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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了手。
热情的手。
大手。
友情的手。
吴公哼声道:“……铁游夏……你也是捕头,竟敢违抗圣旨、庇护逆贼、大胆造反,你……”
铁手正色道:“你少唬我,我跟‘天机’诸子相处过,发现他们决不是你所说的人,便请查原旨公文,这才知道是蔡相下令要拿此人,只因私结乱党,所谓乱党,其实是王荆公、王韶将军等忠臣烈士,更逞论什么谋反叛乱,也决没有皇帝下旨平乱敉匪的事。”
“既然仍未定罪,‘天机’仍是清白平民,你们岂可任意杀戮?”铁手仍伸出了空着的一只,“这件事我自会上报请求复审,但此际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蔡老择憔悴着脸却亮着眼: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你跟我们有亲?”
铁手反问:“你们‘天机’为何平时总救苦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跟他们有亲?”
梁小悲瞪着虎目剔着剑眉嘶声问:
“你不怕受我们牵累,灭九族诛三族?”
铁手哈哈大笑:“我无亲无故,但四海之内皆兄弟,要杀尽我的朋友,皇上的天下可就无人可御了。”
何大愤激奋地问:“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铁手道:“铁游夏。”
何大愤侧着脑袋道:“这名字不好记。”
铁手道:“叫我铁手也一样。”
何大愤却一字一字地道:“好、兄、弟。”
铁手大笑:“这名字好记多了。”
陈笑没有说话。
他冲上前去。
他一手握住了铁手的手。
雨是大的。
手是热的。
心也是。
何大愤即时握住了陈笑的手。
蔡老择抓住了何大愤的手。
梁小悲捉住了蔡老择的手。
一下子,他们全都热了。
心热。
暖了。
他们一字横行,一齐掠回古刹。
没有人敢向他们出手。
因为“百足大将军”还在他们手里。
就算不是,他们也断然不敢在此时出手。
——你有没有看过:同心定事成、齐心就成城的场面?
这就是。
在风中雨中。
在风雨中。
——虽然,梁小悲虎目瞪着不甘,因为郑重重已殁;虽然,何大愤脸颊镂刻着不平,为了谢子咏已亡;虽然,陈笑傲笑着如许不愤,因为“天机”已给摧毁得七零八落;虽然,蔡老择横眉架起几许不屈,因为张三爸负伤独守古刹。
但他们的心头温暖。
心炽热。
因为有朋友。
——这就是兄弟。
这才是比“结义”更“结义”的“结义”,一种不计较利害,可共生死患难,一种不理会得失,只求大爱长情的义气盟结,不许人误解,不容人诬蔑,不让人见弃,不怕人见笑的情义。
不怕强敌。暴风雨使之更炽更烈。——更有一种“来吧,风雨,我们不怕你”的豪情胜概!
你还是你
于是,他们全又出现在负伤的龙头——张三爸的面前。
张三爸竭力控制自己的激动:“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铁手笑道:“你已经连累我了,这时还要我走,不是伟大,只是要我早些死。”
张三爸为之气结。
他只好对梁、何、蔡、陈等说:“你们走吧,趁现在还可以走的时候。”
铁手又说话了。
沉默不是美德。
——该说话时不说话,或等别人开口,那绝对是一种懦弱。
“他们也给你累透了,同样,你也给他们累坏了,现在,应要不分彼此,一起走,一道走,一块儿走才是。”
张三爸瞠目。
“你是捕快,却来帮盗匪。”
“没分什么捕快盗匪,是正义的,就是捕;是邪恶的,便是贼。管他贼是不是世上大官,捕是不是所谓世间盗匪。”
铁手坦然答。
张三爸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我现在已走投无路、举世非之,你还是当我好人。”
铁手微笑:“我不相信你,但我看到你所办的事,你所办的‘天机’。你在落难时仍不轻取民宅一针一线,偷鸡还得给人淋粪而不还手。你不是好人,却是侠者。”
张一女噗嗤一笑:“你看得真准。”
铁手缓缓又道:“看一个人的人格,只要看他所作所为,可思过半矣。”
“天机”是武林中一个颇有份量的组织。
“天机”的创办人就是龙头张三爸。
他在十岁即熟读经史,少怀大志。时西夏常派兵劫掠边地州县,民苦不堪。当时王安石主政,选拔能人,交付大将王韶为甘肃安抚使,大举反击,收复熙州、河州等地,是为宋与西夏交战多年第一次大捷。
其时,张三爸奋勇从军,自组“少年兵”数百人,参与探哨报讯,与宋军并肩击敌,深得王韶重视。“少年兵”机敏便捷,王韶嘉之为“天机”小组,并曾得到当时宰相王安石礼重称许。
张三爸迅即扩大“天机”组织,分为十个小组,各可刺探、情报、阻击、养战等职,时立战功,吸收志士能人,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少年兵”已广为民间所知,而“天机”也迅速壮大。
惜未久王安石即辞归,新任宰相司马光斥王韶“开边生事”免职贬谪,以致前功尽弃。
少年张三爸因而遭牵连坐罪,竟判囚三年。
俟他十九岁时,已经练就一身好武艺,重新联络各路豪杰,私下惩戒赃官污吏,这时,“天机”已不属军隶,却在武林中声名鹊起。
偏在此时,宋廷正任命毫不懂军事、只知侍君奉迎的李宪,指挥五路大军进攻西夏。青年张三爸也自告奋勇,运用个人声望,发民兵襄助,结果,竟给李宪怀疑这些“青年流氓”
是敌方派来搞混的,未攻外敌先杀臂助,“天机”猝不及防,竟给李宪命人伏杀伤亡大半。
可笑的是:攻西夏的五路大军,四路如期抵达,只李宪为安抚使的这一路主军姗姗来迟。李宪怕死贪财,屯兵不进,只顾沿路“发财”,使迎王师的百姓为之齿冷,简直比外族恣虐更甚,弄得天怒人怨,民心沸腾。抵达灵州城下的四路大军,群龙无首,又不敢擅作决定,因而给西夏大军全面反扑,决黄河倒灌,死宋军二十余万人。
张三爸见宋军元气尽丧,痛心疾首,又在边地组织民军御敌苦守,但其时已兵败如山倒。西夏在次年攻陷永乐城,宋守军及抗敌居民二十余万又告尽殁。
这一役之后,宋廷积弱,不思反省,反而要找自己人出气,推诿责任,责怪“天机”等“武林败类”为西夏作乱内应而致败,于是下令杀尽这些“以武犯禁”之徒。
其时张三爸以二十一岁之龄,仍然领导“天机”一面游击作战,一面打击西夏犯边,一面又得逃避宋廷追击。
在这种“两面受敌”的情形之下,张三爸的势力依然继续壮大,并逐渐往中原、江南推展,五年后,已俨然成为“大连盟”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之外的第一大神秘组织,在民间专作打抱不平的锄强扶弱,对外敌寇边则作奋不顾身的抵御破坏。
好景不常。“天机”却又遇上惨败。摧毁“天机”的,不是其他渐生忌意的武林同道,也不是异族外患的不共戴天,而是宋廷正陷于朋党之争,害了“天机”:由于张三爸少时曾得当时宰相王安石赏识(虽未见过面,但曾飞传嘉言相勉)之故,一旦旧党主持政事,便狠狠的铲除“宿敌”——“天机”也列为铲除对象之列。
由当朝大儒司马光等为首的旧党士大夫,即行贬谪原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到了他逝世之后的旧党首脑,生恐报复之故,渐转为大举诬陷屠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张三爸一心爱国,远离政事,不意会致此祸,加上他的部属一意藉此升官,骛求锦绣前程,便将他出卖,使张三爸措手不及,被两万大军包围,“天机”部众又伤亡十之七八,一时元气大伤。
就这样又过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张三爸也灰心丧志过,也消沉颓靡过,但终究精励图强,重振“天机”声威。“天机”的性质也渐次改变,成了一个专门对付贪官恶吏、大豪劣绅的帮派组织。
直至张三爸过了四十岁。
这时候赵佶已完全信重依仗蔡京,蔡京以新党的名义,尽斥旧党,且竖“党人碑”,辱尽旧党人。然而其实他只投机取巧,骑墙卖奸,同时亦尽屠新党有志清正之士,所以他得大权之后,除了歼尽旧党有能之士,也同时打击新党有力之人。
张三爸曾是王安石赏识之人,加上拥有“武力”,不奉承诌媚于蔡京,于是蔡京和地方官员,先后派出十数起大军,攻打,“天机”。“天机”因而再遭惨祸,几番奋战,余下徒众,十之二三,都分散各处,亡命天涯。
而跟随张三爸逃亡的,就剩下这几人而已。
这就是“天机”。
这就是张三爸。
——试问这般的组织,铁手又怎会对付?
——试问这样的张三爸,铁游夏又怎会抓他?
铁手道:“现在,你们先走,退到蝈蝈村,再绕过黑鹅庄,入刀斧山,只要顺利通过,进入冀州,官兵军队的包围,武林同道的追击,便得瓦解,你们只要缓过一口气,再从头来过,仍大有可为。”
张三爸坚决反对:“你自己一个人守这儿,不也跟我要独守此地同一想法?你反对我这样,我也不赞同你这般。”
“不一样。”铁手道,“这是不一样的。此刻,我有人质在手,他们不敢强攻。你们有的中了毒,有的负了伤,他们的目标又是你们,你们不退走,难道非死在他们手下才甘心吗?我既然一人对付得了载断和钟碎,手上又有我们这位吴大将军,在这些人面前全身而退,应该没有问题,我留在这儿不是要逞强,而是要把他们的大军主队拖死在这里;而且,我别的不耽心,听说‘铁闩门’神捕霍木楞登也来了,我在这儿或可能先耗他一阵子。他是个极难缠的角色,你受了伤,决不能跟他耗硬拼。”
蔡老择:“铁兄弟说的是真话:有我们在反而累事。”
梁小悲道:“铁兄弟,就留我下来,我跟你一同死。”
铁手道:“你也去,你一人留则大家都不会走,你此刻最需要的是跟你们的龙头同度厄运。”
张一女道:“他说得对。”
张三爸仰天长叹:“既然如此,我们‘天机’就欠了你的情,负了你的恩义了。”
铁手大笑道:“我还没死,你们能欠久吗?我会找你们偿还的,快筹措好偿债的能力吧!你现在决不能死,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大家的。你看,多少门人为你死了,多少门徒仍可以为你效死,你身负重任,你身欠钜债,别人能死,你决不能!”
张三爸笑道:“我们有的是热血、志气和人头,你要哪样、尽可来取!”
铁手也笑道:“我要来作什么?我也有。只有像蔡京、童贯那种人,自己没有这种东西,才到处要人家的。”
张三爸看着这个年轻人,像绝世的宝剑乍遇旷世的好刀,终于激发起壮志豪情:“好,你内力高,连钟碎、载断联手都斗不过你,待我伤好了,毒尽除时,我要亲自称一称你的斤两。”
铁手眼睛闪着光道:“我总有百来斤吧?值多少钱一两?你果然还是你,张三爸果然还是天机龙头!”
他为了不想气氛有一种生离死别样般的凄伤,高声说笑,豪语快话,言谈自若。
张三爸忽大声道:“好,这样个少年郎,才是我好女婿的人选!他日见我,再见你时,当心我把这没人要的宝贝女儿嫁给你!”
张一女粉面当时绯红。
蔡老择和梁小悲的脸也红了一阵。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