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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了,他是追杀敌军的主帅,中了敌兵的弓箭的。
“那个黄总兵倒是很能打仗,不过他终于还是给我们打败了。”孟元超从心里笑了出来,不过他却是不能动弹。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时间。
“我的弟兄呢,为什么一个也不见?他们是在继续追杀敌人吗?”
他不知道这场狙击战早已结束了,他的这支部队击败了多于他们五倍的敌兵,伤亡也很不小,为了恐防敌方的主力来援,他们已经撤退了。在那个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不可能找到每个受伤的战友,他的战友以为他武艺高强,早已突围了。他们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从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烟。受伤的人不会觉得饥饿,但焦渴却是十分难受的。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润润他的喉咙。
渴得实在难受,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伤,有一次伤得甚至可能比这次还重。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醒过来,但一醒来就有他的师妹吕思美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创药了。用不着他开口说话,就知道拿水给他喝。而现在他却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围莫说人影,连野兽的影子也见不着。因为它们早已在两日之前就给大军的厮杀吓跑了。荒山寂寂,唯有偶尔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发出噪耳的啼声。幸而他还没有变成腐尸,这里受伤的又只是他一个人,没有别的尸体。否则那些乌鸦也会飞下来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头咕咕作响,可就是叫不出来。但就是叫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处,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
“要是无双在我身边,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无双本来要跟他一起,参与这次战役,是他强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为这次战事的凶险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愿意林无双跟他也冒凶险,但现在他却禁不住想起她了。
“马革裹尸,战士正当如此!”孟元超心里想遁:“只要能够打败敌人,我还有什么遗憾?”
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么?这霎那间,他平生的经历一一都涌上了心头。“紫萝现在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但愿她与缪大哥能偕白首。她这一生遭受许多苦难,这都是我连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伤口在痛,喉咙在冒烟,心里则在胡思乱想。孟元超越来越是感到难受,终于抵受不住苦痛的前熬,神智又在渐渐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奇迹发生,孟元超只觉遍体清凉,当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孟元超用力张开眼睛,神智尚未恢复过来,眼前只见一团模糊的人影。那人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在他耳边低唤:“大哥,大哥,你醒来呀!”声音这么熟悉,那是谁呢?但他已经感觉得到,摸抚他的是女性的温柔的手了。
是吕思美么?是林无双么?他再一用力张开眼睛,终于认出来了,不是吕思美,不是林无双,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云紫萝!在他自己以为将要死了的时刻还在想念着的云紫萝!
这怎么可能呢?孟元超疑幻疑真,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了。云紫萝等了许久,这才等到他醒了过来。但见他的目光似是一派迷茫,好像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云紫萝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放下了水壶,说道:“好了,你醒来了。你看看我是谁,我是紫萝呀!”
当真不是梦了,孟元超心头大跳,用力叫道:“啊,紫萝,果然是你!”可惜,他虽然用尽气力,仍是叫不出声来,云紫萝只听得他的喉头咕咕作响。
云紫萝柔声说道:“大哥,你莫说话,我替你治伤。”伤口她早已洗干净了,当下便以熟练的手法拔掉插在孟元超身上的两枝利箭,敷上了金创药。孟元超嘴角挂着微笑,哼也不哼一声。云紫萝却是不禁胆战心惊,晴自想道:“孟大哥真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这枝箭倘若射歪少许,只怕就要插入他的心房啦。”
云紫萝把从死尸身上搜获的一包炒米嚼烂了喂他,又给他喝了几口清水。孟元超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说道:“紫萝,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缪、缪大哥呢?”声音细如蚊叫,但云紫萝已是隐约听得见了。
云紫萝说道:“大哥,你莫忙着说话,听我说。”给孟元超盖上一张军毡,说道:“咱们的华儿在崆峒派道士丹丘生那里,丹丘生是段仇世的好朋及,段仇世已经去找他了。他们都很爱护华儿,华儿一定可以长大成材的,大哥,你用不着挂虑了。”
段仇世抢了他的儿子做徒弟,这是孟元超早已知道了的,但丹丘生是谁,他可就不知道了。听了云紫萝的说话,他只道是段仇世暂时把徒弟交给好友照顾,不觉有点儿奇怪,心想:“紫萝应该知道我是放心得下把孩子付托给段仇世的。”
但他实在是心力交疲,不能用神思想了。他现在想要知道的是缪长风在哪儿,是不是已经和云紫萝在一起来了?云紫萝却没有告诉他。
“她是怕我妒忌,所以没告诉我他们的事呢?还是她根本没听见我在问她呢?其实她若是真的爱上了缪大哥,我只会为他们感到高兴的。”孟元超心想。
云紫萝道:“大哥,你太疲倦了。你应该好好的歇息,什么都不要想。听我的话,闭上眼睛睡吧。”孟元超只盼能够多看她一眼,惺松的睡眼仍然是在睁开。
云紫萝笑道:“你说过听我的话的,怎么又不听了?我给你唱一支曲子,你乖乖的睡吧,睡吧。”
云紫萝柔声唱道:“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
这是欧阳修所写的吟咏西湖的十首小令之一(词牌名“采桑子”),也是他们以前在西湖泛舟,云紫萝曾经在船上唱过的。
孟元超神思恍惚,又似回到从前的日子了。他和云紫萝和宋腾霄雨后游湖,云紫萝按拍低歌,宋腾霄吹萧伴奏,只有他不发一言,却是和云紫萝心心相印。“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这境界真是何其美妙!
“但她为何单独挑这一首来唱呢?群芳过后,狼藉残红,西湖虽好也是好景难留了。难道她是要向我道出:天下无不谢之花,也无不散之筵席的寓意么?”
云紫萝再唱下去,是黄庭坚的一首小令“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莫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哗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歌声当真似是出谷黄鹂,孟元超听得心神如醉,也不去思索词中的寓意。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云紫萝笑道:“你从前告诉我,小金川的春色不逊江南,如今我相信了。要是我早生几百年,我会告诉黄庭坚,并非没人知道春的去处,春天是从江南来到了小金川了。”忽地发现孟元超已经睡着,她出了一会神,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珠。此景此情,依稀往日。但此际她所感受的是幸福还是辛酸,却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孟元超已经睡着,她也无须对他强颜欢笑了。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虽好近黄昏,她的心情也随着无色阴暗
像是一尊石像,她一直坐在孟元超身旁怔怔出神。
忽地有空谷足音踏破荒山静寂,将她从迷茫的境界中惊醒过来。
来的是敌兵呢,还是小金川的弟兄呢?云紫萝霍然一省,连忙跳起,来的若是敌人的话,她可不能让孟元超给他们发现啊。可是已经迟了,那两个人来得好快,就在她惊起之时,他们已是上了这个山头。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不觉都是一惊。原来来的乃是连甘沛和炎炎大师,这两个人都是北宫望手下的一等一高手!
连甘沛曾在西洞庭山上吃过云紫萝的亏,事后想起她那凌厉的剑招,兀是犹有余悸。此时突然碰上,也是不禁骤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已是一剑向他刺去。
这一剑又快又狠,只听得当的一声,连甘沛右手的判官笔歪过一边,云紫萝这一招是用足了力道的,余势未衰,剑锋直指到他的面门,连甘沛虽然不是她的敌手,武功亦非泛泛,百忙中使出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避招进招,还了一招“横架金梁”,猛力砸她剑锋。
云紫萝自知气力不济,必须速战速决,将敌人各个击破,这才能够保护得了孟元超的安全。上次她在西洞庭山,是五十招之后,方能击败连甘沛的,此时当然是不能容他再走五十招了。为了急于求胜,云紫萝冒险突出奇招,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鹏搏九霄”,凌空刺下!
炎炎和尚走在后面,和云紫萝的距离稍远一些,正当云紫萝突袭连甘沛之时,他刚好发现躺在地上的孟元超。他和连甘沛正是奉了黄总兵之命,来搜查孟元超的。那日黄总兵受伤而逃,几乎被孟元超活擒。但他也看见孟元超身上中箭,料想孟元超亦必伤得不轻,但恐怕孟元超本领太高,还没有死,是以派出两名高手,重来搜索战场。
炎炎和尚突然发现了孟元超,这一喜非同小可,也顾不得同伴正在和敌人,激战,登时就跑过去,哈哈笑道:“我找着啦,我找着啦!哈哈,哈哈!一点不错,果然是孟元超这个小子!”
云紫萝一剑凌空刺下,本来是可以刺着连耳沛的头颅,令他不死也得重伤的,突然听到炎炎和尚的狂笑声,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一剑就削歪了。
虽然削歪,剑锋还是几乎贴着连甘沛头皮削过,把他的半边头发削掉。
连甘沛在地上打一个滚,跳起身来,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云紫萝乘胜追击,急忙叫道:“炎炎大师,快、快来救我!”
炎炎和尚这才猛地省起救同伴要紧,心里想道:“这倒是我糊涂了,看孟元超的模样,恐怕他已经死了。就是不死,也是受了重伤,还怕他跑得了吗?”心念一动,便即回过头来援救连甘沛。
云紫萝更是恐怕炎炎和尚伤了孟元超,哪里还有余暇去取连甘沛的性命?她向孟元超那边奔去,炎炎和尚则向她这边跑来,两人碰个正着。
炎炎和尚练的是火龙功,一掌拍出,热风呼呼,云紫萝几乎为之窒息,但她仍是抢攻。
剑走轻灵,云紫萝脚踏穿花绕树的步法,使出变化莫测的剑术,虚虚实实的一口气攻了炎炎和尚十多招,突然由虚化实,一招“白鹤剔翎”,剑挟寒风,刺他胸口的“璇玑穴”,炎炎和尚收掌护胸,云紫萝倏的变招,剑锋斜指,刺向他的掌心。这一招的变化十分奇妙,是从炎炎和尚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的。
只听得嗤的一声,炎炎和尚的袈裟穿了一洞。这还幸亏是他躲闪得快,否则只怕掌心也要给利剑刺穿。炎炎和尚练的独门功夫,掌心的“劳宫穴”正是他真气积聚之处,“劳宫穴”倘给刺穿,真气渲泄,他的火龙功就要废掉了。
炎炎和尚吓出一身冷汗,骂道:“好狠的婆娘!”
连甘沛忽地叫道:“大师不用担忧,这臭婆娘虽然凶狠,气力却是快要用完啦!最多不过五十招,咱们一定可以擒她!”原来连甘沛在惊魂稍定之后,这才省起云紫萝和他两次交手的不同之处。这次的招数虽然比上次更为狠辣,但仍然伤不了他。连甘沛本来是个武学行家,把先后两次的交手一加比较,立即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