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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声微顿,突然一拄铁拐,自铁笼外挑起一口箱子。接口道:“而且我还可告诉各位,离我越近的箱子,越是贵重,各位抢箱子的时候,便可各凭武功,来定贵贱了。”
众人听了他这离奇古怪的方法,心中本来大是疑惑,但等他一掀箱盖,只见箱子里珠光宝气,刹那间人人眼都红了,财欲蒙心,哪里还有人想到别的,羞耻之心,更是早已抛到一边。
铁大竿等三人,自侍武功身手,谅必稳稳可以抢得一箱最贵重的珠宝,又想到自家的兄弟,怕哪一个说不出件把两件“英雄之事”来,三人指望钱财快些到手,当下一无疑议,一起应了。
铁大竿一拍胸脯,大声道:“有一次老子在临海城一夜之间,连做七案,直杀得刀口都卷了起来,此事人人知道,不用我铁大竿再作吹嘘,想必可算得上是件英雄之事了。”说完仰天长笑。
胡振人哪甘示弱,立刻接口道:“这算得什么,有一日我在泰顺城外,光天化日之下,将数十个连袂至雁荡烧香的妇女,一起……”
这些人生怕来不及似的,一个接一个,将自己的“英雄之事”俱都说出,还生怕别人不信,俱都说出证据。一时之间,南宫平等人只听满耳俱是奸淫屠杀、人神共愤之事,无论任何一亭,都够资格上刑场砍头十次。
杜小玉冷眼旁观,越看越觉此事不大寻常,方才夙漫天铁杖一点,他也听出了金铁之声,心念数转,只觉手足发冷,越退越远。落叶庄群豪,本是人人跃跃欲动,但这些人却最信服杜小玉,见到庄主未动,便也强自忍下,跟着杜小玉闭口不言,退到一边。
五六十条汉子,只说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将这些“光荣的历史”说完,你挤我,我挤你,都想挤到离得风漫天近些的铁笼前,数十双眼睛,有如饿狼一般,炯炯的凝注着笼中的箱子。
风漫天仰天笑道:“好好,各位果然都是英雄,我双掌一拍,各位便可大显身手了!”缓缓分开双掌,众人只见他双掌越离越近,心头也跳动得越来越快,一双眸子更是要突出眼眶来,谁也没有听出凤漫天笑声中的杀机,目光中的寒意。
风漫天目光一凛,双掌一拍——众人哄然一声,一哄而上,手脚舞动,张牙咧嘴,将人情礼义都抛在一边,当真有如一群野兽,拥向残尸——南宫平、鲁逸仙听了那些人神共愤之事,心里早已气愤填膺,此刻更忍不住跃跃欲动。南宫常恕夫妇两人,却仍是声色不动,都知道风漫天这武林的奇人必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叨。
只见那数十条大汉刹那间俱都入了铁笼,风漫天突地轻叱一声道:“锁上笼子。”
南宫常恕四人身形一起展动,有如鹰隼一般凭空飞出!
那班人只顾眼前财宝,生怕落了人后,哪有时间注意别的,何况即便注意,也来不及了。
刹那间只听一连串落锁之声,南宫常恕等四人身法、手法是何等迅快,二十多个铁笼,一瞬间便已都锁上。
有几条汉子这才惊觉,失色呼道:“不好。”
风漫天浓眉一扬,放声一笑,突地撮口长啸起来,那“八哥”咕地一声,冲霄而上。
啸声一起,众人只觉心头一震,天地间都仿佛变了颜色。
只听啸声越来越是高亢,直震得天上浮云四散,地上木叶飘落,便是南宫常恕等人,亦是面目变色。那班绿林强盗,有的早已四肢软瘫,有的虽然尚能支持,但也是面青唇白,牙齿打战,就连站得远远的杜小玉,也无法抬起脚步。
啸声之中,二十多只铁笼里,俱有一两口箱子的箱盖,已经缓缓自动掀起,众人方才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突听震天般一声狮吼,一条猛狮,自一口巨箱中缓缓站起……
接着,虎吼之声亦随之大作,豹鸣、狼嗥,万兽齐鸣,声震天地,与啸声相合,更是震人心悸。有的铁笼中是狮虎怒啸,有的铁笼中是狼豺凶嗥,那四面编着铁丝的铁箱里,箱盖掀得最迟,也最慢,箱子里却涌出了百十条毒蛇,只见红信闪闪,蛇目如炬。四面的数十匹健马俱已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方才还自像野兽一般要择肥而噬的人,此刻却已变成了俎上鱼肉,一个个浑身战栗,缩向铁笼角落。
长啸,兽吼,惨呼,天色低冥,木叶萧萧,天地间立刻满布杀机!
群兽被风漫天制住,困在箱中,此刻亦被啸声震醒,早已饿极,刹那间只见血肉横飞,当真是令人惨不忍睹。
就在此时,远远本有几条人影奔来,一听啸声响起,便倏然顿住脚步,其中一人身材窈窕,秋波盈盈,正是郭玉霞。
她身侧一左一右,两个男子,一个是潇潇酒洒的任风萍,一个是面容苍白的石沉,身后四个老人,却是江南七鹰中的兄弟。
郭玉霞柳眉一皱,道:“这会是谁,怎地……”
黑鹰堵住耳朵,颤声道:“听来像是昔年火焚‘万兽山庄’的风漫天,以绝顶内力化成的‘破王啸’。”
郭玉霞秋波一转,道:“风漫天,他难道还没有死么?”
任风萍道:“闻道那风漫天昔年曾以‘破玉啸’震慑万兽,是以才会大破‘万兽山庄’,啸声一起,比佛家的‘狮子吼’还具威力,今日听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郭玉霞媚笑道:“那不过是我们离得还远而已。”轻轻一拉任风萍的腕子,道:“既然姓风的老怪在这里,就算我们倒霉白来一趟好了,快走为妙。”拉着任风萍,转身而行。
石沉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郭玉霞拉着任风萍的纤手,眉字间亦不知是愤怒抑或是悲哀,但终于还是垂首跟在郭玉霞身后,如飞掠去,去得有如来时一般迅快。
这七人来而复返,那边的人自然全不知道,南宫夫人早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啸声渐渐低弱,有如箫声般袅袅,但却另有一种夺人神志的威力。
啸声之中,惨嚎也变为呻吟,夹杂着一片野兽咀嚼之声,南宫平只觉心头热血翻涌,再也忍受不得,他虽然明知这些人俱是十恶不赦之徒,对于善良的人来说,他们甚至比狼豺虎豹还要恶毒。
但他毕竟是人,南宫平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仁心一起,啸声对他便全无作用,他如飞掠到铁笼前,双手挥动,将铁笼一起打开,一步窜到风漫天身前,大喝道:“罢手,罢手。”
风漫天目光一闪,亦不知是惊奇抑或是喜悦,啸声一顿,突地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一起,亦有如洪钟大吕,万鼓齐鸣,不但有震人心弦之力,而且有惊天动地之威。
数十只猛狮一闻笑声,刹那间只见狮虎煞威,豺狼无力,有如遇到对头克星一般,连当前的血肉都顾不得了。
铁笼中还有二十余个侥幸未死、挣扎至今的汉子,一听这笑声,却有如当头棒喝,一起震醒,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铁大竿右臂已被齐根咬去,赵雄图满身血迹淋漓,亦不知伤了多少处,胡振人却早已尸骨破碎,炮了狮吻。
刹那间所有的人俱都连滚带爬地逃得于干净净,杜小玉暗道一声:“侥幸。”也无声无息地走了。
风漫天铁杖一点,身形飞掠,只听一连串铁杖点地的“叮叮”声响,他随手在野兽身上一折,夹头一把抓起,便将之抛入箱内,片刻间竟将数十只狮虎狼豹一起制住,一起抛入箱内,那百十条毒蛇,也!是蚯蚓一般地爬回箱子里,大地间又恢复了平静。若不是地上一片血肉狼藉,谁也看不出这里方才已发生过一幕令人不忍卒睹的人间惨剧。
风漫天仰天笑道:“你们饱餐了一顿恶人的血肉,又可乖乖地给我蹲上数十天了。”
南宫平道:“这便是你饲兽的方法么?”
风漫天笑道:“以恶徒来饲猛兽,岂非是天地间最合理之事,牛羊狗马是盲类,却远比这帮恶徒可怜得多,何况他们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南宫平木立半晌,只觉无言可对,但目中却已有莹莹泪光泛起。
鲁逸仙吐出一口长气,寻着酒葫芦,痛饮了儿口,长叹道:“我当真未曾想到你箱子里装的竟是这些东西,只奇怪这些猛兽藏在箱子里竟会如此服贴,我若非眼见,怎能相信?”
风漫天笑道:“此事说来,并无奇处,我制住这些猛兽的手法,正如武林高手点人穴道一般。野兽虽然不似人类有固定穴道,但周身血液循环,却和人类一样有固定系统,你只要算准时间,看清部位,在它血液流经之处一斫,使它血液立时凝住,便是再凶狠的野兽,一样也可被你制注。”
南宫常恕道:“如此说来,这手法岂非正如‘排教’中的‘下手’一样?”要知“下手”一法,虽与“点穴”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手法却是大不相同!
风漫天拊掌道:“这正与排教中之‘下手’一样,只是当今江湖上,懂得此法的人已不大多了。”
他们在这里谈论着武林传言中说来比“点穴”更加玄妙的“下手”之法,南宫平却充耳不闻,心中在暗自思忖,如何埋葬铁笼里的残尸断体,如何收拾这一片血腥,只听身后轻轻一叹,南宫夫人道:“我来帮你。”他虽然一言未发,但南宫夫人却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当下众人便在山林中掘了一个大坑,将残尸断肢全部埋了下去,堆起一个高高的上坡,直到日后此事在江湖中传说开来,武林中人便将此地唤做“恶人冢”。
半个时辰过后,马群才渐渐恢复常态,但数百匹健马,却已被吓死大半,车马再复前行,人人俱都不再说话,心头俱是十分沉重,会时越来越短,别时越来越近,二日后到了三门湾,极目远眺,已可见到那一片湛蓝的海水。
天水相连,碧波荡漾,南宫平初次见到大海,精神不觉一振,将两日前积郁心头的闷气,全部一扫而空。中华自唐代以来,海运已开,这三门湾一地,正是浙帮、皖帮、徽帮商人出口贸易的必经之路,是以市面倒也十分繁盛,只是街道上行走的人群,大多都带着几分粗旷之气,连微风吹到身上,都似乎带着些咸味。
黄昏一过,街上便充满了短衣赤足、敞胸露臂的船夫、渔翁,身上的海水犹未全干,发中犹自带着海水的盐粒,便三五成群,出来买醉。他们衣衫虽褴搂,囊中虽羞涩,但面上的笑容,却甚是开朗,久被大海薰洗的汉子,心胸自然开阔得多。
南宫平只觉这城市的风味与人物俱是这般新奇,不禁留在店门外,不忍邃入,但方自流连半晌,便已听得南宫夫人的呼唤之声。
风漫天肠胃中除酒之外,仿佛便别无他物,才一坐定,又喝将起来。一斤落肚,他突地自怀中取出一条长长的纸单,展在桌上。纸单上字迹零乱,大小不一,有的写得风致透逸,有的写得铁划银勾,有的写得力透纸背,有的却写得有如幼童涂鸦,有的是柳体,有的是颜体,有的是王草,有的是魏隶,有的是孩童体,有的却是谁也认不出是什么体来。
开头一行写的是“汞一百斤,铅三百斤”,接着是“棉线一百斤,精铁一千斤”,还写着一些零零碎碎千奇百怪之物,却原来是张货单,却又俱非日用之物,最后一节,开的货物竟是“猛虎、雄狮雌雄各一头,毒蛇一百二十条,狼、豹雌雄各两头”。众人心中不觉大是奇怪,不知道那百十年来一直被武林中人视为圣地的“诸神殿”,要这些东西作甚?
南宫平目光一扫,看到最后一行,写的竟是“恶人十名”四字,心头不禁又是一跳,脱口道:“恶人难道也算货物么,要来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