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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你老是惦记着表哥。”史红英笑道:“请你恕我直言,我以为你若是多结识几位朋友,心情最少可以开朗一些。”
此际,林无双想起这番话,脑海中忽地现出宋腾霄的影子,脸上不觉泛起一片红霞,“我为什么忽然想起他呢?”
宋腾霄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对朋友又是那么重义,林无双想起了这些,不由得心中承认是对他颇有好感了。
“我心里从来没有第二个男子,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自以为是在深深的爱着表哥吧。”
但是她又想起了史红英另外的一些说话了。有一天史红英和她单独谈心,谈起了她自己在未曾和金逐流相识之前,曾经对两个男子有过好感。
林无双无意深探她的秘密,但听她说起,倒是颇感兴趣,说道:“是么?那两个人又是谁呢?”
史红英道:“一个是我们六合帮的副帮主李敦,一个是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尤其厉南星,更是和金逐流齐名的顶儿尖儿的角色。林无双心里想道:“厉舵主和金大哥乃是莫逆之交,难得他们之间毫无芥蒂。”
史红英继续说道:“李敦人如其名,温柔敦厚,厉南星却是刚好和他两样,潇洒不羁。小时候我和李敦常在一起,帮中的头目都以为我是喜欢他了,其实我是一直把他当作大哥看待的。厉南星与我志同道合,有一个时候,我与他往还甚密,以至逐流都有点误会以为我是爱上他了。后来才明白,我和厉南星的感情,只是好朋友的感情。兄妹之爱,朋友之爱,夫妻之爱,本来是大有区别的啊,不过,如果你没有经验过这三种不同的情感,有时或许你自己都会弄得模糊的。”
史红英的用意,乃是现身说法,向她暗示,她和牟宗涛的感情,只不过是属于兄妹的那种感情而已。
但此际林无双想起了她的这番说话,却是另有感触了。
“好感”有可能发展成为爱情,但却并不等于爱情,林无双现在是开始懂得了。她承认对宋腾霄颇有好感,但宋腾霄在她心里毕竟还只是一个陌生人。就是此际,当她忽然想起宋腾霄的时候,她也没有感到离开了他有何难过。”
“但我离开了表哥,却是十分难过的,难道这还仅仅是兄妹之爱吗?”但是她又想到:“为什么我会忽然想起第二个男子呢?为什么我又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慕表哥呢?”
“无论如何,”林无双心里想道:“牟宗涛是我的表哥,是扶桑派的掌门人,我总不能一生避免见他!”她又想道:“宗神龙对表哥恨得牙痒痒的,他如已是为清廷所用,表哥开宗立派,为他所知,只怕他会公报私仇,也是难说。”想到此处,林无双心意立决,她决定了要到泰山参加本派的盛会。只是,“我若不回去打一个转,只怕金大哥以为我是出了什么事了?可是我又怕不能如期赶至泰山,怎么办呢?嗯,人生真是常有意想不到的事,金大哥叫我给孟元超报讯,我却见着了他的好友宋腾霄;我本来是不愿意再见到表哥的了,现在却又急着要赶到泰山去。那个孟元超不知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林无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走了一大段路程了。
孟元超此际也正是在独自前行,像林无双一样,心海翻波,难以平静。
正文 第十一回 风尘结客
梦绕神州路,帐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张元斡
扑面霜风,沾衣尘士。孟元超抖一抖身上的风沙,迈开大步,走在淮北平原的官道上。这是他离开苏州的第四天,早已渡过长江了。
虽然只是隔着一炙长江,江北江南的景色已是大不相同。道旁没有牵衣的杨柳,冷清清的路上只见一路衰草铺满一层浓霜。
但也并非触目都是荒凉,给这深秋的景色添上几分生气的是荒原上的红草。
红草是江淮平原上一种奇特的植物,叶背青棕,叶面殷红,长得长长的一条红草,扯直了足有六尺多长,高逾人头,这时正是红草成熟的季节,一望无际的荒原,都在茂密的红草覆盖之下,红如泼天大火,红如大地涂脂,这景色倒是当真可以用得上“壮丽”二字来作形容了。
孟元超的心境也是这样:沉郁苍凉。而沉郁苍凉之中却包着一团火。
故园的景色在白云那边,看不见了。但对故人的怀念,却还是在孟元超的心头起伏,不能自休。
他想起那晚的事,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想道:“那个黑衣女子。除了紫萝,决计不是别人。但她为什么要逃避我呢?纵然不能再续前缘,也该和我见面啊!唉,日夕苦相思,相逢不相识!怪也只能怪我的糊涂了。她如今有夫有子,敢于不畏人言,独自跑来看我,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跟着他又想起了吕思美来,想起了这位活泼天真的小师妹,心中不禁又是带着几分内疚,暗自想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只好辜负师娘的好意了。但愿小师妹能够和腾霄终谐连理,共到白头。她和腾霄要比和我适合多了。”
正在浮想连翩,心事如潮之际,忽听得马铃声响,只见荒原上的红草恍似波分浪裂一般,跑出了一匹骏马。
这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深红的红鬃马。骑在马背上的是个髯须如朝的粗豪汉子。骏马西风,粗豪骑客,和这红草平原的壮丽景色倒是十分相衬。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之下,这样的一匹红鬃马在红草丛中跑出来,那眩目的鲜明色彩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团火猎猎烧来一样。
“好一匹骏马!这粗豪的骑客恐怕是一位草莽英雄了!”孟元超心念未已,只见这匹骏马已经跑上官道,转眼间就从他的身旁风也似的掠过了。
那个粗豪汉子从他身旁掠过之际,忽地“噫”了一声,两道利剪也似的目光向他投掷下来,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马不停蹄的就跑过去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旅客,决不会在草原纵马,舍正路而不由的。虽然他后来还是跑上了官道。孟元超蓦地心头一动,“莫非他是冲着我来的?如我所料不差,他一定还会回来。”
果然不过一柱香的时刻,只听得健马嘶风,那个髯须汉子又回来了。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孟元超心想。他是个精明机警的人,登时就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这个汉子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意欲劫他。去而复回,乃是为了观察清楚之后方始动手。
另一个可能是这个汉子是朝廷的鹰爪,听得风声,追踪他的。但还不能断定他是不是孟元超。
孟元超心里想道:“若是前者,我倒不妨坦白的告诉他,他走了眼了。我并不是‘肥羊’,只是个没有油水的穷酸。若是后者,嘿嘿,那就活该是他倒霉了,我可得用他的鲜血涂我这口宝刀!”
蹄声蔓然而止,髯须汉子来到孟元超的面前,这次果然是两样,来到了孟元超的面前,他就勒住了坐骑了。
髯须汉子打量了孟元超一眼,冷冷问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这一问倒是颇出孟元超意料之外,拦途截劫的强盗是不会这样问“羊牯”(行劫的对象)的,朝廷的鹰爪更不会用这样的口吻。
孟元超怔了一证,暗自思量:“难道他竟是同道中人?”冷眼一瞧,只见这个髯须汉子的目光,隐隐似含杀气,分明是来意不善。
孟元超是“钦犯”的身份,觉察这人的来意不善,自是不能不谨慎提防,心想:“管他是什么人,我且胡乱搪塞一阵,看他怎么说。其实这句话倒是应该我问他才是。”
孟元超打定了主意,决定不先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装作惶然不解的神气,说道:“你说什么?我可不是‘货郎’(挑着担子在乡村走动的卖家常用品的小贩),身上哪有什么针线?”
髯须汉子看出孟元超身具武功,哼了一声,心里想道:“这厮分明装蒜!”但他虽然看出孟元超并非常人,却还未曾摸清孟元超的路道,倒也不敢造次。哼了一声之后,忍着怒气,双眼一翻,大声说道:“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孟元超道:“我是走路的,没犯什么事吧!”
髯须汉子气往上冲,心里想道:“这厮装蒜倒是装得到家,竟把我当作公差了。”
孟元超见这髯须双子变了面色,心道:“来了,来了!”接着藏在衣内的刀柄,暗自戒备。不料这髯须汉子咬了咬嘴唇,火气忽然好似减了许多,只是淡淡说道:“好吧,你不肯说,那就算了。我只问你,你可曾见有一个骑着黄镖马的汉子从这条路上经过么?”
原来这髯须汉子本是想把孟元超拿下盘间的,但转念一想:“这厮看来不是好人,但也难保我没有看错,好几个老朋友都曾劝告过我,说是我这暴躁的脾气应该改改才行,我这老毛病怎的又想发作了?”
孟元超道:“我走了半天,你是第一个我碰见的骑马的人。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是你的朋友吗?”
髯须汉子眉头一皱,说道:“你既然没有看见,那就不必罗唆了!”心想:“我现在可没有功夫和你哆唆,回头再慢慢摸清你的底细。”说到“罗唆”二字,唰的虚打一鞭,跨下的红鬃马放开四蹄,绝尘而去。
孟元超装作受了委屈的样子,嘀嘀咕咕地自语:“是你罗唆我还是我罗唆你了哼,这话倒是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待看得这髯须汉子走得远了,心里却是暗自想道:“敢情我也是走了眼了?”
他本来是准备这髯须汉子和他动手的,不料这人在问了他几句之后,竟然毫无动作,一走了之,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但孟元超有事在身,这个汉子既然走了,他也就不放在心上去
孟元超继续赶路,走到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名叫”界首”的市镇,便去找寻客店投宿。
界首地处南北交通的要冲,是以虽然只是一个市镇,倒也相当热闹。孟元超找到了一间客店,比一般县城里的客店还好得多,是个四合一院子,有十几个客房,还有附设的马厩。
孟元超走进这间客店,忽地眼睛一亮,只见院子里有个黑衣汉子,黑衣汉子牵着的正是一匹黄镖马。
这个黑衣汉子正在和店主说话,看情形他也是刚刚来到的客人。
只听得这黑衣汉子说道:“这匹坐骑请你好好照料,它这两天有点毛病,我怕它晚上受寒,最好让它躲在稻草堆的后面。”说罢拿出一锭银子,塞进店主人的手里。
一锭银子等于十天房钱,店主人想不到他出手如此阔绰,怔了一怔,不由得眉开眼笑。
店主人眉开眼笑,假惺惺地说道:“这是我份内之事,你老何须如此破费?”口中说话,手里已经接过银子,放入衣袋;跟着就把那匹黄镖马牵入马厩。
黑衣汉子跟他走入马厩,低声说道:“请你帮一个忙。”店主人道:“你老只管吩咐。”黑衣汉子道:“若是有人向你打听我,你可别说我是在你的店中投宿。那个人是我的穷亲戚,要问我借一大笔钱的,我不想见他,今晚我躲在房间里,明天一早我就走路,避免见他。”
店主人道:“是,是。穷亲戚最惹人讨厌,我很明白。有人问我,我就说没有见过这个人就是。”
黑衣汉子道:“还有,你不要让客人进这马厩,我怕他认出我这匹黄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