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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对豹子!”
“豹子对豹子!”
一直都是这五个字,老六嗓子都喊哑了,居然也不肯让石呆子换他。
偶然掷出把豹子,是常有的事。要把把都是豹子,就证.明双方都在使巧劲比诈术了。但即便是再高明的赌徒,也不可能连掷半天都是豹子。
那么,除了巧劲和诈术外,双方比拼的什么?
方家桥人不考虑原因,他们只重结果,只爱凑热闹。他们都觉得能碰到如此稀罕的场面,实是不虚此生。何出就是真的输了,在万家桥人的心中也已经是英雄。
蓝衣汉子的微笑已越来越僵硬,手也已开始轻颤。
他终于输了一把。方家桥的人大大出了一口气。
蓝衣汉子又输了一把。方家桥的人喜笑颜开。
当他输第三把时,草地上围观的二百多人齐声欢呼,声如惊雷。
蓝衣汉子的身子突然向后一倒,白净面皮和鹰钩鼻子连忙扶住他。
白净面皮从蓝衣汉子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放在石上,用手推到何出面前,微笑道:“恭喜。”
鹰钩鼻子也笑得很欢畅:“我们三兄弟还是第一次输给别人。”
蓝衣汉子咳了几声,也勉强笑道:“阁下赌艺之精,鄙人……十分佩服。”
他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另两人的胳膊中。
众人大哗。
白净面皮和鹰钩鼻子扶起蓝衣汉子,站了起来,在众人自动让出的一条道上走了出去,上马缓缓而去。
众人的目光送走了倒霉的三个外乡人,又转回来看何出,看何出面前的那一叠银票。
喧哗声渐渐平息下来了。
何出这么个小混混儿,居然在一天之间,从赤贫孤儿变成了腰缠万贯的阔老,这该是何等惊人的变化啊?
方家桥的人一时还无法接受这种剧变。
何出自蓝衣汉子输了第三把之后,一直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石进,不说话,不动弹,连眼珠都不转。
终于,他嘘了口气,揩揩冷汗,慢慢站起来,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人们自动闪开一条路,敬畏地望着何出。
石呆子急了:“何出,你忘了银子了!”
银票放在石头上,在暮色中很不显眼,但现在,它却是世界上最明亮的东西了,连刚落山的太阳都没有它辉煌灿烂。
它照亮了众人的眼睛。
何出头也不回,闷声道:“我不要!”
众人都呆了。石呆子更是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
这是你赢的,三万两啊!”
三万两银子,何出居然不要!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何出已走进暮色中了,声音却传了过来:
“你们分了吧。”
全场窒息,人人都已惊呆。
但片刻之间,人人又都从惊呆中猛醒——无主的银子就在面前,怎么办?
——抢!
哭爹叫娘,血肉横飞。
何出怏怏回到河那边的牛棚里,往铺上一倒,重重叹了口气。
牛棚又臭又闷、又湿又热,而且黑乎乎的。十几头牛不时抽打几下尾巴,赶开一群一群的蚊子苍蝇(奇*书*网。整*理*提*供)。也真亏何出能在这个牛棚里住了十三年。
何出是个孤儿。他六岁那年的某一天早晨,一觉醒来,到了方家桥,爹娘都没了影儿。
所以何出只好靠流浪乞讨度日,倒也长大了。只须看何出身上的累累伤疤,你就能猜到,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今天的一场豪赌,显然使何出烦恼了。他不耐烦地狠狠拍打着身上,想赶开蚊子,可越赶蚊子越多。
何出气咻咻地骂道:“谁都能欺负我!”爬起身来,找了好几根艾草绳,一齐点燃了,团团放在铺边。
现在蚊子不能欺负他了,何出该可以安生一会儿了吧?
可还是不行。
一头老牛哞地叫了一声。何出一挺身跳了起来,冲老牛大骂道:“你也欺负我?”
这一来自然所有的牛都“欺负”何出了。
何出愤愤跺了几下脚,跟头流星跑了出去,闷着头边跑边骂:“混账王八蛋,看老子好欺负吗?他妈的,你们不得好死,……”
毫无疑问,何出是疯了。
何出疯了!
方家桥的人,在判断力方面的敏锐和正确,可说是天下少有的。
从第二天起,众人看何出时目光都十分亲切。昨晚争斗的结果,是村中老人出面,将三万两银子平摊到各家,每家三百两。
只有顽皮淘气的孩子们,不顾大人的喝叱,追着何出喊着:“何——疯——子——”
何出开心的笑容不见了,整天苦着脸。
那块大石已经改名叫“赌石”,方家桥人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纪念昨天的豪赌,二来是想何出再多干些像昨天干的傻事。
可打死何出,何出也不愿再去赌石边了。
不能赌了,就该干点别的,可干什么呢?何出思来想去,才想出一件事——喝酒去。
可何出没钱。
石呆子够朋友,分了三百两银子,拉了何出去喝酒,老六作陪。这一疯一呆一埃Я。皇背闪朔郊仪抛钜俗⒛康娜宋铩
方家桥虽然有三家客栈,也管客人酒饭。但不能算是真正卖酒的地方。
真正卖酒的地方只有一处——老方酒店。
老方酒店的主人是老方,地地道道的方家桥人。
开酒店的人,当然喜欢醉鬼。醉鬼在他们眼中看起来,实在比老婆还要亲三分。
老方笑嘻嘻地将这一疯一呆一埃Я∮频辏ξ嘏跎霞柑趁谰疲ξ乜醋潘亲淼们把龊蠛希ξ卮邮糇邮掷锝庸樱詈笮ξ匕讶怂统雒拧
何出大醉一场,不知道睡了几天,酒刚醒,又去喝一顿。
连着三场大醉后,何出原本圆鼓鼓的脸颊塌了下来,灵活的眼睛已变得浑浊呆滞,越发没个人样儿了。人们看他的目光,也已不再亲切了。只有小伢伢们一如既往地喊他“何疯子。”
何出摇摇晃晃地走进老方酒店,找了张桌子,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等老方上酒上菜。
等了半晌,老方才拎过来一壶酒。端来一碟盐水煮花生,似笑非笑地往桌子上一墩,转身就走。
醉鬼虽然可亲,但没钱的醉鬼例外。
何出从不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只要有酒就行。
何出喝了两口,一壶酒就没了,煮花生一颗还没动。
何出坐着发怔,不知道是该回牛棚去,还是坐在这里等老方发慈悲。
恰在这里,酒店门外马蹄声声,送来了一阵莺啼燕呼:
“大嫂,咱们进去喝几盅儿,解解乏,好不好?”
“好倒是好,只是这种小地方的酒店,只怕没什么酒菜能对你的胃口。”
“二嫂啊?--她么,最好是喝‘青梅酒’,酸酸的,才——”
“春妮儿,你又编排我了,你不怕我把你干的傻事告诉你鹤哥哥?”
“二嫂胡说,我干什么傻事了?”
四个年轻女人风摆杨柳般走了进来,酒店中顿时春意盎然。老方眼前一亮,口水差点淌了下来,忙转出柜台,迎上前去,老脸笑成一朵花:“四位大姐。请进请进。小店有上等的女儿红、花雕、竹叶青……”
最年轻的女孩子冷叱道:“少罗嗦!有女儿红就抱十斤的一坛来,最好的莱做二十个,要快!要是酒淡了、菜不合口,姑奶奶我端了你的破店!”
老方正听得悚然,女孩子又对一个年纪较大些的女人笑道:“大嫂,你看我这几句话说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意思了?”
大嫂笑道:“春妮儿就是爱闹,看把人家老板给吓成什么样儿了?老板,你别生气,我们这个小妹子,最是顽皮,有冒犯的地方,你多包涵点儿。”
老方早已心悦诚服地“包涵”了,点头哈腰地进厨房吩咐去了。只要能为漂亮女人效劳,老方一般都会让小二闲着,自己跑前跑后忙乎,气得老方的老婆常为此半夜罚他跪床板。
四个女人坐了下来,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
春妮儿笑道:“这个破店没别的好处,就是还算清静。
除了咱们,居然一个喝酒的人都没有。”
她将“人”字咬得很重。
何出正没好气,这时更是怒火上冲,但何出没有回头。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古训,经验之谈。古人的话能流传下来,就证明是有道理的。
春妮儿仍在笑:“一个人也没有,倒也很不错。”
摆明了,她是故意跟何出过不去。
何出转过头,四下乱看,似乎很吃惊地道:“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也把“人”字咬得很重。
他也看清了这四个女人。其中有三个看来岁数已不算太小,但容貌秀丽,气度不凡,显是出自大家。只有那个打扮得年轻的女孩儿显得有点凶狠蛮横。
她当然就是想气何出的“春妮儿”。
春妮儿没气着何出,自己倒被气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敢骂人?”
三个妇人都是含笑稳坐,也不阻止她。
何出“咦”了一声,仔细看看春妮儿,奇道:“怪了,没人是没人,怎么又有说话声音呢?”
他看得很仔细、很清楚。春妮儿虽在怒中,亦丝毫不减其俏艳,尤其是那身梅红的衫儿裹着的胸脯,高高的、颤颤的。她的腰肢很细,也该是很柔很柔的,她的腿应该是修长而且丰满结实的。
何出想不脸红也不行了。虽然他多日没洗脸,旁人未必能发现,但何出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他从未这样看过一个女孩儿,尤其是像春妮儿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正在想入非非间,春妮儿一个耳光搧了过来,直打得何出踉跄后退。
好大的手劲!好狠的丫头!
何出站稳了,摸摸肿起老高的腮帮子,喃喃道:“更怪了!没有人,怎的我又挨了一个耳光?……哎哟,牙都松了,我还没老呢。”
何出呸了好几口,吐出来的尽是血沫。
春妮儿听他嘴皮子仍不老实,倒也怔住了。不知是再打他一个耳光好,还是饶了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
三个妇人含笑不语,似是在看热闹一般。
春妮儿怒道:“他连你们捎带着骂了,你们还不生气吗?”
大嫂笑眯眯地道:“我们当然也生气。”
二嫂也笑道:“所以你应该再给他右颊上来一下,他就骂不出来了。”
三嫂点头道:“不错。然后我们就回去告诉你鹤哥哥,说你在外面和一个小伙子对着打耳光,玩得很开心。”
春妮儿气得直跺脚,脸上居然也有点红。
何出慢吞吞地道:“听见不止一个声音,可又偏偏没人!
唉,人还没老,眼就花了,居然看到鬼了……”
老方捧着一坛酒过来,叱道:“何出,别在我这里胡说八道的!”又对四女赔笑道:“大姐们别跟他一般见识。|奇*。*书^网|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疯子,没个正经,大姐们可别……”
何出大声道:“怎么人家都叫我疯子?我疯吗?……既然大家都这么叫,总是有点道理的,我是有些疯了……哈哈!”他笑嘻嘻地拍拍脑门,叫道:“原来我是疯子,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老方,有女儿红怎不给我喝?给我抱十斤的一坛来,有什么好菜就端上来,我要吃二十个菜。酒要是不好,菜要是不合我口味,疯子我就端了你这个破店!”他猛地一拍桌子,直愣愣地盯着老方。
他对老方说的话,几乎和春妮儿方才说的一样。
春妮儿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看看何出,又看看三位嫂子,转向老方,冷笑道:“何疯子的话你都听见没有?快去照办!”
老方愕然,想跳脚大骂,但是一看到春妮的眼睛,一下,使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