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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黑白、白,生、死,永远矛盾着,永远在较量着。而人的渺小,并不妨碍他们的较量。
也许这次还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无疑,一场本质的较量开始了。
这天一大早,雷环山回到安宁。雷环山的出现有些出人意料,左处长他们像一群孩子迎接他们的故事爷爷一样迎接着雷环山。雷环山见到创立,也是分外亲切。他们等待着雷环山的好消息,即使明知离案件侦破还有一段时日,但好消息也会给他们带来信心和温暖,如同苍穹的星辰,虽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但它的光芒和温暖会顺着我们的指尖一直溜向我们的心尖……只要我们的手指指向它。
吃罢早餐,开了一个小会。雷环山指示:双管齐下。一是让左处长他们出击,去查找原县委书记黄海被撞的档案材料、病情记录、原来的调查情况;二是自己与王副局长、边处长等人原地待命,等接到上级指令进行下一步行动。
会一散,左处长他们就像觅食的燕子飞出了门。留守的人觑见雷环山笑得很神秘,神秘只是他们的臆断和想像。雷环山的笑与他平时的笑并无二样。他总是有一个简直让人嫉妒的闯了祸反而哈哈大笑的顽童般的好心情。
雷环山一直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苦守着。苦守着清脆而又沉着、平静而又躁动的电话铃声。
是时候喽!
雷环山不断地猜度着,预测着。
但是钱向锋迟迟没来电话。
腕上的手表滴滴嗒嗒响着,每一秒钟都是那么漫长。雷环山像全副精力都押在了这三根短长不一的指针上。他不断地低头看表。每低头一次耐心便失去一点。难道老钱出师不利?还是自己与老钱的建议没有得到省委领导的首肯?雷环山背着手踱起步来。当最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时,没有谁会将它撂在一边去顾及其它的事情。而且在未解决之前人们总是为之心神不宁,好像有许多棘手的事集于一身。雷环山就处于这种困境中。
还是打电话给老钱吧?但是老钱这个时期一定不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如果有一张古时候说客的嘴,那该多好。说不了他早就有一张说客的嘴,平时深藏不露,留到这一刻用。老钱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头发黑得像最北方的土壤,眉毛浓得像一片最南方的棕榈叶子,与年龄极不相仿,两眼炯炯有神,顾盼生辉,嘴角微微挑起,刚毅果断,只是走起路来亦步亦趋。仿佛就在雷环山的眼前。他对自己所承受的压力闭口不谈,却总是替别人着想。正大无私,可以概括他全部的品性。
踌躇,踌躇着,临近中午,电话铃终于响了。雷环山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像小时候扑向一只自己早已盯上梢的碧绿肤色的青蛙,向着目标扑去。
“喂,老钱,是我。什么?省委通过了。那好啊!争论得很激烈,什么?像两国谈判一样。哎呀,总算通过了。下午还要通过省人大主任会的意见,好的,好。我就守在电话机旁不动。我不激动……监视居住,离我们的原计划可还有一段距离。我是想,如果只是监视居住,帮程家卿忙的人就有时间秘密活动,四下找关系啦,包庇啦,我们的行动必然会受掣肘,弄不好到手的锦鸡又要飞了,飞进丛林,再捉就困难了,就只好到梦里捉去了。什么,跑不了,老钱,你就这么自信?我看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好好,姑且信你一回吧。对,程家卿是省人大代表,省人大有一位副主任去了羊江,能不能联络上?那就好。估计不会有问题,那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这么好的消息,到时候,我传捷报给你。你等着,我这边马上就着手按排。不会走漏风声的。放心好了。麻痹不了,麻痹不了,我这白头发不就白长了。什么?别倚老卖老,哈哈哈,好,再见。”
老钱真行!应该承认,老钱就是一块远胜于磁石的魔石。磁石只能够聚合份量比它轻得多的杂乱无序的铁屑,而老钱却能吸引那些比他更见份量的人物。不简单呐。下次见面,一定宣纸写好,送他两个大字“魔石”,下款可题:昔有美猴王从石头里蹦出,今有钱向锋从魔石中钻出。此外天地间别无灵石。雷环山心想。
自己的事情办妥了,不知左处长带去的人马会不会辱使命?
初接调查黄海受伤经过的任务时,左处长便笑老顽重太偏,心了:自己独揽大活,将比鸿毛还轻的小事丢给别人,黄海自己喝醉了酒,误撞吉普车,早有定论的事,有什么重新调查幻必要。一路上,左处长虽然行动迅速,但嘴里咕咕哝哝,一肚子意见,一肚子不明白,像个一心准备打中锋的队员,到了足球场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补队员,心中不知有多丧气。你个老顽童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一帮兄弟虽然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却没有使案件侦破工作前进一步,已经颜面无光,不好见江东父老了,原指望这回领个打得响的大任务,谁知却像一个在财主门前化缘的高僧只得了乞丐一样的待遇,叫人怎么不气?好你个老顽童,哼!
左处长他们先去医院了解情况,往常上医院都是火急火燎跑着进的,都是血淋淋的人命案,要赶在病人的喉咙丧失说话能力之前赶到。倒是这回有了闲情,眼瞅着走廊上,护士们的腰身在白外套里婀娜多姿地一枝枝扭动着,风韵十足,心中便立刻平添一份感慨。生命是多么的水灵,多么的可贵埃可是偏偏有人歪脑袋里横生恶意,不然自己和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何至于来安宁受这番苦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双十谋杀案一旦破了,受再大的苦也值了。
然而,她们要找的那位为黄海动过手术的大夫已经退休,退休后便飞到深圳行医去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现在的地址、电话。一个电话闪过去,被告知老大夫正在为病人动手术,要过两个小时再打过去。左处长轻吹了一声口哨,心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真是不假,环顾四周,嘈杂的医院就像一座流动的水槽,聒噪声一刻不停,从噪音的制造这一点来说,医院就像一座工厂,但是工厂的噪音是固定的,而医院的噪音却是千奇百怪、日新月异的。塑料的导管、玻璃的吊瓶、钢铁的仪器、人的脚跟落地声、外伤者身上的黑痂红肿、内伤者的心灵创伤、婴儿受刺后放声大哭的哇哇声、大人疼痛时咬着嘴强忍而终不忍的哼哼声、父母亲人的安慰声、病员的斑马条纹服、巡逻战士一样走来走去的护士、以及床头小柜上摆放的面容红润或者刚刚发育的水果、不祥的透明的或浑浊的液体、雪的场景、操纵傀儡一样操纵病人的动作,这一切,构成了这么一幅用营养与卫生的理论做后盾的常换常新的众生受难圈。
左处长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么,黄海的病历在哪里?”
文质彬彬的院长用一双霉点似的眼睛从眼镜镜框上方射出光来,看着左队长带来的一帮人圆圆满满地占据了他不大的办公室,竟有些拘束起来,脸上勉强堆着笑,欠了欠身,谦和地答道:“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病历被公安局的人拿走了,他们要调查黄书记被撞的原因。”
“你们就没有留一份存底?”
“没有,因为很快就调查清楚了。”
“调查结果公布了吗?”
“没有公布,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也听说了。不宜公布,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竟然是因为喝醉了酒,撞到车子上去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桩丑闻。”
“你认为是丑闻吗?”
“大家都这么认为,要藏起来、掖起来的,不是丑闻是什么?”
“有没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左处长眼珠一转,他开始运用雷环山的思维方法了。
“具体的,问一下公安局的人就知道。”
“你们应该完好无损地保存病人的病历,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他们是公安局的,我们不能不合作。”
“好,就谈到这里了,谢谢。”
“不客气,”两个握了握手。
左处长人虽瘦,手上的骨骼却比常人粗大。只轻轻一握,院长脸上的肌肉就搐动起来。院长在一本书上看过,与他们握手十分有力的人:热情,责任心强,决不会敷衍了事。看来,左处长就是这样的人。
了解一个人的内心远比了解一个人的肌肉和骨骼重要得多,但是要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必定要借助一个人的伤口,真是这样吗?院长这样翻来覆去想着的时候,左处长已经走远了。
左处长一行来到公安局,马局长正有客人,一见左处长,赶紧笑呵呵地出来了,以他特有的一扭一捏的动作。身上的脂肪就像人肩上的一桶水,晃荡着,晃荡着,却不见一滴水溅出来。一双手老远就伸了过来,恭敬得极有分寸,恭敬得让你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的恭敬,许多人便在他的这种热情感召下毫不设防。
左处长对他的过份热情不觉皱了皱眉。
左处长问:“黄海同志的病历是不是在公安局?”
马局长一怔,但这怔只是昙花一现,他的笑赶紧又上了脸。
“坦白的说,是在公安局。唔,送病历来的那天我恰好不在,事后我才知道。没错,是在公安局。唔,是的,是在公安局。”
“既是在公安局,你不是说过,即使我们不问,你也会主动为我们提供情况的吗?”
“左处长,你们不是在调查团书记被谋杀的事情吗?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还要黄书记的病历?这就怪了,田书记被谋杀,难道还跟黄书记有关?我们不知道呀。”
“现在知道了,那好吧,麻烦你马局长告诉我们,黄海同志的病历放在哪里?”
“在保险箱里。”
“请带我们去看看。”
“程书记知不知道?不知道,那我要去请示一下程书记。”
马局长话没说完,头和身子就扭转了立常左处长一手扳住他的肩膀,措词严厉地对他说:“我看不用了!”
马局长只得又把头和身子扭回来,在左处长咄咄逼人的目光的威慑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神色慌张,笑已由甜转苦,此时的笑已变成了对脸部的最大折磨。这样的笑不仅不可以使人年少,相反,只会使人一笑一把皱纹。
“我看还是去请示一下程书记,希望左处长您能理解鄙人的苦衷,万一程书记怪罪下来,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几乎是央求了,左处长不忍,拍了拍他油脂丰厚的肩膀,完成脸色由严峻到和悦的转变过程。
“马老兄,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我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我想你不会希望成为我们工作的绊脚石吧。我希望你不仅现在,而且等我们事情办完了以后也不要报告程家卿,我希望你保密,否则,你就别怪我不近人情。”
马局长脸上的笑僵住了,脸上因笑而撑起的线条如同一群丑陋的小蜥蜴,张大的嘴也忘了合拢。小时候见过的被人抓在手里捏出了尿来的蛤蟆,也没有此刻的自己可怜,马局长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马局长感到了左处长呼出的气息里有权力的成份。
权力是什么?
权力就是沙发,只给上面屁股提供舒适的感觉,却能给下面的弹簧一次受教育的机会,教会它们不抵抗和沉默,如果实在无法保持沉默,可以让它们来一点自娱自乐的呻吟。在权力的使用上,权力不是本质,人才是本质。权力一经好人使用,便成了好的权力,权力在歹人手上,便无论如何也好不了,在权力问题上,坐惯了沙发的马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