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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他跟蔡京的渊源也很深。如果跟这当朝大老的关系不够密切,他也不会能在蔡京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门下去了,更不能在这位居要冲之地领军制衡凌落石了。
于一鞭更不欲与蔡京为敌。
所以他得摆明了:他是凌落石逼他反击的,而不是对抗大将军背后的势力!
这一点,在官场上,要分得很清楚。
在江湖上,也要格外小心。
——很多人就是礼数不足,触怒小人,他日当真是死得不明不白,败得不清不楚,有冤无路诉。
年轻人许是还不知道这个。
——世上原就除了恃“势”、“权”、“财”、“才”做物之外,也一样有恃“年轻’做物的。
他们以为天下是他们的。
甚至他一人的。
可是于一鞭当然不会这样想。
他很沉着。
但不愚蠢。
他已上了年纪。
他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狼。
——在武林中历风历霜久了,一定的狡狯,是必然有的。
追命年纪也不小了。
他是“四大名捕’中年岁最大的。
所以最明白事理。
因此他立即懂了。
“但我还是有不懂的。”追命说,“这山岗有没有,为什么会那么重要?”
于一鞭欲言又止。
追命转了个话题:“你向他攻袭,也不过只有三成胜算。如果你还要先得抢夺他手上随时都可以发出去的旗花火箭,那岂不是至多只剩下了一成胜机?”
于一鞭道:“也许还没有。”
追命道:“除非你不先去抢他手上的箭炮。”
于一鞭:“可是我已没有选择。”
——因为他的孩子在人手里。
追命笑道:“如果你的孩子已全来了这里,而且还在你麾下高手的保护下,你还抢什么火箭旗号预先庆祝过年不成!”
于一鞭不解。
但旋即他就完全明白过来了。
因为已经有人在叫:
“爹、爹爹!”
一队红灯笼闪闪晃晃,于玲和于投——于一鞭的两个孩子——一起出现在高岗上。
带他们上来的是马尔和寇梁。
后面押阵的当然还有于一鞭手下的军士们,其中包括了他的副使“快手神楷’招九积。
大将军一看,登时笑不出来了。
犹如吃了一招。
绝招
这次,大将军和于一鞭,一齐异口同声地道:“……怎么——?!”
追命道:“冷血陪小刀、小骨等候将军夫人,铁手师兄闯朝天山庄接凌夫人,我呢?我不能光闲着领闲俸,总有些事可干呀!”
铁手这回接道:“我们都只是幌子。三师弟一向深谙人情世故,洞悉世事变异,所以前来劝于将军弃暗投明之前,先把令公子、千金接来帐营,以策万全。”
于一鞭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我不是对付大将军,他们岂不是也给你们当人质了?”
追命笑道:“非也。”
于一鞭的左右手招九积适时知机地道:“于将军跟崔三爷一上落山矶,这位马兄和寇兄便把大公子、二千金带入帐里来了。”
追命补充道:“无论咱们谈成或败,我觉得把这两位无辜的孩子送回这儿较妥当。反正,要是你顽冥不灵,偏要为大将军效死,那么,日后大可把他们再送入虎口里去。”
于投一听,已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山庄。”
于玲还哭了起来,她毕竟比较年幼。
于一鞭本也想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多时了,他的夫人张满枝也央他多次,他不欲大将军生疑迁怒,便一直把事情压了下来,张氏也是宋红男的手帕交,曾找过大将军夫人想办法,凌夫人也跟她丈夫处探问过了,大将军只冷沉地说:“他们不在这里拿啥牵制那芋头?你少插手这种无聊事!”便把宋红男叱退了。
而今竟能把两个孩子接了回来,无论如何,是免去了后顾之忧,心中对追命大是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追命笑道:“我这样做,不是要你感激我,而是希望你不管是对付我们还是大将军,都可放手一战,这样比较公平。”
他指向马尔、寂梁道:“这两位对‘朝天山庄’路熟,知道二位公子、千金给禁锢在哪里,要不是他们引路、引走守卫,我还真办不了此事,都是他俩的功劳!”
马尔谦辞道:“我们只能做些跑腿的事儿,要不是崔捕头的轻功,谁能挟着两个人来去如飞?”
寇梁则道:“要不是铁捕爷先到马房捣乱一番,大战温氏三杰,吸住他们的注意力,我们两个早给人逮下了!”
大将军听得冷哼一声,额角发出铁锈似的微芒来。
于一鞭忽然向追命道:“我跟凌落石一战,败多胜少。我跟他相交廿五载,对他的武功,自是清楚得很。他的‘将军令’我的‘至宝三鞭’还抵得住。我若是败,必败在绝招‘屏风大法’下。可是我万一侥幸得胜了,如果决斗地点不设在这儿,我也奈不了他的何。”
追命、铁手不禁问道:“为什么?”
于一鞭道:“因为他还有奇招。”
铁手道:“奇招?”
追命问:“什么奇招?”
“走井法子。”
于一鞭沉声、正色、凝重地道。
“走井法子?!”
铁手追命都不解。
——那是什么意思?
——人名?地名?还是一个特殊的阵法?
“大将军一生里有三种绝招,跟他交手的人,不可不知道。”
于一鞭说话的时候,视线没有离开过大将军。
因为大将军随时可以动手。
——一动手,他就说不下去了。
像大将军那样的对手,只伯谁也不能一面跟他交手,一面还能谈吐无碍。
谁也不能。
——就算是诸葛先生亲至也只怕不能。
可是大将军却似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反而说了一句:“我一生岂止三种绝招而已—
—”说到这里,遂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我这一生人过了一半多一点点罢了!”
——以他那样的年纪,居然只认为自己只不过“一生人的一半多一点点”而已,斗志力也不可谓不旺盛了。
于一鞭只好道:“你一向变化多端,高深莫测,‘绝招”当然不止于三种,我这是指你在武学上的‘绝招’,而且,还是要练到了前人所无,独步天下才能作数。”
大将军冷笑道:“你指的当然是:‘将军令’、‘屏风大法’和‘走井法子’了!”
原来他自己也听出兴味来了。
——主要是因为:真正的高手,定必是寂寞的,他们身在高处,难得听到削切的批评。
尤其这是敌人:而且这敌人还是多年战友的评语。是以大将军倒是乐得要在杀掉这个心腹大患之前,听听他对自己最得意的几门绝艺有什么看法。
大将军虽然是大将军,但他也一样好奇。
他就算十分自私,但也会对自己好奇。
“‘将军令’是你的杀手锏。当今之世,大概没有一样兵器比你的手更厉烈;就算有、也决比不上你方便,因为那是你自已的手。”
“‘屏风大法’是你修习的气功,这原本是‘九五神君’宋拜石的绝门武功,但却不知如何落在你手上,而且还给你练成了,而且还练到了第三扇的境地。在内力上,当世能跟你匹比的,大概不出六七人吧,招式高明,再加上内力修为如此精纯,这也是我所不如的。”
“‘走井大法’却是你开溜的方式。武功、才智再高的人,也有给打败的一日。你修得这种奇门功法,只要有井,只要有水,便休想困得住你。而且,这逃遁的方式却是最绝的反击之法。本来,陆上的老虎,到水里也得成为死虎,可你却成了水虎,加倍厉害!单止这份武学上的成就,旁人就该为你作传,如果你用于造福天下,必能流名千古流芳百代。试想:
你外功、内力和退路都齐备了,加上有智谋、有权势、座下更有高手如云,举世江湖,谁能惹得起你?”
于一鞭在与大将军开战之前,居然说了那么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连大将军都甚觉诧异。
但他都听得很舒服。
——当然了,有人(而且还是高手,并且更是敌人)这样猛夸自己,那有听了不开心的!
(唔,对了,该着人为我写一部传,让我可以留名万世,书名就叫……对,就《水虎传》吧!)
于一鞭接着却道:“可惜……”
并没有马上说下去。
大将军打从心里发出了一声怒吼:“可惜个什么?!”
赢招
铁手和追命也想追问:
——可惜什么?
往往“可惜’之处,便是破绽和弱点——大将军有弱点吗?他的破绽在什么地方、他的弱点在何处?
“可惜你的优点已慢慢成了弱点,而长处也转化为短处。”于一鞭道,“譬如你练就了‘将军令’,凌厉无比,你的性情也更变本加厉,处世行事,不留余地,无形中,你已造了不少孽,做了不少恶事,虽然成就也空前壮盛,但早已四面楚歌,仇人无数,而且,武功路子己不能回头走刚柔并济的路子。”
大将军听得心头一惊,闷哼一声。
“既然没有了回头路,只好走向更上一层楼的诡烈内功,那就是‘屏风四扇门’。你练成了第一扇,杀性已不能压抑,先杀了义兄老盟主‘不死神龙’冷悔善。练得第二扇,你连义弟副盟主‘神一魁’曾谁雄也杀了,近日功力增至第三扇,便几乎把敌人和朋友、仇人和手下都杀光了。他们都死光了,你只不过是个独夫,你还剩下什么?没有人劝你,没有人帮你。没有人再支持你了。”
大将军听得脸色灰败,汗如雨下,却压着嗓子咆哮道:“于一鞭,没想到你平时不说话,却伺伏那么久了,这回给你交待遗言,倒是一发不能收,滔滔不绝,想必是憋久了吧!
好,我就让你说个够!像你这种‘好朋友’,我差点就丧在你手里呢!我只恨没早些拔了你!”
于一鞭道:“牛把草都吃光了,那只有饿死了,人斫光了树,夏潮一来,都成水鬼了。”
大将军道:“我是老虎,我是万兽之王。而且我还是水里也能发威的猛虎,我不是牛。
我不想死于敌人之手。总得要把敌人和猎人都吃掉——你放心,这世上有的是人,我还真吃不完呢,准叫我无故?谁教我解决得了人,人收拾不了我!”
于一鞭道:“没有人能够永远不败,也没有人可以只胜不败。武林中最荒谬的故事是:
一个人常称孤独寂寞,因为他已天下无故!这是最可笑的!因为你自以为也自称无敌,天下何其之大,谁能无敌?江湖上最无聊的传闻是:某人在某方面有过人的成就,立即成了大宗师的模样,以为已到了人生之巅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傲视同侪,崖岸自高,不惜自封为王,杀尽同类。这也是最虚妄的!世间高人何其之多!谷不择草木,海不择江河,所以能容。自以为已无敌于世,顺其者昌,逆之则亡,简直滑稽!一个真正成功的人的特色应该是:不是从来不败,而是勇于反败为胜。你这样独步天下,到头来,只怕一失足就永翻不了身了!”
大将军怒目吭声:“怕失败的人永远不成功!一个真正成功的人,是不断的清除路上的埋伏和敌人!我仍在作战!我永在作战!谁说我败?谁说怕失败!怕失败的人会像我那么勇于决战,奋于杀敌吗?”
于一鞭冷静地道:“可是,你更勇奋的,不是杀敌,而是杀友!”
大将军格辣辣地一阵爆笑,一拍前额,光可鉴人的前额几没给他拍出星花来:
“我杀朋友?我杀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