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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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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掠过她的神经末梢,她不由自主地跪下身子,向爹妈的屋子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默地说:“爹、妈,女儿实在无颜面对你们,实在无颜面对村里的父老乡亲,原谅女儿不孝。爹、妈,我走了,你们保重!”说完,便猛然起身,投入到了黑色的风沙中。

风呜呜呜地叫着,如一个无头的野鬼,沙子被风裹着,一起向她扬了过来。她本能地眯上了眼。其实,这样的天,本来就混沌不堪,黑咕隆咚的,即使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有凭自己的感觉,凭自己的习惯辨别着方向。当她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天旺时,就什么也不再惧怕了,反而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天旺,你现在睡着了吗?你知道我为你所受的委屈吗?你知道你的妈怎么污蔑我的吗?你妈骂我是小狐狸精,骂我是小骚货。骂得多难听呀。我现在就当一回狐狸精,去勾你。我不勾你,还真的辜负了你妈的一片期望。

迎头风呼地一下撕开了她的头巾,她背过身子,又将头巾紧紧包好。这鬼天,这鬼风,早不刮,迟不刮,单单这个时候刮。烦死了,真的烦死了。天旺肯定睡着了,呼呼呼的睡得像头猪。睡着了也没关系,她可以叫醒他。天旺睡的那间屋的后窗旁,正好有一棵弯脖子沙枣树,她只要找到那棵沙枣树,攀上去,在天旺的后窗上轻轻敲三下,天旺知道是她,就一定会打开后窗,翻出来一起与她远走高飞了。天旺曾告诉过她,如有什么急事,就那么与他接头。但是,她从来没有那样接过头,这并不是她上不了沙枣树,那树是很好上的,小时候,她和他,还有锁阳哥,常爬沙枣树,等沙枣熟了,他们就悄悄爬到树上,去摘沙枣子吃。她没有上树叫过他,主要是没有非爬树叫他的急事,没有那样的事,就不值得去爬。现在却不同,她要与他远走高飞,要从此离开这里,她一切都不顾了,况且,现在也没有人能知道她敲他的窗子。

风真像个流氓,把她推过来,搡过去,有时,还扯着她的衣服,扯着她的小包袱,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她就拼命地挣扎着,与它周旋着打斗着。她的头巾被它掳开了,发辫也被它撕散了,她感到头发飘飘洒洒的,忽而被捋到后脑,忽而又裹起了她的脸。沙子就乘虚而入,抽打着她的脸和颈项,于是,她的脸和颈项里就一阵火辣辣的痛。

天旺家离她家不远,平日里哼着一首歌就到了。今天是咋回事,走了好久了,怎么还不到呀?她的脚下是软乎乎的东西,她能感觉出这是沙子。心里不免一惊,怎么到沙子上了?她家与天旺家,本是无沙路的,这是怎么搞的,是不是迷路了?不可能吧,就牙长这么一截路,怎么会呢?她停下脚步,睁眼看看,眼睛早就适应了风夜,她看到了前面有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轮廓很像是庄子,莫非那就是天旺的家了?这样一想,心里才踏实了下来,就向那影子走去。走呀走,感觉就在眼前,可是走起觉得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即,没想到等她走到跟前,却啥也没有。这是咋搞的,刚才还明明看到有个轮廓,到了跟前,就怎么没有了呢?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不会吧,她凭自己的感觉,不会走岔的。她又睃视了一圈儿,原来那影子在她的左侧,她这才调整了方向,仍向那影子走去。那黑黝黝的轮廓越来越近了,然而,当她走到那里时,一下惊呆了——沙丘!是一个大沙丘!这是什么地方?我咋到这里了?叶叶顿觉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冷气便从她的脚底板嗖地一下,窜遍了她的全身。迷路了,真的是迷路了。她心里一紧,赶紧踅回身,朝相反的方向返回。她已经无法分辨东南西北了,她只有按原路返回。可是,原路又在哪里呢?她根本就不知道原路呀。她只知道,沙漠的对面是红沙窝村的方向,这就是说,她已经离村有七八里路了。她只好向沙漠相反的方向走。相反的方向是逆风,那风,像胀满了帆的船,一下向她压了过来,那沙,无情地向她扬过来,像鞭子一样抽着她的脸。她紧闭着嘴,眯起眼,勾着头,向前蹒跚而去。风呛进她的鼻子中,无法透过气来,就只好张一阵嘴闭一阵嘴的出气,不一会儿,她感到嘴里沙乎乎的,半截子肠子也火烧火燎的,干得直冒烟。

突然,前面“呜”地一声,像怪兽在叫,随着那一声的到来,一股强大的气浪向她冲来,她禁不住向后趔趄了数步,最终被气浪冲倒了,顿时,觉得有几十张铁锨一起往她的身上埋沙。她抱着头,喘息了一会儿,等气浪过后,抖落了身上的积沙,又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去。她自信她一定会找到天旺,一定会走出沙漠的。记得小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说快板的瞎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探路,竟然能走东家串西家,碰不坏他。她就感觉好奇,就和村里的娃们,闭着眼,跟在瞎子后面走。碰倒了,就翻起身,哈哈大笑着睁大眼睛,看清了方向,又闭了眼,跟随着瞎子走瞎路。后来,一个人玩耍时,就学了瞎子,手拿一根木棍,紧闭双眼,看能不能找到天旺家。结果,她在中途只睁了两次眼,就到了。她好高兴。事隔多少年了,每每想起,总觉得很有趣。没想到,现在她也成了瞎子了,要凭着自己的感觉找到天旺的家,找到天旺。她希望老天爷开开恩,让她尽快返回去,尽快找到她心爱的人。

隐隐约约地,她突然听到了一缕天籁之音,那声音如梦似幻,却是那般的清晰入耳:

想起个尕妹子来我心就酸

说下的日子你咋不见

白日里想你我沙梁梁上站

晚夕里想你我胡盘算

半碗黑豆半碗米

端起个碗来就想起你

有朝一日娶进你

心窝窝里的话儿就兜个底

这声音好熟呀,是谁唱的?锁阳哥,是锁阳哥!锁阳哥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救我呀!她这样想着,就朝着歌声响起的地方走了去。锁阳哥真是个好人,我知道他爱我,也心疼我。刚才,要不是他闯进来,死命地护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挨多少鞭子。锁阳哥,你真好,是个大好人。为了我,你受委屈了。但是,我却对不起你,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天旺,就无法再爱你了。锁阳哥,你能谅解我么?叶叶就一个,我分不成两瓣儿呀。请你原谅我吧,我当不了你的妻子,就当你的妹妹吧!锁阳哥,今天我走了,我要与天旺远走高飞。你的好处我会记你一辈子的。我走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再唱那勾人心痛的山调调了,像你这样好的人,是会有人爱的。

她仿佛觉得身子陷到什么东西中了,向前迈不开步子了,便伸手一摸,摸到了,挡住她前面的是沙丘。她的血突然凝固住了,沙丘,又是沙丘!她陡然间感到身子像散了架,轻飘飘的,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任风沙的摔打。必须坚持住,不能倒下去!她不断地给自己打气,鼓劲。她挣扎着从沙丘中拔出腿,就顺了沙丘的边缘,想绕开它。鞋子好像没有了,不知掉在了什么地方。掉就掉了吧,一只鞋子算什么。只要走出去,不穿鞋子也没啥。渐渐地,她的腿仿佛失去了知觉,不听使唤了,每迈一步,都很吃力。那歌声仿佛也断了,听不到了。她就大喊了起来,锁阳哥,快来救救我!就在她拼命的喊叫声里,隐隐约约间,她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堆火,火边坐着一个老头儿,在抽着烟。那老头儿像是胡大伯。她高兴坏了,朝前走去,边走边喊——胡大伯!胡大伯!她觉得得她的声音好大好大,但是,又好像没有发出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得到。不管它了,走吧!先到了胡大伯那里再说。然而,走着走着,那火便熄灭了,胡大伯也不见了。待她闭上了眼,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还仿佛听到胡大伯说:“闺女,你咋跑到这里来了?”她就哭喊了起来:“胡大伯,救救我!救救我!”胡大伯张开了双臂来接她。她扑了过去,却扑不动,再看,那人不是胡大伯,是天旺。天旺,你在这里做啥?你这个天杀的,你让我找你,你却在这里。她忽然就像长了翅膀,向天旺飞了过去。飞呀飞,飞到半空,却飞不动了,就像突然折断了翅膀,不住地往下沉,沉,一直沉下来。天旺过来搂住了她,她感到好累,好累。她真想枕在天旺的臂弯里,就这样躺着,躺他个一生一世……

清晨,老奎发现叶叶出逃了,一下子呆了。叶叶妈知道叶叶出逃了,一下子疯了。老两口一个不住地哭,一个不住地叹息。来到街门外,看风早已住了,但天上还下着土,灰蒙蒙的,如纱似雾,远远地看去,天地朦胧,混浊一片。

家丑不可外扬。老奎怕这事儿让左邻右舍知道了丢人,就悄悄找到锁阳,说了原委,让锁阳到天旺家去探个虚实。

锁阳一听,脑袋就嗡地一声大了,赶忙穿起衣服,丢下奎叔,就往外跑。叶叶,叶叶呀!你咋不告诉我一声呢?你不是说要把我当作你的亲哥哥吗?有了难肠事,你怎的不告诉我一声呀!锁阳一口气跑到天旺家,看他们的街门还顶着,就挥着拳头咚咚咚地擂了起来,边擂边喊:“开街门!天旺,开街门!”

田大脚就在院内应声道:“来了,来了,是谁呀?街门不要擂塌了,就来了。”少顷,大脚婶开了街门,便说:“是锁阳呀,大清早急吼吼的是啥事?”

锁阳斜睨了一眼,很想砸她一拳,出出昨晚的恶气,但他还是忍住说:“找天旺!”说着,径直朝天旺的屋里走去。他一进屋,见天旺还在睡着,一把将他揪起来,劈头就问:“叶叶呢?你知道叶叶到哪里去了?”

天旺一惊,便吞吞吐吐地说:“叶叶?叶叶咋啦了?”

锁阳一时性起,一把扼住天旺的脖子说:“我问你,叶叶呢?她到哪里去了?”

此刻,天旺似乎明白了什么,咝咝地说:“叶叶,她……她……是不是出事了?”

锁阳用劲一推,把天旺推了个趔趄,车转身子,就腾腾腾地跑了。

老奎老两口儿站在街门口,眼巴巴地了望着,等着锁阳来回信。此刻,他们已经说不清楚,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只要女儿不要出事,只要女儿还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见锁阳风风火火地跑了来,老奎和老伴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不妙,但还是迎了上去,想得一个究竟。

“咋个相?”老奎急切地问道。

锁阳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不知咋说。

“出了啥事儿?”叶叶妈问。

锁阳这才透过气来,牙关一咬,说:“天旺在家,他也不知道,不知道叶叶到哪里去了。叶叶,她……莫非走迷了路。”

顿时,老奎像头上挨了一闷棍,脸色陡然大变,身子就禁不住一阵阵抽搐了起来。

叶叶妈就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红沙窝村醒了。

人们听到哭声,都纷纷赶了来。得知了内情,又纷纷四散开去找叶叶。水渠里,枯井里,草房里,凡能上吊抹脖子,低头见龙王的地方,都去找。

叶叶妈一边流着泪,一边拖着长长的腔儿喊:“叶——叶,叶叶哎——”喊着喊着,嗓子就变哑了,声音也变直了,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哀哀地在红沙窝村的上空飘荡着,久久地不肯散去。

老奎则圪蹴在街门胯胯儿旁,,如泥塑的一样,木木地看着黄澄澄的雾,看着灰沉沉的天。时间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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