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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多说,左丹与金奴雄也下了马。他们和紫千豪一样,仔细又仔细的把周遭的地形、道路、景物都默志心中,反复演述,然后,金奴雄迅速将三匹马儿牵到右侧二十步外的一块长方形巨石之后。
不再迟疑,紫千豪一拍手道:
“上山!”
于是,三个人像三只出弦的怒矢,起落如飞的笔直转向山顶,他们虽然走的是直线,却巧妙地借着山石或杂树的掩护隐藏着身形,快得令人惊异,就在那么一丁点的时间里,三个人已全上了山顶!
在一块斜斜伸展的山石后面隐蔽起来,紫千豪的脸色因为这一阵剧烈的奔波而变得略显苍白,左丹转了口气,担心的道:
“大哥,你的气色有点……”
面庞一沉,紫千豪微微喘息道:
“不要顾着我,先找那‘问心宫’再说!”
左丹碰了个钉子,正待伸头出来搜寻,旁边,金奴雄已突然用手往山顶的右侧方一块略微低洼处指去:
“看!大哥,那可能组是‘问心宫’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嗯,果然不错,在那片略略低落的石洼中,可不是正有一座孤伶伶的残破道观?虽然天色入暮,虽然道观四周被一些疏落的杂树环绕着,但只要一看见那颓折的檐角,剥落的瓦面,以及两扇灰败的木栅门——立刻就使紫千豪明白了那就是他们此来的目的地——“问心宫”!
那座道观看去十分残旧而狭小,占地最多只有三丈多一点方圆,令人不禁会怀疑到,当初建它的时候除了供奉三清祖师之外,是否还能容得下侍候神祗的道士们?
观察了良久,紫千豪正沉吟着,金奴雄已在一旁低声嘀咕道:
“妈的,这么小小的一座破道士观,还配称做‘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引据来的典故……”
左丹冷冷的道:
“不算小了,你试试看,从山下把那些造房子的材料一点一点往上搬,该多累人?就拿你这位力大如牛的哥们来说,只怕也不简单吧?”
哼了哼,金奴雄斜了左丹一眼:
“难道说,我们傲节山上金壁灿煌的亭台楼阁就是平空建起的了?你该不会不晓得那也是靠着人力一点一点把东西搬上山,又一点一点筑成的吧?哼,只怪你眼界不够大,想不透,看不宽!”
不料一向言语迟钝而木讷的金奴雄会来上这么一下反掌,左丹不由猛然窒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出如何招架,紫千豪已转过头来,低促而简洁的道:
“我立时进“问心宫”去,你们两人在我进去后也要展开行动,左丹在宫前,金奴雄伏宫后,听我长啸之声,啸声一起,你们即刻由前后扑进宫内与我会合,但是,如果我未发啸声,则不准擅动,必须在原地静候,半个时辰内我如未曾出来,又没有啸声,你们再冲过去助我!”
左丹与金奴雄二人齐齐点头,紫千豪目光爱惜的注视着他们,半晌,又低沉的道:
“保重了”
左丹也哑着声音道:
“大哥,你也是一样……”
抽了抽鼻子。金奴雄跟着道:
“记着情形一不对就要先出手。大哥,可不能叫那老牛鼻子占了便宜,宁愿叫对方臭骂也不可叫他们沾光……”
笑笑,紫千豪道:
“我心中有数……”
说着话,他已自山石后现身而出,毫不犹豫的大步朝前面那座被几株杂树环绕着的道现行去。
从紫千豪隐身之处到那座道观的距离,约有十五六丈远近,这段空间,在紫千豪来说,是何其漫长,却又恁般短促,他希望快些走到,又祈求慢一点走到,他愿意立即将结果揭晓,又期盼留一些时间再供他思虑,但是,不论如何,紫千豪俱明白这一次的任务将是沉重而艰辛的,任凭它的结果如何,其中的经过却必然够人消受的了……
不知怎的,额头上竟涌出了湿淋淋的冷汗,紫千豪苦涩的笑笑,他知道,这并非畏怯,只是。他的体质可真有些孱弱了,这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便是铁打的人儿,怕也得磨去一层皮了……
如今,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夜幕降临得实在太快,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像一只布袋般将整个大地都套进去了。
那座道观,嗯,就在眼前了,风摇着杂树叶子,发出一阵阵低哑与尖锐交错的呼啸,宛如无数的鬼魂在号啕,在哭泣,而枝叶摇晃着,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就似是成千上百的幢幢魅影……
用细木栅造成的观门,如今早已颓废得残落不堪,木栅有一根没一根的连在上面,看不出原先是漆的什么颜色,此时早已完全变成了灰黑,一种紧无光彩的灰黑,毫无生气的灰黑,要死不活的灰黑,而现墙也倒塌得不像是墙了,有的还留着一裁在那里,有的崩了一半,有的便全坍了,看上去,这片由风火砖围成的观墙,现在就像一些参差不齐的大齿一样,木栅门竟没有关,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里外摇摆,还时而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宛如在嘲笑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不速之客,从这里望将进去,可以看到观里正面的神坛,以及屋梁下那盏昏黄晦涩的“长生灯”,神坛上尘垢深积,蛛网密结,连那两边低垂的布幔也是那般陈旧而残破,黑勤勤的,像挂在那里已经有几百年了……整个道观内外,不但死寂阴森。一片颓败,更连一丁点庙观中应有的肃穆之气也没有,所有的,只是那种令人毛骨惊然的寒冽感觉,那种鬼眼隐眨的森寒颤栗,使人觉得不像是走进一座道观,而是,步入阎罗殿了……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气味,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发霉酵,又似便坑里的积粪散出来的恶臭,还像,嗯,还像是一种死猪肉腐烂后的味道,那座沉重、闷窒、浓烈,几乎要把人隔夜的食物全从肛肠里掏将出来,好作呕!
猛的——
紫千豪心头一挑,是的,这种气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非但不陌生,而且太熟悉了,只是在此时此景,他却不会想到又能闻着,是的,不会错,那是一种最原始的味道——尸臭!
有些呕心的紧屏住呼吸,紫千豪目光淡淡扫过了木栅门上一方斜垂下来的木匾,木匾上三个模糊而残旧的小字:“问心宫”。
摇摇头,紫千豪缓步走进。他注视着神坛顶梁上用下来的那盏“长生灯”,这盏灯好像白天黑夜老是燃亮着一样,虽然它的光芒总是昏昏暗暗的,恍优溜溜的宛似鬼火一般,但却多少也算有了光,另外,起码还证明了一点,这里,仍有人在住着,而且这人必是个活的!
黑夜、破观、颓坛、昏灯。以及空气中飘散着的尸臭,整个合起来,给予紫千豪一种窒息的、压迫的、翳闷的感觉,他经过的风浪多了,染过的血腥也多了。出生入死的次数更多了,但是,对眼前的情景与气氛,却仍有着极端憎厌及不耐的反应,而周遭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这种令人恐惧不安的寂静却像有形的物体般包围着他,挤涌向他,使他有一种想大喊狂叫的欲求,使他生起一种要毁拆这座破现的心理,于是,他尽量抑制着自己。冷冷的——他连自己也奇怪语声竟是如此冰寒而阴森的道:
“攀鹰道长,我想,你已知道我进来了.如果你愿意。我想与你谈一谈我们之间的事!”
反应之快,大大出乎紫千豪意料之外,几乎是立即的,一个懒散、干涩、低哑,而又带着些儿疲乏的古怪语声响了起来:
“山人我早就看见你了,你是谁?找我干什么?你如何跑到这里来的?”
吃惊之下,紫千豪迅速随着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这下看,却使他险些脱口大叫,老天,原来说话之人就盘膝坐在布幔后的神坛上,那里,本来是奉着三清祖师像的啊,如今,神像全没有了,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却是一个肥胖而矮如冬瓜般的怪人,他穿着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道袍,袍上全是油污、秽渍与泥垢,头上斜戴着一顶道士帽,两只眼又小又细,面庞肿涨有如猪泡,时时翻着眼白,粗看上去,简直和瞎子没有两样,鼻子朝天,鼻孔特大,黑黝黝的鼻毛往外茸生,再配着他一张血盆大嘴,满口焦黄的牙齿,一脸横生的肌肉,老天爷,这副尊容,这副打扮,哪里还像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和个黑无常可说毫无二致了……
舐舐嘴唇,紫千豪走近神坛,一面细细打量着这位名震江湖的诡怪道士,一边沉住气道:
“我是紫千豪。”
攀鹰瞎道的一双小眼猛然翻了翻,不见表情的道:
“你不找个地方先好好藏起来,却跑到山人这里充能,紫千豪,你嫌命长了么?”
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紫千豪淡漠的道:
“攀鹰道长,我紫千豪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为了区区几副人肝便欲与我结下梁子,挑起漫天血雨?”
摇摇头,攀鹰瞎道道:
“这在山人来说,并没有多大分别,只不过多享点福罢了,人生下来,脱不了生死病苦,便是活上千百年也照样要死的,一死就任什么全完了,何不留下点东西给活着的人受用,因此,山人我便早些送他们上道,再取他们一副肝下来作为山人替他们出力后的报偿,老实说,我答允莫玉去杀你,反过来讲也等于是成全你,活着,没有多大意味,还不如死了的好,越早死,越能解除苦难,山人如此煞费心机,也算是慈悲无量了,紫千豪,山人不是害你,是在帮着你……”
一片谎言谬论,说得紫千豪大大的啼笑皆非,他吸了口气,缓缓的道:
“道长,佛道两门,俱以仁慈为怀,以拯救天下众生为己任,渡恶强凶,化戾气变为群和,似道长那般做法,不是悻违了道家旨意了么?况且.方外之人,不染尘俗,道长竟与江湖黑道女枭为伍,便不怕拍污了道长你的清雅澄宁之气?”
怪叫一声,攀鹰瞎道沙哑的道:
“好个利口小子,需知方寸之间,自有佛在,灵台之上,自有道存,外在的一切,影响不了内心的虔诚,我念慈悲,祖师当能明察,若是慈悲的手段,那就全看各个门人超渡永生的方法如何了……”
心往下一沉,紫千豪注视着对方那只小眼,又平静的道:
“道长不可曲解了道家宗义、道门之中,首重好生之德,再重悲悯之旨,又重空明之心,此不仅说说而已,要做到表理一致才行,道长杀人如草芥,即已不重好生之德,嗜食人心人肝,更是罪大滔天无可赎衍,此又不重悲悯之旨,而道长竟又允黑道女袅之请与其为伍合污,沦入尘凡争夺纷扰之流,又哪里谈得上空明之心呢?”
顿了顿,他一面注视着攀鹰老道的表情,一边接着道:
“但空门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长若能今日即改,为时犹未算晚,道长何不现在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真正为道家一门做些有益于天下苍生之事,干些使人间清宁祥和之举?如此,非但道长幸甚,他口若能修成正果,连一般老民百姓们也有福了……”
攀鹰瞎道冷冷一笑,道:
“今夜你来,紫千豪,是来教训山人的么?”
紫千豪忙道:
“教训不敢,仅是欲求道长化干戈为玉帛而已。”
怪笑一声,攀鹰瞎道道:
“若说空门道家至理,小子,山人我比你清楚得多,山人普渡众生,也渡了几十年了,上天祖师并没有认为山人的方法用得不对,否则,山人早遭天谴,至少也该蒙受报应了,但这些全没有,山入我仍旧好生生的过了下来。而且养得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