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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他也在笑。
家里收拾得整洁异常,窗台上的花盆,果盘里的苹果散发出幽幽芳香。酒柜上玻璃鱼缸里,金鱼在无声无息地游动。卧室也重新布置了,凉席,草垫都撤去,换上干净松软的被褥和绣花棉椅垫。书籍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插在书架上。
“是你收拾的?”
我看出他有点感动,没说话,径自走上阳台。夜空中仍不时有礼花从三个方向升起,无声地闪耀成绚丽的一片,旋即又一切黯淡下来。他也走进阳台,我回屋给他搬了张藤椅,〃奇…_…書……*……网…QISuu。cOm〃又倚在栏杆边,托腮望着夜空出神。那夜景时而辉煌,时而混沌,辉煌时烂漫夺目,混沌时一切皆空,幻显无穷,盛时即衰。
“今夜是最后一夜吗?”我小声问。
又是成百个红亮的礼花弹笔直地梯次升起,壮丽地怒放在整个天穹,熄灭,陨落下去。
我等了良久,不见礼花再次升起。天空的晕红慢慢消退,醇蓝的夜色迅速在空中横行扩散,覆盖统一了城市景物的调子,阳台,我们也被黑暗吞没了。
“我有什么过错吗?”我在黑暗中问。
“没有……”
“你觉得我离开,对你更好点?”
“嗯。”
“你考虑过我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一点没考虑?”
“一点没考虑,我只考虑我自己。”
“好吧,就这样。我说过,你要对我说‘拜拜’,我就对你说OK。”
“你,挺恨我吧?”
“别说这种无聊话,不会的,咱们是好说好散——原来也只说的是试试。”
“我倒希望你恨我。”
“进去吧……我冷了。”
石岜一瘸一拐进屋,我拖着藤椅跟在后面,屋里的灯亮了,我们暴露在光明中。他的脸很激动,相形之下,我倒显得过分平静了。
“我问你一件事。”我垂下眼皮,随即扬起脸凝视着他问,“你爱过我吗?”
“爱过——”他身子往前一冲,一刹那,几乎站立不住。“——爱过!”他站稳后说:“这是不容置疑的。”
“你不是捉弄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我口然露齿而笑。
夜深了,我们仍在开怀畅饮甜葡萄酒,彼此都有些醉意朦胧,快活地笑个不停,说个不停。
“你,你给我的印象不错。我呢,给你的印象好吗?”他问。
“还可以,还可以,”我说,“足够记几年的。”
“我们不会互相诽谤吧,互相鄙薄吧?”
“我不会,”我停了一下说,“也许你倒要说是我不配你。”
“不配一个瘸子?”
“哦,你尽管瘸,还是瘸的挺有风度的,对了,”我说,“你的照片我不想还了。”
“好吧,”他说,“你的照片我也就不还了。”
“如果你打算悄悄销毁,还是还给我。”
“我倒担心你将来的丈夫要吃醋。”
“丈夫?”我木然冲他一笑,“我发觉一句都提不起来。”
“什么?”
“过去说过的话呀,那些海誓山盟真没用。”
“……过去我们起过誓吗?”他怯生生地问。
我眼里闪出泪花,把杯子一顿,心平气和地问:“这个你也想否认?”
他不吭声了,我久久盯了他半天,又端起酒杯,把嘴伸进琥珀色的液体中口饮。
“你说,”我喝了一阵酒,喘口气问:“会很快过去吗?”
“什么都会很快过去的。”他说,“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少跟我转词。”
“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他看看我说,“象过去一样,你常来找我玩。”
“真的希望我常来?”
“真的。”
“那我就常来。”我注视了他一会儿,咬着嘴唇笑了,“我常来。”我低下头,飞快抹去下巴上的泪珠,问他,“我的演出你还看吗?”
“看。”他也笑。
上床睡觉时,我翻来覆去地想,我们国旗说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话?大概真没说过,可那,还用说吗?
秋天一个个晴朗无尘,阳光充沛的日子瞬忽而过。不堪酷暑又畏惧严寒的人们尽可能多地利用这一年中最后的好时光户外活动。今年街上流行鲜丽的羽绒马甲斑斓的粗线毛衣。赵总理和胡书记带头在电视里穿西服会见外宾,出席国宴,为全国表率。西服立刻畅销,街上到处是穿着合身与不合身西服行走的男女。
秋天是我们团的演出季,前去观看者趋之如□,票子一售而光。可首场过后,黑市价跌得很惨,每天都可以看到一些票子砸在手里的“倒爷”焦急地在剧场前徘徊。因奥运会胜利和国庆阅兵大大高涨的爱国热忱没能在歌舞上移情。那些六十年代以後出生的年轻人对高亢清越的汉曲宋词、讲究意境的古典歌舞依然隔膜,掌声寥寥。演了几场後,团里只得把上半场的民族舞大部拿掉,换上疯狂喧闹的《布莱伏》舞和踢达舞。团里对这些老掉牙的节目的依赖程度是令人悲哀的。
石岜仍在家静养,由于长好的骨盆有些倾斜,走起路来,十分明显地跛脚。他在青岛的姐姐请了假来照顾他的起居。我也时常去看他,他给姐姐介绍我说:
“晶晶,我妹妹。”
姐姐看了我半天,然后就和我有说有笑地聊起来,一起在厨房做饭。
我听到她跟石岜说:“喂,我挺喜欢你‘妹妹’。”就红了脸瞅石岜。他笑笑,装坐若无其事。我垂了会儿头,又开始说笑忙活。
姐姐是个一丝不苟、爱管别人闲事的女人,常以挑剔的眼光打量我和石岜的穿着。她特别瞧不惯我随随便便的打扮,但她不跟我说,却去训石岜。
“你也不给晶晶买几件衣服,瞧你们两个,穿得象一对叫花子。”
“我们没钱。”石岜说,“再说我们也不出门。”
“你不出门,晶晶总要出门,总要打扮得漂亮点,这会儿不穿什么时候穿?”
“我们赶不起时髦。”我也这么说,“夏天还可以凑合赶赶,秋冬季羽绒皮货太昂贵了。我是低工资。”
“其实,心灵美也就行了。”石岜说。我闻声瞅他,他忙对我说:“姐姐的意思是要给我们买几件——你没听出来?”
“你我不管,晶晶我要管。”姐姐说。
“我什么也不要,真的,姐姐你什么也别买。”我说。
姐姐是个党员,说到做到,给我买了件暗红色的羽绒马甲和一条坚固呢牛仔裤以及一瓶“增白露”。她问我,夏天是不是爱游泳?我说是,她说游泳可以,别顶着日头去。我嘴里嗯嗯答应,说明年夏天注意,转身就把她给我的衣物撂到一旁。又怕她不高兴,穿上我自己的一件稍嫌老式的开身毛线外套。我觉得“还过得去”,石岜去□着眼说:
“真难看,象小县城的。”
“管什么,”我说,“又不是给你看的。”
“你头上扎了根什么玩意?鞋带!”他伸手扯我,“不成体统。”
“你别扯我头发。”我护着头发说,“发绳老丢,我们团很多人都用鞋带。这样省事,又看不出。”
“没个看不出的。”他说,“我不许你这样,费好大劲,才把市容整治得象个样。”
“我乐意怎样就怎样。”我说,“你现在管我也没必要哇。”
他一下没词了,讪讪把手缩回去。有时我们俩之间常出现这种冷场。
“都是你。”我含泪说,“干吗招我,我本来也想不起说这种话。”
过后,我仍换下他认为不好看的衣服,重新认真把头梳得水滑整齐,苍蝇拄着拐棍也站不稳。甚至还在脸上搽点“增白露”,哼着“西施兰欲盖弥彰,增白露瞒天过海”,把我发的两套运动衣给他拿去。
“咱们怎么那么傻呀。”我笑着跟他说,“穿运动衣多好,又时髦又不用花钱。”
他穿上运动衣照镜子,问我:“瘸子穿运动衣是不是有点装腔作势?”
“没关系,”我站远端详,“挺好,现在伤残人不也有个奥运会嘛。”
“晶晶,慌慌张张往哪儿跑?”
晚上我们在人民大会堂给一个来访的外国总统演出。总统先生*邪螂状碳ぶⅲ*节目限制在可以忍受的一小时内。晚会散得早,我出来跑的也快,小青姐她们就拉住我跟我捣乱。
“上哪儿去呀,这么急。”
“还能上哪儿?我朋友那儿呗。”
“啧啧,现在小姑娘真大方。”几个老演员议论着,笑着从我身边走过。
“你不是老去吗,今天就别去了,咱们回宿舍玩去。”小青姐成心让我着急。
“谁老去了?”我又急又没办法,“好几天没去了,你放开我,人家要赶不上车了。”
“哟,晶晶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温柔可人。”小青姐打趣我。
“一直就会的,”我掰开她的手,“看跟谁了。”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跑掉。
“那些变戏法的真骗人,今天我在后台全把他们看破了。”
我和石岜在包饺子,我给他讲今天的趣闻:“他那些道具都藏在身上。我端个小板凳坐在条幕旁眼睁睁看着他一件件掏出来,假装从空气中抓出来的,骗台下的人qi*s*…u*u*…奇*…书*/c*/o*//m。那些人还傻乎乎地鼓掌呢。老师说我,你干脆坐到台上去看吧,你也快成分散观众注意力的道具了。”
“你干吗呀?”
“没事,台下其实看不到我。”
“我是说你干吗和你们团的人那么说呀?”
“我说什么啦?”
“说我是你朋友。”
我立刻不响了,把脸扭向一旁。
“你还跟她们说什么了?”
“嗯,”我没情没绪地捏饺子,“说你爱写作,又聪明又有前途,还有我快饿死了。”
石岜的脸拉得象张驴脸。我难为情地说:“我并没真说你很有前途,我只是说你这人很乐观。”
“我没生气,她们听了怎么说?”
“她们觉得挺带劲。”
“我说晶晶,别再说这么无中生有地乱编了吧,这不是毁人吗。”
我低着头,可仍觉得脸慢慢红了,连脖子都涨红了。
“水开了。”姐姐从厨房出来,问我们饺子包好没有。
姐姐假满回去了,石岜的腿也基本痊愈了,再家里憋得很烦。假日,我陪他去天津玩。在天津东站下车后,我们徒步穿过海河上宏伟的解放桥,去“劝业场”对面那家闻名遐迩的咖啡厅吃了水果馅元宵和鸡蛋三明治,又排队买了著名的“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搭傍晚的一趟火车回北京。
暮色苍茫的原野一片片向后退去,城市、村落的灯光星星点点,油田喷出的天然气在夜空中熊熊燃烧。
车厢灯光昏暗,人头攒动,过道卧满做小买卖的农民,龇着大黄板牙大声说笑,放肆地抽着呛人的烟卷。我站在车门旁,仍被烟熏得连连咳嗽。石岜百无聊赖地倚着车门。
“我不是成心惹你心烦。”
“别说这个了,”他看我一眼,“我没烦。”
“我回去就说我们吹了。”
列车通过一个明亮的小站,北京市区的万家灯火遥遥在望。又疾驶了一会儿,我们已身处在这个庞大星空般的城市。列车在变轨,车厢剧烈震动,我的身体也随着震动颤抖起来。
“你别老那么自作多情,以为我对你多恋恋不舍似的。”我突然感到一阵绝望和愤慨,粗鲁地骂起来,“我根本没拿你当回事。瞧你那副德行。什么东西,混蛋一个。”
石岜看我,我挑衅地仰起下颏。他不理我了,专注地看窗外缓缓闪过的街景:透明的幢幢大厦,笼罩着高压钠灯桔红色光雾的马路上驰行的轿车,走动的人群。
列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