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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如沧海一粟,不可捉摸。等你明白过来,他的寒鲨刺已刺进你的脖子里。而这一心法,最忌施术之时,突遭打扰,故而丑奴儿打碎瓷器,恰好破了他的心法。”说罢瞥了丑奴儿一眼,皱眉道:“你为何会在门外的?”
丑奴儿涩声道:“我,我正巧经过。”谷缜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那些茶杯,你又是给谁送的?”丑奴儿支吾道:“给,给一个姑娘……”
陆渐见谷缜咄咄逼人,丑奴儿甚是窘迫,不忍道:“谷缜,无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也救了你我性命。”谷缜瞧他一眼,笑道:“难不成你要给她赎身?”
陆渐道:“若能赎身,那最好不过了。”谷缜笑道:“若赎了身,你又如何安置她?娶她做老婆么?”忽见陆渐面色陡沉,忙道,“我说笑呢,也不用花钱赎身,我跟何巧姑说一声便是。”
陆渐叹了口气,对丑奴儿道:“你有家么?”丑奴儿摇头。谷缜大皱眉头,道:“她这么柔弱,又无家可归,怎能跟我们逃命?还不如先回萃云楼的好。”
陆渐听得有理,不料丑奴儿连连摇头,嘶声道:“我不回去!”谷缜怪道:“为什么?”丑奴儿道:“我,我打碎了茶杯……”谷缜失笑道:“这也算回事?几个茶杯算什么?”
陆渐却想起丑奴儿打碎茶杯后,那何妈妈的凶狠,便道:“既然出来,就不当再回萃云楼了,若无上好去处,我们先带着她吧。”
听到这话,丑奴儿独眼之中,流露感激之色。谷缜瞧着她,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笑吟吟地道:“好啊,那就带着。”
陆渐扶着丑奴儿,随谷缜奔出二十来步,丑奴儿忽地哎哟一声,歪身便倒。陆渐讶道:“你怎么了?”丑奴儿道:“我扭了脚。”
陆渐向谷缜道:“且等一下。”谷缜露出不耐之色,哼了一声,止步不前。陆渐将丑奴儿扶到街边,伸手摸她右脚伤处,但觉足踝肌肤滑腻如丝,不觉忖道:“这丑女虽丑,却也并非全身皆丑,总有美好之处。”想到这里,探她伤势,忽地一愣,未及说话,便听谷缜压低嗓子道:“噤声。”
陆渐抬头望去,但见空旷大街上,飘来四只白皮灯笼,灯笼皮上还写着“萃云楼”三个大字。
陆渐识得那灯笼乃是萃云楼后园所挂,此时不知为何,竟来这里,随那灯笼飘近,陆渐不禁目定口呆,敢情那四只灯笼竟是无人把持,凌空飘来。
陆渐心头剧跳,双腿一阵发软,眼看那灯笼火光就要照至,谷缜忽地将他一拽,三人缩到街边一堆杂物后面。
那四只灯笼在空中东飘西荡,几度照到三人头顶,但终究无功,又飘飘摇摇,向远处去了。
谷缜吐了口气,道:“好险。”陆渐涩声道:“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谷缜道:“这是风部神通‘照魂灯’,方才大约是‘风君侯’左飞卿在御灯巡视。据说被这灯笼照到,就会不由自主吐露身份。比方说,照到你时,你就会稀里糊涂自报姓名。你报名还罢了,我若报上姓名,左飞卿听见,我就死了。”
陆渐叹道:“东岛西城的武功,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谷缜笑道:“斗了两百多年,除了‘周流六虚功’破不了,其他的武功,不奇怪的都被破了,破不了的一定奇怪。只不过,我也觉得奇怪,这左飞卿不像冲着我来的,倒似急着找别的什么人。”说罢沉吟片时,忽道,“陆渐,你的身手比我敏捷,先去前面探探路,瞧瞧还有没有‘照魂灯’。”陆渐点头道:“好,你瞧着丑奴儿,我去去就来。”说罢猱身蹿出,须臾间没入夜色之中。
待得陆渐走远,谷缜蓦地转过脸来,望着丑奴儿冷笑道:“好你个丑八怪,装得倒像。”丑奴儿独眼中露出茫然之色。谷缜冷笑道:“还装么?你若去唱戏,定是名动两京的红角儿,演什么像什么。”
丑奴儿哑声道:“我,我不懂你说什么。”
谷缜笑道:“少跟我耍花枪,陆渐为人善良老实,那些宵小就爱耍小聪明糊弄他。老子可不同,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跟他遇险时经过房门,本就可疑;后又不偏不倚,在明夷出手时打破瓷杯,破了他的‘一粟’神通,这时机未免太巧。”
丑奴儿嗫嚅道:“我听到他的话,以为他要杀你们,一吓着,就摔破杯子。”
谷缜道:“好,这事算你蒙混过去。但你明知我和陆渐前途凶险,呆在萃云楼里,反而安稳许多,为何定要跟着我们历险?”
丑奴儿道:“你们是好人。我,我也不想回那个不干净的地方。”
谷缜呸了一声,道:“但方才那一下,我和陆渐均没发现‘照魂灯’,贸然前进,必被照着。这时你却又恰好扭了脚,让我们停下。陆渐给你治伤,他虽没说出口,但瞧他神情,我就猜到,你的脚根本没伤。只因你早料到左飞卿会用‘照魂灯’,始终提防,是故比我二人更先发觉那灯过来,才设计让我们停下。”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凝,森然道:“左飞卿找的人便是你吧,他先去萃云楼,逼得你走投无路,便跟我二人逃出来,如今他知你逃了,追了上来,是不是?”
丑奴儿仍是一派迷惘,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谷缜笑道:“还不承认?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脸。”话没说完,忽地猛扑过去,抓那丑女面门,不料丑奴儿身子一缩,动若脱兔,竟躲过这一抓。
谷缜冷笑道:“好婆娘,狐狸尾巴露了么?”张牙舞爪,正要再扑,忽听陆渐的声音远远传来:“谷缜,你做什么?”
谷缜两手定在半空,干笑道:“我们在玩儿捉迷藏呢,丑奴儿,对不对?”丑奴儿缩在角落里,独眼晶亮,微微点头。陆渐大为不解,说道:“这个时候,你俩还有闲心胡闹?”又道,“前面没有照魂灯,咱们走吧。”
丑奴儿闻言,抢上两步,拽住陆渐衣袖。谷缜望着她微微冷笑。三人快步前行,穿过一条长街,正要转弯,忽觉身后旋风陡起,谷缜暗叫不好,回头望去,但见左飞卿手撑白伞,从天飘落,衣发流转,有若下界仙人。
陆渐但觉丑奴儿十指用力,将自己衣袖拽得更紧。左飞卿望着三人,淡然道:“将女的留下,你们两个,滚得越远越好。”
谷缜眼珠一转,啧啧笑道:“阁下容貌不凡,品味也不凡,这么丑的女人,你也喜欢?”
左飞卿冷哼道:“我数三声,要命的,就给我滚。”陆渐闻言,瞧了丑奴儿一眼,但觉她浑身发抖,似乎极为恐惧,也不禁疑惑起来,忽听左飞卿冷冷道:“一……”
话音方落,便听谷缜笑道:“二三四五六,后面的老子帮你数了。”这一下不只左飞卿白眉微蹙,丑奴儿眼中也有诧色。
“你这厮。”左飞卿叹了口气,“真不怕死么?”
“怕,怎么不怕?”谷缜笑道,“但这女人再丑,也是一个人,不是个玩意儿,你说留下便留下么?你又算什么玩意儿,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白得跟兔儿爷似的。”
他这话骂得至为刻毒,左飞卿眼神遽然收缩,锐如钢针,双袖间呼啦啦一声响,飞出白茫茫一片,纸蝴蝶成百上千,伴着疾风,汹涌而来。
谷缜躲避不及,两只纸蝶掠身而过,不觉失声惨哼。陆渐大喝一声,先变“寿者相”,再变“猴王相”,双掌抡出,劲风陡起,纸蝶被掌风冲散,却不落地,顺着陆渐的掌风飞舞,若有灵性,抵隙而入。
陆渐大惊,唯有反复变相,不让那纸蝶近身,转眼望去,却见谷缜腰胁左胸各有两道创口,血如泉涌,不由叹道:“谷缜,我当你有什么计谋,才这么嘴硬……”
谷缜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过过嘴巴瘾罢了。”
陆渐用尽全力,也无法将纸蝶扫落,眼见纸蝶越来越多,不由暗暗叫苦。忽听谷缜喝道:“擒贼擒王,别管蝴蝶,对付本人。”
这一语惊醒陆渐,他大喝一声,连番变相,扫开漫天纸蝶,冲向左飞卿。方要逼近,左飞卿倏尔轻笑一声,足不抬,手不动,持着伞向后飘飞,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纸蝶飞舞更疾,陆渐但觉手臂一痛,已被纸蝶割中,鲜血飞溅,染湿衣衫。
谷缜眼见败局已定,心中大急,他计谋虽多,武功却非所长,遇上“风君侯”这等绝顶人物,深感束手,连想了十几个法子,均不管用。抬眼一瞧,忽见那群纸蝶分作两股,一股围住陆渐,另一股却向这方飞来。
谷缜大惊,喝道:“丑奴儿,快走。”回身一抓,却抓了个空,转眼望去,哪还有那丑女的影子。
谷缜心往下沉,眼下之势,既无法抵挡,又不能弃陆渐而逃,正觉两难,忽地眼角边晶芒闪动,半空中飞来一蓬银雨,正正迎上群蝶,只听哧哧声不绝于耳,前方纸蝶纷落,不曾漏掉一只,最近一只,距谷缜仅有尺许。
谷缜身子剧震,却如泥塑木偶,竟尔定住了。只听左飞卿轻轻叹道:“姑娘姓王?还是姓施?”说话间,剩余纸蝶倏尔聚拢,有若一团乳白云气,钻入他双袖之中,十里长街,复归明朗。
陆渐浑身疼痛,也不知中了多少纸蝶,衣衫尽被鲜血浸透,忽见纸蝶散去,不觉身子一软,单膝跪倒,耳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我姓施。”
陆渐回首望去,远处袅袅走来一位女郎,银绡缥缈,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俗,乌黑细眉微微挑起,益显得清贵高华,英气逼人。她左手挽着一只竹篮,篮身上编了一只跳波鲤鱼,摇头摆尾,跃跃欲活。
左飞卿道:“施浩然是你什么人?”那女子道:“他是我爹。”左飞卿道:“令尊还好么?”那女子黯然道:“家父已经作古了。”
左飞卿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已是五尊之一了。”那女子点头道:“妾身施妙妙,忝列尊位,着实汗颜。”
左飞卿笑了笑,道:“你爹见了我,也要退避三舍,你却有胆子,敢来惹我?”
施妙妙默然片刻,轻叹道:“情势所迫,不得不尔。”
“好个情势所迫。”左飞卿悠悠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惆怅之色,“一晃八年,风蝶之术,终于又遇上了‘千鳞’。”
施妙妙默默探手,从竹篮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鲤鱼,一扬手,银鲤腾空,倏尔解体,化为点点银鳞,满空闪烁。
纸蝶也从左飞卿的袖间呼啸而出,好似无穷无尽,狂风阵阵,向着施妙妙吹来,激得她裙裾纷飞,仿佛站立不住。
银鳞、纸蝶凌空交接,竟如活物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捉对儿厮杀起来,刹那间,细碎响声不绝,银鳞分坠,片片纸蝶,化为齑粉。
陆渐恍然大悟,风蝶也好,千鳞也罢,均是主人以无上神通,凌空驾驭。故而这些暗器已非死器,而已是有知活物。
一刹那,施妙妙接连射出十五只银鲤,初时一发一只,接着一发两只,然后一发三只,终至于一发五只,蓦然间,银光剧盛,施妙妙掷出六只银鲤,银雨如麻,霎时破开纸蝶阵势,射向左飞卿。
陆渐又惊又喜,正要喝彩,忽见左飞卿倒转白伞,凌空一转,猛然间旋风如轮,数百点银光叮叮落地。
施妙妙一愣,再发六只银鲤,左飞卿绸伞一转,复又挡开,微笑道:“一鲤百鳞,十鲤千鳞,敢情你只练到六鲤之数,远未大成。施浩然没告诉你么?若无千鳞,破不了我的‘风魔盾’。”
施妙妙心往下沉,她并非不知此理,风部与“千鳞”一脉素为死敌。两百年来,双方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