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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时候,王书记把门边的礼物提了起来,硬性塞回给了爸爸。三个人走出去叫出租车。爸爸说:“王书记这人还是很清廉的,不愧是纪委书记。”
妈妈说:“谁知道?会不会是嫌咱们送得太少?或者送的东西不对路?”
“你总爱把人往坏处猜,”爸爸说,“我知道王书记喝酒的,而且好酒量,抽烟你也看到了,烟瘾大得很。别人就是清廉,你看他家里也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
妈妈问艾米:“你今天回不回学校?要不干脆叫出租直接送你回学校?”
艾米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先回家,我头好痛。”
25
艾米回到家,想收拾一下东西回学校去,但王书记的话老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只赶不走的蚊子一样,你以为它飞走了,正在庆幸,它又飞回来了。
妈妈来问她今晚回不回学校,如果回的话,就叫爸爸送她。她抓住妈妈问:“如果Jane怀的是Allan的孩子,那Allan杀她,不等于把他自己的孩子也杀了吗?”
妈妈打个寒噤,说:“想想就残忍,一刀两命。”
“可是Allan那么爱孩子,他怎么舍得杀自己的孩子呢?”
妈妈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他爱孩子?你们……”
艾米矢口否认:“你放心,我跟他没那种关系。但是我觉得他跟Jane不可能有那种关系,更不可能有孩子。解剖真的证明Jane怀孕了吗?而且孩子是Allan的?”
妈妈也很迷茫:“如果解剖证明她没怀孕,或者孩子不是Allan的,那他们干嘛还不放Allan回来呢?”
艾米烦躁地说:“算了,懒得管他的事了,我回学校去了。”《小说下载|WrsHu。CoM》
“我叫你爸爸送你。”妈妈离开了艾米的卧室。艾米扑倒在床上,感到浑身软瘫,头痛欲裂,耳边除了妈妈刚才的话,还有王书记的声音“他在L大那边也有很多男女方面的事”,“他跟简家的女孩同居”,“这只是浮出水面的一件”,老杨也跟着喋喋不休“chasingskirts”,然后还有Allan振振有词地说“对过去的事最好不要刨根问底”。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朦胧中觉得妈妈进来了,问她去不去学校,然后摸摸她的额头,紧张地说:“这孩子在发烧。”
然后爸爸也进来了,要带她去医院,她死活不肯,大发脾气:“你们都出去,出去,我要睡觉。”爸爸妈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妈妈又拿来药和水,说你吃了药再睡吧。她大喝一声:“你们是不是想烦死我?”吓得妈妈退了出去。
她沉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好像是在做梦,又好像是回忆,几乎都离不了Allan,有时他在跟她开玩笑,有时他在玩她的头发,有时又在亲热,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那些画面也很模糊。她像一条小船,随波逐流,漂漂荡荡,抓不住浆,看不见岸,就那样漂流着,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
她的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线头一样,四处乱飘,她想让它们停下来,但那些线头就是不停下来,而且越飞越快,好像有人在她脑子里转一个拖把,拖把上的布条乱糟糟地向四面八方飞去。
她觉得她的人也跟着转了起来。她闭着眼睛,仍然能感到天旋地转。刚开始是水平方向转动,她不得不紧紧抓着床,才不至于转得飞到床外。然后她感到她连人带床一起转动起来了,像翻筋斗一样,头向着地上栽去,然后又向天空方向浮起,越转越快,她吓得大叫,妈妈奔过来,问她怎么啦,她哀求说:“你抓住我,压住我,不然我就要转飞了。”
妈妈说:“你睁开眼,睁开眼看见四周的东西,就知道自己没转动了。”
她睁开眼,但四周的东西都在转动,连妈妈也在转动,她只好又闭上眼,感觉喉头发紧,刚说了声“我要吐”,就吐出来了。
妈妈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了,跟爸爸两人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室。医生查来查去查了很久,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能是美尼尔氏综合症,开了些药,就让爸爸妈妈带她回家了。
到半夜了,她才觉得转动停止了,她脑袋里那些四处乱飘的线头慢慢垂下来了,她的大脑可以组织一个一个句子了,她可以想问题了。
她想起当她问Allan以前有没有爱过别人的时候,他说“过去的事最好不要刨根问底”,那说明他爱过的,不然他就会断然否定了。果然现在王书记说他在L大那边也有很多男女方面的事。他究竟有些什么事呢?是有过很多女朋友?还是把很多人的肚子搞大了?抑或是杀了很多人堆在那里?
她相信他没杀过人,可能也没搞大几个肚子,但他肯定做过不少爱,因为他跟她亲热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没显得慌张,而是很老练的样子。想到他曾经跟无数的女孩有过这种关系,特别是曾经那样温柔地把无数个女孩送上极乐巅峰,她就感到自己的心被嫉妒撕裂。如果他只是跟别人发生关系,草草了事,也许她不会这样难受,因为那说明他不爱他们,只是发泄一下。如果他是这样温柔地爱她们,这样体贴地爱她们,那就太让她难以忍受了。
她恨了他一会儿,就为他辩解说,那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是他在遇到她之前的事了。他那时还不认识她,就算他爱过别的人,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他毕竟最终没有跟那些人在一起,而是跟她在一起了。
她相信J大会有人爱他,会有人到他寝室去等他。如果她自己是他的同学,或者是住在研二的女生,她也会跑他寝室去找他。但有多少人爱他,不是她伤心的事,她伤心的是他会爱别的人。
她想起那天她对Allan说她怀孕了,他是那样欣喜,他抱着她的时候,好像生怕把她或者那个小人儿弄伤了一样,他还说他会打胡说,会带小孩。他说他自己就差一点被做掉了,她想那可能是他爱小生命的原因之一。难道他说的一切都是在骗她?是想把她稳住,等有了机会好杀她?那她当时就揭穿了自己,说自己没怀孕,看来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了。
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Allan会杀人,她想象不出他举起刀来会是什么样子,她想想不出他会有凶恶的一面。他不是一个杀人犯的type。世界上有两种人可能杀人,一种就是头脑容易发热的人,有很强的动机,有不顾后果的蛮勇,而Allan是个冷静有余,热情不足的人。另一种杀人犯是所谓冷血杀手,但冷血杀手都是精于计划的。像这样在自己居住的地方杀害一个怀了自己孩子的人,绝对低于Allan的智力。他看过不计其数的侦破小说,他思考问题非常缜密,如果他要犯罪,肯定会比这高明。
她有点惊恐地发现,当她想到Allan是杀人犯的时候,远不如当她想到Allan在爱别人的时候痛苦。其实她已经听到别人好几次说到Allan杀了Jane了,但她并没有很痛苦,一是她不相信他会杀人,第二个原因,她连对自己承认都有点不敢,也许潜意识里她认为既然Allan杀了Jane,就说明他不爱Jane,所以她没有感觉到痛苦,而是在担心Allan。真正能使她痛苦的是他爱Jane,只要他不爱,她似乎连他的杀人都能原谅。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算得上残酷,她决定这一辈子都不要对任何人承认自己有过这种想法。
她想,如果Allan因为杀人坐牢了,或者因为政治原因坐牢了,她不会恨他,她会一如既往地爱他,她会永远等他,哪怕是此生再不能在一起,都不会影响她对他的爱情。
但如果他爱Jane,那就完全不同了,那就像他飞起一脚,直接踢在她的致命之处,她的心就被踢碎了。她看不出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必要去上学,她只想回到那个星期五,让生活就结束在那个美好的夜晚,让她以为Allan是爱她的,然后直接就被他爱死掉,从此不再有痛苦。
她觉得Allan说过的那个关于陷入爱情的女孩起诉自己恋人的比喻不完全对,她没有为他罗织罪名,他的罪名都是别人罗织好了的,而她只是他忠实的辩护人,她一点一点地驳斥别人罗织的罪名,一心一意想为他开脱,一步一步地在心里让步,只想证明他是爱她的。
现在解剖已经证明Jane怀了孕,而且是Allan的孩子,她可以不相信流言蜚语、围观者的议论,但她不能不相信解剖,因为解剖是科学。如果解剖结果证明Jane怀的不是Allan的孩子,而他又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那他们就应该放他回来了。他至今被关在收审站就说明解剖结果证明了Jane怀着他的孩子。
她慢慢说服自己,性关系不代表爱情,如果他只是生理上的需要,跟Jane发生了关系,她还是爱他的。现在Jane已经不在了,他也有了她,他的生理需要就解决了,他就不会再去想Jane了。但是如果他跟Jane发生关系不仅仅是生理的需要,而是出于爱呢?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心很痛。
她不愿意想到Allan跟Jane在一起的场面,但她遏制不住地要想,而且是生动具体地想。她把自己跟Allan亲热的情景一场场回忆起来,只不过把女主角换成Jane,然后仔细回想那一幕幕,一回回,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一阵一阵地痛。
她记起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最开始的两次之外,他一直都采取体外的方式。她以前只把那当作是对她的爱护,现在想来那其实是他不爱她的证据,因为他愿意让Jane怀孕而不愿意让她怀孕,因为跟Jane做出来的孩子是爱的结晶,而跟她做出来的就不是爱的结晶。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就那样躺在那里,让眼泪泛滥在脸上。她感觉泪水热辣辣的,刺痛她的眼,还流到耳朵里去了。她懒得去擦,只是一遍遍地想:他为什么要爱Jane而不爱我?他既然爱Jane,又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然后她想起是她自己把自己forceuponhim的,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她对他流泪,所以他心软了,但他一直没有跟她做那件事,肯定是因为他那时一直在跟Jane亲热。最后又是她自己把自己强加于他,他才开始跟她亲热。
再然后他变得越来越贪恋她的肉体,可能是因为Jane怀孕了,他害怕Jane会因为和自己发生了关系而miscarriage,才在她身上发泄自己的情欲。想到这里,她觉得一阵猛烈的恶心,又呕吐起来。
26
艾米不记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她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懒得想,一切的一切都没意思。妈妈也不敢催她去学校,总是自己打电话给她老师说请假的事,还给她搞了个医生证明,说她有美尼尔氏综合症。她的同学兼好朋友向华经常打电话来告诉她学习进度,可能也是妈妈托的,但她只懒心无肠地听听,说个谢谢,就没有下文了。
她每天都勉强爬起来跟父母一起吃饭,因为不吃的话,他们就老来麻烦她,叫她吃,劝她吃,劝得她很烦,不如随便吃两口,堵他们的嘴。
爸爸妈妈还是经常出去找人,他们把那简称为“跑”,总是说“今天没课,我们再出去跑一下”或者“今天跑了一天,没什么结果”。
妈妈还是经常来向她汇报当天“跑”来的情况,她冷冷地说:“这关我什么事?你们也不用跑来跑去了,让Jane的父母去帮他跑吧,既然他们的女儿怀的是他的小孩,那他就是他们的女婿了,岳父母帮女婿洗刷罪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