好?”
“如此便叨扰了。”
这样一来,薛真倒不急于从凤来客栈搬走了,以免惹方子申疑心,只安排文墨等人小心操办购宅事宜,并命余风细心打探扬州城内的各种风声。
那方胜果然是一表人才,儒雅风流,和薛真很是相得。这些武林名门、黑道大豪的子弟,大多从小生活富足,教育良好,都是文武俱通,若不携兵刃,看上去就和士大夫家的公子没有区别。事实上,早有好事者评定了所谓“武林四公子”,薛真的二哥薛德便名列其中。另外三位则分别是蜀中武林霸主孟家的孟默谦,江南大派铁剑门的李越和淮北名门紫梅山庄的拓跋玉寒。
逛了两日,除了在隋炀帝陵前嗟叹了一番之外,见惯了临安繁华的薛真,多少有些游兴阑珊。第三日上,方胜观颜察色,对薛真道:“春风十里扬州路。扬州最负盛名的,乃是风月。不过小弟这两日却未曾提及,薛兄可知为何?”
“哦?正要请教方兄。”薛真一下子来了兴致。
“薛兄可知那花会是怎样一个花会?”
“扬州琼花天下闻名,韩忠献公称为‘淮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欧阳文忠公更为之建了无双亭。这花会自是为这琼花而开了。”
“薛兄只说对了一半。”方胜露出暧昧的笑容,“琼花虽美,吸引的只是文人雅士,而如今扬州聚集的这许多江湖豪杰乃至凡夫俗子,却多是为了花会的另一项节目……”
“难道青楼佳丽也会参加此花会?”薛真渐渐明白过来。
“岂止参加而已,还要选出今年的花魁呢。前年还曾发生过花魁当即被赎身脱籍的轶事,更加使人对这花会趋之若鹜了。”
“这倒有趣。”薛真不禁心痒起来,已在暗自盘算如何把这个创意搬到建康的秦淮河或者临安的清河坊了。
方胜又道:“扬州较有实力的青楼,都会在花会前找一天办一次‘花宴’,以提升人气。过了这天,参加花会的姑娘便不在花会之前露面了。今年大都看好扬州最大两家青楼醉月轩和桃源阁的姑娘胜出,而今日恰逢醉月轩办‘花宴’,平日难得一现的头牌颜如水将抚琴助兴。小弟便是在等待今日,方请薛兄前往一观。否则那些庸脂俗粉,岂入薛兄法眼?”
“知我者,益明也!”薛真抚掌大笑,称呼也由“方兄”改为亲密得多的方胜表字“益明”。
“能得安仁为友,亦我之幸事!”方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拉近关系的机会。
碧瓦朱墙,柳绿芍红,雕栏间莺歌燕语,亭廊上肢润腰纤。看着面前妓女、恩客、老鸨、龟公往来如织,见惯风月的薛真也不禁心中赞叹,这醉月轩决不逊于临安的几大名楼。
过了前厅,穿过一段花廊进入中庭,嘈杂的声音便少了许多。在此处落座的非富及贵,最红的姑娘自然也在此聚集,其中要参加花会的几名,稍后就会出现在庭北明月楼的二楼。
“两位公子请来这边,这里可是妾身特意为两位留的好位置哦。”得知薛真是方胜的贵客,醉月轩的管家嬷嬷甄姐儿百般讨好,兼之薛真人物俊俏出众,又风流有趣,那甄姐儿更是把水蛇似的身体粘在薛真身上一般。
有几桌的客人,显是和方胜熟识的,却只是彼此微笑点头示意,并不过来寒暄。方胜对薛真解释道:“这里的宾客有不少是不适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身份的,于是不在人前打招呼,倒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
薛真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暗笑这掩耳盗铃之举未免做作。
两人刚坐定,明月楼上袅袅婷婷转出一个少女,生得雪肤蛮腰,淡扫蛾眉,顿时令众宾客眼前一亮。少女浅笑盈盈,向众人团团施了一礼,便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这是扬州四姬中的秦浅月,平日也是不易见到的。”方胜笑道,“醉月轩和桃源阁各有两姬,本是平分秋色,不过今年醉月轩有了颜如水,桃源阁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那颜如水当真有如此绝色?”眼前这秦浅月,可算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比之红遍临安的唐安安、苏倩儿也是不遑多让,可听方胜的语气却似不如颜如水远甚。薛真倒还真有些期待颜如水的出场了。
秦浅月双目微凝,似是向厅中某席看了一下,方轻启朱唇,伴着几声琵琶,唱道:
“春已归来,
看美人头上,
袅袅春幡。
无端风雨,
未肯收尽余寒……”
“片刻之后安仁就知道我此言不虚了。当日惊鸿一瞥,足以魂牵梦萦。”方胜露出迷醉的神色。秦浅月的歌声确如黄莺出谷,清丽婉转,直把座中宾客听得如醉如痴,却半句都没有进到方胜的耳朵里。
薛真见方胜陷入对颜如水的臆想中不能自拔,不觉好笑,摇摇头继续听秦浅月唱曲。又听得一会,蓦地问道:“这阕‘汉宫春’何人所作?”
方胜从绮思中惊觉,正听到曲终的两句,讶道:“此词竟未传到临安么?在扬州也唱了有几年了。”
薛真摇头:“‘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又加上什么‘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分明是心怀中原故地之作。纵是当今圣上开明,但朝中市井,均有奸佞,在京师传这种曲子,多少要有些忌讳吧。”
“不错。”方胜感慨道,“扬州边界之地,说什么也没人来管。不过说起此词的作者,也是本朝大大有名的人物。”
见薛真面有疑惑,方胜又道:“兄台可知绍兴三十二年,北方义军中出了一位豪杰,以五十勇士深入敌军大营,生擒叛将张安国后安然南归,献贼于朝廷的事迹?”
薛真恍然道:“原来是他,难怪词中有此情怀了。”又笑道:“他敌营擒贼的时候,我年方十七,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对他可是崇拜的很呢。想来他若在江湖,定可算是绝顶高手,只可惜朝廷空赞其才,却无北进之志,便把他派到了地方上去。若在临安,我定要拜会。”
“拜会?较量一番才是真的吧?”两人一起纵声大笑,惹来不少目光。
明月楼上又换了一班歌舞,可把楼下这些人等得不耐烦了。一众文士倒还不说什么,有些粗豪的已经开始大声抱怨起来。
“甄姐儿,这颜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当大伙儿都有那么多闲工夫,不用养家糊口的么?”
“信不信我拆了这明月楼?”……
甄姐儿忙不迭地赔着不是,那不满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便在此刻,明月楼上“铮”的一声琴响,把所有的嘈杂喧哗悉数压了下去。
第三章 援手
琴音再响,座中众人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琴声洋洋,全然不似青楼歌伎的柔弱,而是在曲意温婉,沁人肺腑之余,更有一种巍峨气象,令人悠然神往。
薛真已完全沉醉于琴声中,绝代佳人,纤纤素手,仿佛便在眼前。空山百鸟,随琴韵聚散起舞,万里浮云,依曲调阴晴变幻。时如流泉呜咽,时如风雷奔涌,哀怨处空阶滴雨,梧桐落叶,雄壮处烽火苍苍,大漠飞雪。
一曲已毕,众人怅然若失,竟是都怔怔的不动,既没有人拍掌,也没有人叫好,如同大梦未醒一般。
此时陡变横生,从楼后、廊间和院外同时蹿出数名劲装大汉,疾扑明月楼上琴声传出的东厢房,显然意在颜如水。
薛真最先反应过来,双掌轻按桌面,身子便飘向明月楼。虽是急切之间,身法依然优雅灵动。
那些大汉组织甚是严密,前面的一扑上楼就冲向东厢房,而后面的则拔出兵刃守住走廊,欺薛真在空中腾挪不便,就有两把大刀拦腰砍去,声势不凡。
薛真心头暗恨,他虽可以提气避过或是用剑格当,但无论哪种选择,都会导致无法及时落在楼上,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施援颜如水了。
但毕竟眼前之困非解不可,他方待出剑,后方突然传来一股浑厚气劲,排山倒海般攻向那两名持刀大汉。两人动作顿时一缓,手中刀也低了半尺。
这细微变化普通人看不出来,对高手却已足够。薛真自是不能放过这等机会,脚尖竟是在其中一把刀上踏过,不但令那人将刀脱手掉下,自己也借力纵向东厢房。
这一变化令得对方也是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薛真手中暴出一蓬剑雨,杀了守住房门的两名大汉,撞进房去。
电光石火间,薛真脑海中已闪过几种将颜如水从胁持者手中救下的方法,可是相反,他进入房中看到的第一个场面,却是先前闯进来的三名大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喉中各插了一支寸许长的黑色袖箭!
难道颜如水竟身怀高深武功?薛真一愣,再抬头看眼前女子,便呆在当场。
不是那女子太美,而是太普通了??她诚然也是清纯可爱的一位丽人,但比起薛真心中的想象,就差得太远。较之秦浅月也颇有不如,却是怎么令方胜为之迷醉的呢?
“妾身是颜姑娘的护卫,颜姑娘已经自暗道脱身了。”那女子匆匆解释道,声音倒是柔美好听。
薛真心中的疑惑并未消减,二楼也会有暗道?虽说可能,但如此巧妙的工艺却不应该在醉月轩出现。何况颜如水的动作怎能如此之敏捷,以至于自己既没有见到人影,也没有听到声音?最先闯进来的人却又死了个干净,袖箭不但又准又狠,还喂了剧毒,这丫头倒是个辣角色。
正思量间,门口又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是方胜,另外一位男子大约二十八九岁,器宇轩昂,英气不凡,令薛真直觉感到他就是在方才在自己身后出手相助的内家高手。
“外面已经打扫干净了,可惜都是死士,留不下活口。”方胜一边说,一边扫视房中的情况,也皱起了眉头。
看他的表情同样疑惑,薛真知道这女子的确不是颜如水。果然方胜接着问道:“请问姑娘是何人?颜小姐去了何处?”
那女子的回答和刚才一模一样,只是多说了自己的名字:归雁。
在场都是聪明人,看她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就也不再多问。
归雁面带踌躇,往前抬了一下脚却又收回。薛真心念一转,已知她是犹豫要不要取回袖箭。毕竟还是个少女,杀人可以不眨眼,不过要在几个年青男子面前从死人喉咙上拔箭,自己也觉得太血腥吧。
薛真躬下身去,将三枝箭一一拔出,在箭杆上捏了两下,微笑着交给归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