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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敌踪,不敢久呆,只好带了尸体回来。”
天神宗沉声道:“将尸体放下。”两名蒙面人放下尸体。天神宗瞧了一回,喃喃道:“这是西城八部中的火部神通,而且一击必杀,莫非昆仑山来了高手?”说罢一阵沉默。
陆渐却是心头一沉:“难怪宁不空不肯来救阿市,竟是为了守卫信长。”
忽听那蒙面人道:“看来信长的头,还得宗主亲自去取。”天神宗冷笑道:“我只因找到这个美人,又见织田家防卫松懈,才让你们四个废物去杀信长,没料到两个死了,另两个还敢回来。”那二人身子倏震,颤声道:“还望宗主从轻责罚。”
天神宗摆手道:“罢了,如今正当用人之际,且饶过你们小命。信长的头我明日去取。适才飞来五只蚊子,被我拍死四只,还剩一只,你们替我打发了。时辰不早,我要和美人们睡觉取乐了,来来来,露姬、风姬,给小公主宽衣。”那两名艳姬嘻嘻荡笑,碎步上前,褪去阿市外衣。
陆渐两眼喷火,忽见那两名蒙面人挺身站起,左方那人取出一根状若鹿角的拐杖,说道:“我是鹿。”另一人则抖出一根乌黑光亮的链子枪,说道:“我,是蛇。”
那鹿道:“我们两个,你喜欢死在谁手里?”他这话问得狂妄已极,陆渐不由瞠目以对。
“既不答话,那就是鹿了。”鹿嘿嘿一笑,“蛇老弟,对不住,抢走你的乐子。”那蛇轻声冷哼,手指微动,链子枪缩进袖里。
一点星芒,来自鹿角拐端头的精钢锐刺,忽地在陆渐眼前急剧扩大,钢刺下的黝黑孔洞清晰可见。
陆渐出刀,切中钢刺,刀刺相交,他蓦地感知,那拐竟是空的,不自觉猛然低头。
“砰”,烟火迸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味,神社的朽壁露出一个大洞。
鹿角拐竟是一支伪装起来的鸟铳。
鹿的必杀一击落空,微感怔忡,便听一声猫叫,手腕倏凉,鹿角拐当空一转,带着一只断手跌落在地。
鹿一声惨叫,同时乌光喷薄,蛇的“乌蛇枪”动了。
陆渐长刀上削,乌蛇枪若有灵性,倏然下沉,绞住长刀,枪头一昂,绕过长刀刺向陆渐。
陆渐撒手弃刀,抓起一段织锦,凌空抖出,枪刺织锦,竟被绞住。陆渐纵身前扑,左手攥起地上的龙角拐,只一送,噗的一声,插入蛇的小腹。
蛇的喉间喀喀有声,面肌扭曲,眼中布满惊恐之色。
“啊呀!”鹿的左手多了一柄长刀,纵身劈下,陆渐拧腰拔背,乌蛇枪绷直,嗡地挡下刀势,双足力撑,一头撞在鹿的胸口。
鹿倒退三步,定住时,忽地满目刀光胜雪,刀气掣空,萧萧有如幼时在森林听过的风声,眼前的景物急剧变幻,忽而屋顶变成地板,忽而地板变成屋顶,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的骨碌声。
神社内一阵岑寂,夜风从鸟铳击穿的孔洞灌入,凄厉如哭。斑斓锦绣间,立着浴血的少年,掌中双刀迎着烛火,寒光刺目,一只波斯猫踞在肩头,幽幽蓝眼迸出骇人凶光。
“喵——”北落师门一声长叫,风、露姬二人手足俱软,瘫倒在地。
“痛快!痛快!”天神宗大笑鼓掌,“我错了,哈哈,老子阅人无数,竟走了眼!”
陆渐浑身发软,嗓子似着了火,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也不知何以如此之快,只知稍有迟疑,便会送命。此番是他首次杀人,但不杀人,人便杀己,生死只在霎息。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天神宗笑抚膝上长刀,“此刀长九尺五分,重三百四十六斤,黑铁锻脊,精钢成锋,度人无数,是名‘慈航’,小剑客,记住了么?”
“记住了。”陆渐点头道,“你放了阿市,大家两相罢手,岂不更好?”
“罢手?”天神宗纵声大笑,“慈航”刀光芒一炽,映亮大殿。刀锋未出,刀气已泄,裂帛声起,殿内锦缎无征而裂。
陆渐手中刀沉,心更沉,如潮疲意汹涌而来,恨不得就此睡去,唯双手尚有知觉,感知慈航刀的刀气,判别着它的走向。
天神宗并未坐着,第一刀挥出,他已在三丈高处。他是无敌剑客,精于审敌,深知遇上如此快刀,绝非坐能致胜。
陆渐连退三步。只此三步,天神宗精准入微的一刀,只劈中他足前两分,刀气排空,一道十丈裂缝如龙蛇蜿蜒,贯穿整座神社。
陆渐衣衫尽裂,左手刀却已探出,触到“慈航”。那一瞬,陆渐心中澄澈,忽地高高纵起,大喝一声,右手刀奋力斩下,劈中“慈航”柄下四尺七分八厘三毫。
慈航刀是倭刀,但就倭刀而言,太长太沉,虽有天神宗神力驾驭,本身却难以承受如此挥动,陆渐刀锋所向,正是天神宗神力所聚、慈航刀至脆至弱之处。
四尺七分八厘三毫,“慈航”刀断,天神宗坠地,轰然一声,数百斤的石甲令他双足深陷。
陆渐双刀轮转,左刀探其虚实,右刀批亢捣隙,如解全牛,在石甲的缝隙间游走。眨眼间,一轮快刀使罢,他前蹿丈余,抢到阿市身前,大喘一口气,回头望去,天神宗犹然伫立,仿佛定住了。
吧嗒,一小块石甲落地,霎时间,天神宗周身石甲有如雨坠,筋肉虬结的裸背上白印纵横,血迹全无。
“没伤着他么?”陆渐目定口呆。
天神宗抖了抖,身周残甲纷落,他慢慢摘下头盔,转过头来。陆渐第一次看清这怪物的脸庞,鼻直口方,细目长眉,竟然甚为英俊,只是两眼血丝密布,倍增凶狠,他的身量高得出奇,修长剽悍,筋肉间似乎蓄有无穷精力。
“痛快。”天神宗双目微眯,红光更炽,“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将我逼到天上,又从天上逼到地下的人。”
陆渐双刀撑地,气喘如牛,绝望已令他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何以要穿这千斤石甲、使九尺重刀么?”天神宗微微一哂,“只因唯有这石甲重刀,方能限制我的神力,神力受限,我的杀戮之心才会平静。”
他赤手空拳,大步走来。“小子,你大可以此自傲。”天神宗声如冰锥寒箭,“你让北伊势的神魔醒来了,那一次,我斩杀千人。”
陆渐一声低喝,纵身,出刀。他蓄力而发,刀速如故,而天神宗却快了数倍不止,左手二指拈住右刀,右手攥住左刃。
叮当不绝,左刀粉碎,右刀寸折,无俦巨力自天神宗双手涌来,咔嚓两声,陆渐双臂齐肘而断,发出惨哼。
天神宗纵声长笑,右拳一舒,细亮钢屑簌簌而落。
“你会死得很舒服。”天神宗狞笑道,“我先断你四肢,吊在梁上,让你亲眼瞧着我如何摆布这位小公主,然后再细细碎了你,丢在山沟里喂狗。”
“陆渐……”阿市的声音微不可闻,陆渐的心却似沉到千寻谷底。他感到阿市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骨骼断了,但肌肤的知觉仍在,刹那间,无名的悲凉涌上心来。
天神宗跨出一步,陆渐不自觉闭上眼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下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不知何时,殿外传来悠悠的诵经之声,竟非倭言,而是华语。
陆渐忍不住睁眼瞧去,却见天神宗的脚似被钉住了,脸上露出惊怒的神色。
“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那诵经声绵绵而至,天神宗破天荒露出烦躁之色,蓦地喝道:“洗足,洗足,洗你妈的大臭足……”骂的竟也是极粗野的华语。
陆渐听得吃惊,忽见天神宗操起一截断刃,嗖地掷向门外,门外那诵经声兀自不绝:“……敷坐而坐。”天神宗怒道:“坐你老母,鱼和尚,有种的滚进来。”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左膝着地……”随着念经之声,一个白眉灰袍的瘦小老僧左手竖立,右手二指捻着一截断刃,步子舒缓,飘然而入。
“左膝着地,哈哈,照啊,”天神宗笑道,“爷爷就是佛,鱼和尚,你见了爷爷怎么不左膝着地?”
那鱼和尚面容枯槁,闻言白眉微挑,淡然道:“大言无忌,不知所谓。不能啊不能,你不过是佛身上的一只跳蚤罢了。”
天神宗冷笑道:“谁是不能?老子叫天神宗,天神之长,万佛之宗。鱼和尚,你这十多年逼得老子好苦,今晚难得有点儿乐子,你又来坏我好事。”
“不能,这十多年来,你奸淫掳掠,杀人无数。”鱼和尚叹道,“自九如祖师、花生大士以降,我门中从未出此妖孽,若不能将你度入无间地狱,和尚也无法解脱。”
“想杀老子?嘿嘿,怕有点难处。”天神宗笑道,“这两年来,老子的大金刚神力已有大成,力扛九鼎,超越三界,你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住拆。”
鱼和尚叹道:“你若当真大成,又何必穿石甲、使重刀,强行压制体内大能?分明是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顶多是个‘一合生相’。何况佛门善法,无相无法,无休无止,何来大成之说?”
天神宗冷笑道:“鱼和尚,你就是嘴巴厉害。当年遇上万归藏,还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赶来东瀛,做了个缩头乌龟?在比睿山,你持无法无相、无我无佛之说,舌灿莲花,三日三夜间,辩折千僧,将一向宗、真宗、日莲宗千余倭僧斩于舌下。结果如何,还不是被那帮东瀛和尚称之为目无佛祖的“佛敌”,下令天下信徒追杀?哼,老子偏不吃那一套,嘴巴再厉害,也是空的;刀子砍头却是实的,辩折千僧算什么,在北伊势,我刀斩千人,杀得血流成河,从此之后,东瀛佛门闻风丧胆,若不是你处处作梗,老子早就直上比睿山,杀他个鸡犬不留。”
“罪过,罪过。”鱼和尚叹道,“不能,你入魔太深。”
天神宗笑道:“你不是常说无法不破,一切善法均有破绽,是故有法不如无法。既然都有破绽,佛法、魔法又有什么分别?与其行佛法行到你这个田地,还不如大行魔法,杀人放火抢女人,图个眼前痛快。嘿嘿,说起来,老子这也算无法,如来说法,名为无法无相,老子说法,叫做他爷爷的无法无天,我与如来,也算殊途同归了。”
“佛有道,魔亦有道,道臻无极,本无参差。”鱼和尚叹道,“故而佛法可破,魔法亦可破,佛有无相之说,魔亦有无穷之变化;佛魔之别,只在初衷。当日,世尊眼见众生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种种苦状,心怜悯之,苦求无上妙谛,解脱众生苦难,故于菩提树下经历诸方魔劫,创设古今未有之法。佛之初衷,在于众生。而你则不然,为图一己之私欲,置众生于水火,杀人放火、淫辱妇女,无非图自身之享乐,故而你的初衷,在于我。只此一念,已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天神宗呸了一声,道:“你这么会说,怎么还是输给万归藏了?他为一己私欲,杀人如麻,算不算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的‘大金刚神力’怎么就破不了他的‘周流六虚功’?”
鱼和尚道:“既然无法不破,破与非破只在刹那。和尚的法尚未臻至空明圆觉之境,为万归藏所破,也是应当,若是花生大士今日尚在,万归藏岂能横行天下?”
天神宗哈哈大笑:“闹了半天,总是强者为王,咱们还是拳头上见高低吧。”说罢一拳挥出,这一拳并不迅捷,相反很慢,陆渐似乎生出错觉,时光随他巨拳推移,竟也变得缓了。
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