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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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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自己去呀。”花球笑道:“我毛手毛脚的。你不怕我抖光?不怕的话,我去取?”

花球妈说:“还是我去吧。”就接过手电筒走向驮子。

灵官妈道:“准备还够充分的,倒像是专门来吃野味的。”

花球妈说:“别听他胡嚼。五香粉是个啥,我还没见过呢。”

灵官帮花球把花椒、盐、大香等调料撒进面里,拌匀,将面装进刺猬腹里。花球说:“你拿着,我取些铁丝。”就从妈那里取过手电,找来一截铁丝,将刺猬扎住,不致使面流出来;又将它放入一堆不太旺的火堆中,带着一点遗憾说:“唉,可惜,没有五香粉。放点那东西,才香呢。”

花球妈扔来一个烧好的山芋。花球接了,用手拍拍,并不急着吃,却喧刺猬如何个香法:“嘿,那油,慢慢化了,又慢慢渗进面里。嘿,那种香,能香到脑子里。”花球妈说:“别耍嘴皮子了,山芋塞住些吧。你吃过几个刺猬呢?”

 (7)

吃过山芋,花球用柴棵把烧熟的刺猬从火堆里拔出,又取来一个碗,解开铁丝,将刺猬膛内的面倒进碗里。一股香味马上弥漫开来。大家都说香。北柱也说:“嘿,花球,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花球说:“当然。不过,你再夸我,也不会给你。”北柱说:“你以为我眼热呀。我都吃腻了。”

灵官妈尝了尝面,点头说香。花球妈、凤香吃了也说香。莹儿不尝。灵官妈说:“嘿,这是野味。以后你想尝,还尝不到呢。就算有刺猬,也做不出这种味道。”莹儿便吃了。月儿也吃了。灵官捣花球,指指北柱。花球大声说:“北柱是男子汉。他说不吃,给也不吃。”北柱说:“我不吃。方才山芋吃多了,胀得慌呢。一见吃的,反倒怕了。”凤香笑了,对花球说:“他不吃就算了。治治他的毛病。”北柱大声说:“啥毛病呀?是我不想吃的。”

第十章(21)

接下来吃刺猬肉。刺猬肉很特别,都贴在皮上,不懂的人开剥刺猬,只见皮和肚肠,不见肉。其实,肉都附在皮上,丝路极明显,剥时如剥线团,一剥一圈,一剥一圈。花球把线丝剥下一条,递给灵官妈、花球妈。莹儿仍是不要。月儿也不要。花球说:“不要?可不要后悔。刺猬可美容呀,吃一点,肉皮很‘绵’的。”月儿问:“真的?”花球妈说:“我也不懂美容啥的,反正刺猬能吃胖人。娃儿们吃上些,皮肤很‘绵’,倒是真的。”月儿说:“那我吃了。”莹儿却仍是不吃。

灵官妈戳戳灵官,使个眼色,意思叫他给北柱些。灵官又捣捣花球,也使个眼色。花球说:“北柱,不管咋说,你还是尝尝的好。知道的呢,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说不吃就不吃。不知者呢,还以为我们合起来欺负你。我们知道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吃上些吧。”北柱说:“嘿,我是说话算话的,说不吃就不吃。我又不像你花球,言而无信,大言不惭,信口龇黄。”“嘿,”花球对灵官说:“看,反倒叫他占了便宜。”灵官说:“你说话的味道不对。”花球对北柱说:“北柱,真不吃?”“当然。”花球尝了一条肉,咂咂嘴,夸张地说:“哎哟,香死了。妈,香不?”“香。”“三婶,香不?”“香。”“嫂子呢?”“香。”花球叫了一声道:“香是香死了。”北柱说:“真的?撕一条我闻闻。吃是不吃的,只闻闻。”花球嘿嘿笑着,撕了火柴棍粗细的一条给他。北柱放在鼻前,闻了一阵。

“哎呀。”北柱忽然大叫一声。“花球,你咋开剥的?我咋闻都有股臭粪味。”花球说:“屁。”“真的。不信你闻。”花球闻了闻,却只闻出香味,疑惑地望灵官。灵官知是北柱作怪,遂说:“北柱是狐狸,肉是葡萄。”花球笑道:“北柱你小心点,再乱说,给你墁个黑脸包公。”凤香说:“他再说,墁他个驴。北柱,我可也吃了,你再恶心,看我--”

北柱却越加来劲:“哎哟,好心得不到好报。你们想,花球剥过几个刺猬?又是黑灯瞎火的,稍不留意,划破肠子--哗啦--,粪就淌到肉上了。能没有臭味?”灵官妈说:“北柱,你不要说了行不行?”凤香说:“由他说去。反正他拉啥屎,又进不了我们的嘴。”月儿显得很难受地捂了嘴。莹儿则捂了耳朵。   

花球举着刺猬,望着灵官,哭笑不得。

北柱说:“你想,能不臭吗?那玩艺吃啥的?吃得是蚱蚱爷、瞎老鼠。嘿,蚱蚱爷是啥东西?黑不溜秋的。在牲口粪上爬过来滚过去的,望见都恶心呢。刺猬那家伙,只在晚上吃东西,刚吃了一肚子,来不及进洞,就叫你们逮住了。嘿,你想那玩艺儿,嚼都没嚼碎,蚱蚱爷的头了,腿了,还有蚱蚱爷肚里的粪了,全弄到刺猬肉上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你吃一点,我尝一点,都说香呢。我想想都恶心呢。”

“哇--”月儿吐了起来。

灵官妈和花球妈显然也不舒服了,一个皱眉头,一个抚胸口。凤香笑骂:“你真是个尻子嘴。别再恶心了。我也是吃了的。”

花球望望刺猬,望望北柱,仿佛自己也怀疑它是否干净。

第十章(22)

北柱更开心。

灵官说:“别听他胡说。其实做得很干净。还怪香呢,哪有啥粪味呢?他这是吃不上故意恶心人。我敢说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刺猬肉。”

“那当然。”北柱笑着接口道,“当然没有啊。平常谁能把蚱蚱爷啦,老鼠肉啦弄进肚子?这事,只有花球和灵官才能干出。”

月儿一下下干呕。莹儿望着月儿的痛苦样子,很庆幸自己没吃肉。若吃了肉的话,怕第一个吐的就是她。

花球大声说:“北柱,别说了行不行?你吃就吃去,反正我是不吃了。”北柱说:“看不?这家伙。他干下的事他知道。要不,他咋不吃呀?给我?你以为我没见过刺猬?会吃那么脏的东西?”花球把刺猬递给灵官,说:“这孙蛋,弄得我一点胃口也没了。你吃就吃去。”灵官又将刺猬扔进北柱怀里,说:“好了。你吃,你吃。总称心了吧?”

北柱哈哈一笑,说:“我不吃,不吃。不过你们都不吃,总不能糟蹋了这东西?也许花球确实弄破肚肠,那些蚱蚱爷也确实流出来了。好在他又填了面,你想干面那东西,见啥吸啥,把脏东西都吸光了。所以啊……哈,现在的肉肯定干净了。”

这下,莹儿也吐了,因为她也吃了面。

凤香笑了:“你们也真是娇贵。那家伙……几时不说脏话呀?我要是你们,早成皮包骨头了。”

北柱笑嘻嘻一撕一条肉,仰脖向天,张大口,将那条长长的肉丝吊进嘴里,嚼了几下,吧哒吧哒拌阵嘴:“嘿,香倒是挺香的。你们不要说,花球这家伙真有两下子,确实香。”

花球说:“注意。别把蚱蚱爷和老鼠肉吃了呀。”

北柱笑道:“哪里呀?早渗到面里叫你们吃了。”

众人哭笑不得。

闹了一阵,大家都累了。月儿看看表说:“十点多了,睡觉吧。”北柱殷勤地说:“你们先歇会儿,我给你们弄个热炕。”就将火籽儿刮到一旁,用柴将烫沙搅开,与火堆附近的沙掺匀,再铺上毡和褥子,放一个长柴为河界,男女分开睡,由花球和花球妈相邻,成另一界岭。不一会,暖烘烘的热能便透过了毡,传给人以无法言说的舒适温暖。

(8)

灵官失眠了。不久,他便沉浸到沙漠之夜的那种静谧和清凉中了。夜气轻柔地漫来,把大漠的温柔输入每一个毛孔,仿佛那不是空气,而是一种特殊清洗剂,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涤荡得干净了。灵官甚至听到夜气像水一样哗哗流动的声音。天奇异的黑,因而也显得奇异的高。星星倒亮出一种虚假来。星光的哗闪使灵官感觉到噪杂的喧嚣。若是有开关,他真想灭了它,让夜索性黑成一个固体。

第十章(23)

不看星星的时候,夜便静多了。除了夜气游动时耳旁感觉到的声响外,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那是一种沉寂,是被人们称为死亡之海的大漠固有的沉寂,那是没有声音却能感觉到涌动的生命力的沉寂。沉寂里有种静默的力,使灵官感到自己的渺小。虽有不少诗人吟咏月下的沙漠,并将“平沙夜月”列入凉州八景,但灵官还是深爱这夜幕笼罩下的大漠。夜幕隐去了沙漠的浩瀚,隐去了沙漠的博大,隐去了沙漠外形的一切张牙舞爪,却留下了它最真实的东西:平淡和神秘。隐去浩瀚的沙漠更浩瀚,隐去博大的沙漠更博大,因而也更美丽。

灵官索性穿了衣服,上了沙丘。他远望那什么也望不到的所在,品味着神秘的宁静和孤独。夜气的涌动渐趋明显,但却始终没有变为风。夜气只是温柔地抚摸他。接受抚摸的是他的“神”,而非肌肤。没有了思维,没有了形体,只有愉悦和清爽。那是身心俱醉的愉悦,是透明得无一丝杂质的清爽。渐渐地,愉悦消失了,清爽消失了,他自己也消失了。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许久,也许是一瞬。他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不是出现的,而是从夜中渗出的,遂成天籁。这声音的出现使大漠之夜有了另一种韵致。大漠醒了。在稍事休憩后醒了。它的醒不是急燥的翻滚,而是安详的微笑。这是证悟后的安详,是脱了烦恼的安详,是那种窥破了过去现在也洞然了未来的安详。大漠因此变得平淡而雄奇,质朴而神秘,坦坦荡荡,包容一切。

天籁声中,狐狸醒了,老鼠醒了,跳跳醒了,蚱蚱爷醒了,野兔醒了……万物皆俯仰自得,按自己的生存轨迹实践着自己的宿命。

灵官沉浸在这境界中,许久,许久。夜似乎很深了。当地人叫“三星”的寒星已偏西。灵官却没有睡意,神情异常清爽,心境却平静而专注。他甚至没有觉察到身后站了许久的莹儿,直到听到一声轻盈的叹息。

不用回首。他知道那是谁。那轻盈的气息唯独她有。她总是轻盈地来去,轻盈地劳作,轻盈地笑。

他轻声问:“你也睡不着?”

“不是睡不着,是不想睡。”

灵官轻叹一口气。莹儿依偎在他的怀中,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静谧和安详。她什么也没有说。灵官也没有问。此时此刻,一切语言都成了多余的赘疣。

许久,莹儿说:“书上有句话:‘一个美丽的错误’。”

灵官问:“啥?”

“我和你。”

灵官的心颤栗了。为这静夜,为这静夜的大漠,为这静夜大漠里的人。他胸中鼓荡着一种东西。一种久为黄土和大漠埋葬的东西复苏了。

灵官流出了泪,说:“莹儿……我错了吗?”“如果错得美丽,值……就把这辈子错出去。”灵官叹口气,说:“可我……可憨头,我哥……”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怕打破这氛围。

莹儿说:“别提那些……还是……我给你唱‘花儿’吧。”那“花儿”,仿佛是从心底里抽出的丝儿——

第十章(24)

铁匠打着个铁灯来,

碗儿匠钉了个秤来。

小阿哥拿出个真心来,

尕妹妹豁出条命来。

梯子搭给(者)天边哩,

摘上的星宿要好哩。

你死(者)陪你死去哩,

不死(者)陪你老哩。

杀我的刀子接血的盆,

尕妹我心不悔哩。

手拿铡刀取我的头,

血身子陪(者)你睡哩……

天凉了。夜气变成了风。这是大漠特有的干冷砭骨的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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