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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声叫着,让屋里的人都起来灭火。梅外婆成功地将杨桃从董重里屋里引出来,毫不客气地责备董重里只顾自己的贪欲,不是一个好男人。董重里显然是受了委屈,天亮后,趁着早上的清爽与悠闲,董重里一吐为快地说了一番出人意料的话。
“这里面装的东西太多,只有杨桃能让我轻松一点。”
董重里指着心窝,想让梅外婆明白。梅外婆却懒得同情:
“你若是再优柔寡断下去,会将自己累死。”
寥寥数语作用很大,董重里连续两夜拒绝了杨桃。
第三天,也就是杨桃退烧的那一天。临吃早饭了,董重里还没起床,杨桃过去喊人,没听到她敲门便返回来说,董重里想睡个懒觉,早饭不吃了。梅外婆不放心地让雪柠再去看,那门上果然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正是杨桃所说的话。
太阳爬上头顶不久,从西河下游传来一阵猛烈的枪声。
雪柠与梅外婆肩并肩站在紫阳阁前,看着马鹞子集合好队伍,登上左岸上的大路,一蹿一蹿地跑得比狗还快。自卫队的大队人马在视野里消失了一阵,再出现时,队伍里多了两个骑马的人。雪柠很快就认出骑马的人一个是冯旅长,另一个正是给冯旅长送信的自卫队士兵。
全身傲气的冯旅长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败仗。
击败冯旅长的不是工农红军主力部队。迄今为止工农红军主力部队还没到过天门口一带。让冯旅长丢盔卸甲的正是他所蔑视的独立大队。所幸独立大队没有了铁沙炮,否则冯旅长能不能活着逃出来,就难说了。
孝心感天的冯旅长归家心切,一路上都没派尖兵,与二十几个卫兵一起,过了饼子铺,再到汤铺,在离天门口不到十里的一片杂树林里,中了杭九枫和杭天甲亲手设下的埋伏。路两旁长了几十年的杉树和刺槐树,事先被独立大队的人锯得只剩一块皮和树蔸相连。送信的自卫队士兵走在最前面,他闻到杂树林里有过于浓郁的新鲜锯木屑气味,就提醒冯旅长,将手下的人分成两拨,彼此掩护着前进。冯旅长毫不在意地表示,自己一匹马一杆枪就能将独立大队撵得屁滚尿流。冯旅长领着部下潇洒地穿越树林时,蓄谋已久的杭九枫和杭天甲,指挥着早就埋伏好的独立大队,一齐扔炸弹,将几十棵大树震得像天塌一样倒下来。
马鹞子领着自卫队主力只晚到半个小时,独立大队的人就撤得踪影全无。一马当先的冯旅长跟着送信的自卫队士兵逃了出来,其余士兵全部留在原地。二十几个男人不是惨死就是重伤,所有武器,从冲锋枪到手枪,从子弹到手榴弹,全部被缴走了。树林里弥漫着浓烈的尿臊味。打埋伏就是这样,有屎有尿都得憋在肚子里,等到仗打完了,再一齐放出来。
追悔莫及的冯旅长这才相信,独立大队一直埋伏在这里。
狼狈不堪的冯旅长没有立即来抓董重里,他在小教堂里洗净自己脸上的硝烟,将逃命过程中弄乱的军装军帽和武装带整理好,恢复先前的威严后,才站到紫阳阁的院子里,看着马鹞子带人砸开董重里的门闯进去,又一脸失望地退出来。不知何时,董重里毫无动静地溜走了,被子里鼓鼓囊囊地塞着的不是书籍就是枕头。
圣天门口四一(5 )
梅外婆懂了冯旅长暂且没说出来的话。
“这事怪不了杨桃,当丫鬟的总是看主人的眼色做事,若是你们认为她有罪过,那也是受我的指派。”
“你自己已经是罪大恶极,还想充好汉替人家顶罪!”
马鹞子说完话,又迅速地回到冯旅长身后。
“是不是嫌我一个人不够?这就不好办了,除了我,这屋里就只剩下雪柠。她可是没开花的朵儿。这样好了,将我分两次杀,第一次杀个半死,第二次再杀个全死!”
“这办法真是太妙了!”
“除了杀人,这年头也没有别的事好做。”
梅外婆正话反说,再次将马鹞子顶回到冯旅长身后。
因为梅外婆的话,屋里生出一股森严之气。
冯旅长闷了半天才发话:“这事谁也不用怪了。”
杨桃在小教堂里关了一个晚上就被放出来,对她来说惟一的损失是身子被许多自卫队士兵摸过,首当其冲的是乳房。这些猫偷食般的抚摸一旦太过分时,杨桃就会质问对方,是不是从今往后不想听董重里的说书了。为救杨桃出来,梅外婆先给段三国一百块银元。杨桃被放出来后,段三国让她又加了二十块。一百二十块银元换回杨桃,梅外婆心里又多了一层为别人的痛惜:太容易获得的钱财,到头来免不了会酿成天灾人祸。
遭到迎头一棒的冯旅长反而更傲慢,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回六安验证了父亲的平安无事,他再来天门口时,那个送假信的六安男人已经被马鹞子从崇山峻岭中搜出来。一起被抓的还有两个木匠。六安男人的断腿并不假,为了将戏演得天衣无缝,他的腿是故意从几丈高的树上跳下来摔断的。六安男人死的时候非常无畏,不仅唱着阿彩在天门口反复教人唱的歌曲,还喊了革命万岁的口号。两个木匠只会喊冤枉,没手没脚的锯子斧头是谁偷走的,时至今日他们也不明白。黑毛猪家家有,做木匠的都靠锯子斧头干活,那些害了冯旅长二十几个手下的大树,为什么一定就是用他们所丢的工具锯倒和砍倒的哩?按照冯旅长的意思,六安男人能算半个军人。杀他时,冯旅长亲自指挥自卫队的士兵如何放排子枪,断气后也没再对那尸体为难。
两个木匠如何处理,冯旅长没有说话。在线线没有生出儿子之前,马鹞子仍旧不想杀人。他劝木匠们早点给自己想个出路,免得拖到后来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挨了一天一夜,眼见着难逃一死,木匠们只好解下自己的裤带,相互勒在对方脖子上。受到牵连的还有那个与六安男人相好的女人。女人被押到天门口后,冯旅长连看一眼都不肯。冯旅长不屑于惩罚这类手无寸铁的女人,马鹞子仿效冯旅长,他也不愿处理这个女人,想将她交给段三国,左找右找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段三国哪里也没去,就在女儿的睡房里躲着。丝丝认识那个女人,她从段三国手里接过两块银元,然后要马鹞子将这个女人卖给她。身价只有两块银元的女人就此被送到西河,上了余鬼鱼的〖FJF 〗?〖FJJ 〗。丝丝塞了一块银元在那女人手里,随便她往天涯海角走,只要莫再沾天门口的边就行。回黄州那天,冯旅长已经打马出天门口两里远了,忽然一勒缰绳转回来,说了一句专门留给梅外婆的话:
“董重里一直住在你家,我不信你没看出其中凶吉!”
“告诉你吧,我还真的看出一些苗头,董重里这人天生就不是闹革命的材料,迟早要离开独立大队。”
“此话当真?”
“三年五年之内,你可以再来问我。”
冯旅长是上午离开天门口的。
傍晚的炊烟还没完全飘上山腰,一群自卫队士兵突然闯进紫阳阁,虽然没有用绳子捆人,言语里一点也不客气。他们把梅外婆在小教堂里关了十天还没有被放出来的迹象。在雪柠面前,段三国明话暗说,暗话明说,反复提醒,这时候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雪柠守着梅外婆对她说的话,一文钱也不乱给。常娘娘沉不住气,背着雪柠拿了一个两块银元的封包给段三国。雪柠听说后,颇严厉地警告她,不是雪家的事她不能做主,这样花钱买通关节的事,会毁掉一个家族的气节。梅外婆没有做错任何事,冯旅长和马鹞子毫无如此对待她的道理。
圣天门口四二(1 )
天黑后,梅外婆明知自卫队士兵会在门外偷窥,仍然在牢房里用清水擦洗了全身。梅外婆对自身的体香十分看重,容不得有异味发生。梅外婆刚洗完身子,牢门就被打开。一个士兵闯进来,殷勤地端起那盆洗澡水,说是替她倒进门外的小溪里。梅外婆听见的水与水撞击的哗啦声,却是因为一群男人往洗澡水里撒尿。又有一个士兵闯进来,将一碗拌了麻油的米胡乱撒在地上,临走时不怀好意地望着梅外婆笑了两下。一盏梓油灯在高高的墙洞里幽幽闪亮,久久不能入梦的梅外婆刚刚闭上眼睛,就看见数不清有多少肥硕的老鼠,围着自己乱窜不止。梅外婆以为是梦,强行让自己醒过来,才明白并非是梦:几十只活生生的老鼠,吱吱呀呀地爬满地面,有的老鼠正往梅外婆身上爬。梅外婆将挂在嘴边的救命声咽回肚子里,换了一句话说出来。梅外婆将老鼠们叫做小东西,她说只有人才爱将一切东西分成大小,都是生命,都只能活一世,再也没有重生,相同的珍贵,哪有谁大谁小之分!梅外婆将自己的睡姿调整成坐相。老鼠们乱成一团,有两只甚至顺着肩膀蹿上她的头顶。梅外婆猛一甩头,将老鼠们摔到墙角里,生气地说,人的头是不能随便碰的,那是九鼎至尊,是人身上最要紧的地方。女人也是如此,莫想着女人只会护着自己的下身,那样的想法是男人们强加的,女人只要嫁给男人,想护也护不住。头却不一样,那是谁也强加不了的。梅外婆声音时大时小地说着,外面的哨兵换了一次岗,又换了一次岗。窗口现出晨曦时,有人打开墙根供猫狗进出的洞口,熟门熟路的老鼠转眼间就消失得精光。白天,梅外婆好好睡了一觉。秋分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梅外婆一个喷嚏打醒自己,又一个夜晚已经垂在眼帘上。梅外婆没有想到,这个季节还会有蛇。长长短短胖胖瘦瘦花花绿绿的蛇全装在一只布袋里。当着梅外婆的面,士兵们站在门槛外面拎着袋角一扯,满是土腥味的一堆蛇便进了牢房。士兵们在原有的一盏梓油灯之外另加了一盏煤油灯,即使不想看,每条蛇的样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梅外婆尽力让紧绷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慢慢地看着每条蛇的样子。夜里气温更低,已经在为冬眠做准备的蛇们,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在屋子里弯弯扭扭地乱爬一通,一条接一条地盘成大小不一的饼子,摊在地上。蛇虽然多,种类却少。最大的是乌梢蛇,盘得最圆的是银环蛇,老爱将红通通的信子往外吐的是蝮蛇。蝮蛇最多,若是躲在椅子的阴影下看不清的那两条也是蝮蛇,它就要占总数的三分之二。蝮蛇里又数那种金黄色肚皮的居多。来天门口的路上,梅外婆就碰见过几次蝮蛇。常娘娘说,不管是红肚皮的蝮蛇还是黄肚皮的蝮蛇,一生当中总要见到上千条,否则这个人就会短寿。又因为金黄色肚皮的蝮蛇长得太像杉树根了,天门口人干脆就叫它“杉树根”。若是听到有人说打死了一条“杉树根”,或者说是某某人被“杉树根”咬了,一定就是这种毒蛇。不时有细长的竹棍从牢门门缝里伸进来,或是将盘着的蛇弄散,或是轻轻击打昂得高高的蛇头。乌梢蛇最敏感,稍一弄它就要乱窜好一阵,急了的时候甚至还显出想跳起来的样子。蝮蛇也会将中间一段身子拱起来,缓慢地发泄着不满。
所有的银环蛇全盘在远离门口的地方,最长的竹棍也够不着它们。门外的人小声议论,难怪要将银环蛇叫做家蛇和手巾蛇,长年累月和人住在一起,都能猜出人的心思。有一阵,门外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最不安分的蛇信子也安静下来,只有梅外婆的心在跳动。一会儿,首先是银环蛇将头抬起来,紧接着乌梢蛇和蝮蛇一齐警觉地将蛇信子吐得长长的。小街上传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