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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血染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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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总有许许多多的感慨,有许许多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但后来他开始杀人。

没有谁逼他杀人,是他自己要杀人。

杀的是恶人,行的是侠事,他本当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就像宋捉鬼那样。

可当他双手沾满鲜血时,他总会痛苦得要命。

这种痛苦除了他自己品尝外,对谁也无法说出。

“恶人杀多了的人,会不会也变成恶人?”

这个问题使他困惑了许多年,渐渐地麻木了,不再去纠缠这个问题。

知道不会有结论的问题,没必要去纠缠。郑愿开始“惜福养身”,但看见恶人,听见怨事,他还是忍不住要杀、要管。

就好像他的血脉里天生就有一种要杀尽天下恶人的血液。

但现在,他那种久已麻木的感觉已渐渐复苏了,而且敏锐得要命。

他怕别人说起家、说起亲情、说起友谊。

他杀了芦中人的父亲,但他绝对下不了狠心去杀芦中人。

他并非不知道芦中人是以杀人为业的职业利客,也许是个为了钱可以杀三岁孩子的人。

他并非不知道孟临轩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杀人越货的“君子”,是个久有称霸大河上下之志的黑帮首脑。

但吴枕霞流泪哀求他,请他不要杀孟临轩。

他并非不知道南小仙的势力和野心已越来越大,野王旗已越来越难控制,他知道南小仙为了练武功已杀了多少人。

但南小仙是他师父推一的女儿,也曾是他亲密无间的女伴。

他能怎么样?

郑愿现在已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他本该无牵无挂,可以痛痛快快地杀尽恶人、摆平恶事。

可冥冥之中,似有许多无形的大手扯着他的手臂,扯着他的脚,使他动弹不得。

可他偏偏又有一腔沸腾的嫉恶之血。

他的龙雀刀,曾被人视为武林古往今来最犀利的九把刀之一。

龙雀刀是除恶之刀。

凡遇穷凶极恶之人,这柄刀就会颤动,颤得他热血沸腾。

并不是他驾驭刀,而是刀驾驭了他的手,他的心。

已经有半年多时间,这柄刀没有痛饮恶人之血了,它就放在他右手袖里,就像是一个柄烧得通红的刀,烙得他难受万分。

它要杀人!

它要痛饮恶人之血!

他该怎么办?!

濮阳城里,字号最老的赌场是“阿瞒赌场”。

阿瞒赌场的主人,据说是曹操的后人,是曹氏父子中的某一位在濮阳城中某一女子身上播下的种子长成的“树”

这棵树一直盘踞在这古老的城市里,根深蒂固,数百年的天灾人祸、风风雨雨都没能使它动摇一点。

阿瞒赌场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瞒”字,但赌得绝对公平。只是如果你不是家财百万,或不是拥有极大势力的人,你就根本走不进阿瞒赌场的后花园。

后花园很小,很荒凉,杂草丛生,鸦雀乱飞,来这里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

而实际上这些看起来不是大人物的人,偏偏每一个都是大人物。

只是知道他们是大人物的人,实在不多。

后花园有口枯井,井口竖着梯子,看样子赌徒们必须下到井底去赌。

后花园的院墙虽残不破、而且很高,不用担心会有人从远处高楼上窥视。

一个四十来岁的秃顶男人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从园门走进小花园,园中枯井边站着三个人都看着他笑。

这三个人都不像是大人物,秃顶男人自然也不像。

枯井边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侏儒、一个秀才、一个肉乎乎的山一般的年轻人。

侏儒穿着件可爱的衣裳,将他结束得伶伶俐俐,若非他颌下留有半尺长的胡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小孩子。

侏儒的右手一直放在腰带扣上,就好像他总担心裤子会掉下去似的。

秀才看起来很年轻很秀气,只是眉目间那股寒涩之气,使人无法对他的财产状况有什么信心。

秀才手中一直摇着把折扇,看起来他想给人留下“飘逸”的印象。

肉山似的年轻人有三个秀才那么粗,三个侏儒那么高,白白胖胖的脸、血红的嘴唇、小眼、小鼻子、身上的肉多得没法安置,挤在一起,乱七八糟地凸着。

这座肉山的“小手”中,托着个大漆盒,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秃顶男人抱歉似地拱手道:“睡过了头,对不起得很。”

秀才微笑,朗声道:“只怪曹掌柜家的酒太好、女人味儿太足。”

肉山大笑,秃顶男人也笑。

侏儒等他们都笑过了,也仰天大笑了两声,道:“汪大老板,一年不见,气色越发好了。”

秃顶男人揉着眼睛,叹气叹得有板有眼的:“宣楼主客气,兄弟这一年来,病添了三四种,钱少了二三成,实在是老朽了。”

秀才含笑道:“我看宣楼主印堂发亮,当有

财运,大哥手气也不会太差,曹掌柜更是少年英发,春风得意,说不得,今儿只好我多破费了。”

肉山嘿嘿一笑;“陶二老板真会说笑话:……人来齐了,下去吧?各位,请!”

井底居然别有洞天。

洞天春色,居然十分可人。

井底有一间石室,布置得富丽堂皇,波斯地毯、西域美酒、关外牛油大烛、京城名匠的金器工饰,应有尽有。

肉山当仁不让地抢先在主位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大漆盘,从里面取出条肥鸡腿扔进嘴里,又忙着拍手。

然后就有四名轻纱少女袅娜地从帷慢后面旋了进来。

她们都绝对美妙,她们的微笑都绝对迷人。

可四个男人根本就没朝她们看,就算她们跪在他们身边,娇媚地劝他们饮尽杯中美酒,他们也似都无动于衷。

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是那种急色毛躁的毛头小子可以相比的,他们从来不缺女入。更何况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她们。

他们吃、喝、享受女人的伺候,目的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赌城里该干的也只有这件事。

赌!

他们不是平常的赌徒。

他们的赌法不平常。他们的赌注更不寻常。

肉山终于吃完了他每天该补吃的十三次“小灶”中的一次,伸手揩揩嘴角,灌了半坛酒,笑道:

“老规矩?”

侏儒点头,秃顶男人和秀才也都点头。

然后侏儒就将左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张揉得很皱的脏兮兮的纸条,递给了肉山。

那上面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得出有字码,眼睛好的人,还可以认清那是几个什么字。

“五十,银,鬼。”

普天下除了有数的三五人之外,谁也看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

可肉山显然是这三五人中的一个。他知道这四个字足可买下一座城地。

“五十”并不是五十文,而且也不是五十两,而是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银子!

“鬼”字是花押,有了这个龙飞凤舞,奇形怪状的鬼字,他可以凭这张纸从某个地方提出五十万两银子。

“汪大老板”叹着气,苦着脸道:“二弟,我这一年不景气,羞于先拿出来,你先请吧!”

秀才“陶二老板”微笑,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了肉山。

折扇的扇骨是竹子的,而竹子是黄的。

黄的是“黄金”。

这把折扇的扇骨,共有十九条,也就是“十九”万两黄金。

折扇上面画的是一副写意,蟹正肥、桂花正黄。

画上有一只酒壶。

紫砂陶的酒壶。

陶二老板微笑道:“西域不毛之地,难有大获,实在不好意思。”

侏儒“宣楼主”脸色已很难看。

十九万两黄金,价值超过五十万两白银许多许多。

他本以为自己这回已必可压倒汪大老板,就算暂时不是汪大老板的敌手,也不会仍居末席。

现在看来,宣楼主这回只怕是坐定这个“末席”了。

肉山打着哈哈,神情还是淡淡的,就好像他真的没将这些“钱”放在眼里。

汪大老板苦笑道:“躲也躲不过去,我也只好献丑了。”

他解开对襟蓝布大褂,解开裤带,手伸进裆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个蓝布小包,解开一层又一层,好半天才将包里的东西露了山来。

那是一把黄金铸的极精致的小算盘。

肉山再也不能装不在乎了,他的小眼中一下射出了贪婪惊喜的目光。

他一把就将算盘“拿”了过来。

九道算盘,每道七颗算珠,就像征着六十三万两黄金。

宣楼主的脸铁青,胡须也忍不住绿绿颤动。

陶二老板还是笑眯眯的,谁也不看,就看身边跪着的一名碧眼金发、雪肤丰臂的女奴。

他甚至还伸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抬起她下颌细细“鉴赏”。

好久好久,肉山才吁了口气,很抱歉似地说:“各位如此隆情厚礼,我怎么好意思收?”

陶二老板松开了女奴,正色道:“昔年若非令尊提携,我们兄弟绝对不会有今天,这点东西不过是小意思,比起令尊对我们兄弟的厚爱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汪大老板叹道:“有些东西,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

宣楼主脸色虽不好看,但仍然强迫自己装出笑脸,拱手道:“令尊救过兄弟的性命,兄弟答应报恩三世,只是兄弟生意不景气,惭愧得很。”

肉山笑得眼睛都快没有了,“知之不恭、却之不恭,兄弟收下了,收下了!来呀,给三位老板上酒!”

宣楼主喝了一杯酒,就开口了:“还是老规矩,怎么样?”

汪大老板道:“自然按老规矩来。”

陶二老板道:“规矩这东西不像女人,像美酒。女人是新的好,酒却是陈的香。”

肉山却忽然间叹了口气,胖脸上现出了郁郁之色:

“我倒有个建议。”

另外三个男人一齐看着他。

肉山说:“我这三年来;一直陪你们押注,押来押去,总是那几张面孔几个名字,这回何不换个人赌一赌?”

三人齐声问:“谁?”

肉山喃喃道:“天杀。”

宣楼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汪大老板脸也一下灰了。

陶二老板虽然看起来很镇定,但放在女奴身上的那只手却捏得她咬紧了牙关。

肉山叹口气,道:“虽然他从不拿钱杀人,但先父在的时候,将他列为第一号,称他为‘天杀’,这几年,他的地位一直没有动摇。”

他又道:“我有时候也想,将他列入排名榜也许有点不合适,但先父的意思,我也从未违抗过。”

另外三个男人都不出声。

肉山顾自往下说:“既然他救过先父,也就等于是我曹家的恩人,虽然他救先父时,并不知道先父的真实身份,但无论如何先父的命曾被他救过一回。所以我也不准备剥夺他在排名榜上高列第一的荣誉,不过……”

他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个第一号刺客‘天杀’居然连一两银子也来为我赚过,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对不对?”

他的小眼扫过每个人,扫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肉山道:“但如果我们赌他每次会杀谁,会不会成功的话,就算他再‘大侠’,也就等于为我赚钱了,对不对?”

另三个男人只好说:“对。”

他们不敢说不对。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曹操”

的这支后裔相抗衡。他们三个人的武功,也不足以杀这个看起来又胖又愚,其实比狐狸还狡猾、比蛇蝎还毒的“肉乎乎”的年人。

肉山的“建议”实在很高明。

赌来赌去,输家总是他们三个人,钱总是流向肉山的大肚皮。

总也填不满的大肚皮。

每年这时候,他们三家就会在这枯井里碰头,将他们每年所得的一半孝敬给这位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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