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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能不能查一查94年全年的送来的火化尸体的档案。”见无法从负责人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来,左处长只好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可以。我也讲不清爽,小时候,我最佩服警察啦。有一段时间我天天见了站岗的警察我就交一分钱,说是我在马路上捡到的,其实就是从家里说谎要来的。后来,老爹不知怎么知道了,把我揍了一顿。结果我的屁股肿得老高,一个礼拜上不了学。想想,那时真是走火入魔了。比现时的小姑娘还走火入魔。”边走,殡仪馆的负责人边说出一堆话来。想不到,他小时候还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殡仪馆负责人陪同他们翻阅了94年的尸体火化档案。在8月18日的记录上,左处长找到了米成山的名字。尸体火化登记表上,他的名字赫然在目。登记表不知是谁填写的?会不会这张登记表上面填写的内容全是伪造的?
“能不能找到那天当班的工人?”左处长问。
“可以,可以。喽,这上面有名字的,陈阿纯,那天是陈阿纯当的班,去,去把陈阿纯找来。”殡仪馆负责人吩咐他手下的一个工作人员。
“今天陈阿纯当夜班。”
“什么当班不当班的,打电话去把陈阿纯找来,人家是外〃奇〃书〃网…Q'i's'u'u'。'C'o'm〃地来的。警察,有重要任务的。”工作人员赶紧打电话去了。
“如今,我们殡仪馆是最没花头的。除了烧几个死人,做几个花圈,卖几个骨灰盒,是一点钞票都赚不来的。”
“哪能啊,你想哪个人不得送点钱给你们。”
“也是,也是。”
“就是一个头上拔一根头发,你们就富得很埃”“现在殡仪馆之间也搞竞争嘞。到辰光,计划生育人口越来越少,我们的殡仪馆说不定就得倒闭,喝西北风去。当年我们的殡仪馆可是上海市市长也来过的。现在外表看起来灰不溜秋的,也没钱翻新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埃”
“可哪本经都没有殡仪馆的难念。我们现在只比那些倒闭的厂子好些,行业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就说我那小儿子吧,刚毕业出来,一个月拿的比我和我爱人两个人拿得还多,叫人心里实在难以平衡。我就盼望着我们多拈出几个贪官来,让他们把吃的都吐出来,让大家改善改善生活。”
“得不义之财的人,没有不大肆挥霍的。”左处长笑着。
“陈阿纯这人平时怎样?”左处长转移了话题。
“陈阿纯这人挺老实的,不会搞名堂的。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我以馆长的名义担保。
我这馆里的人大多都老实的,脑子灵光的人,早就跳槽了。”殡仪馆负责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我们只是问问,没有问题,我们不会为难他的。”左处长说道。
“唷,不会有问题。我们的思想工作抓得挺紧的,这个你尽可以放心。有问题找我,那是我思想工作没抓好。”
“好,他有问题,那我们就找你。”
“唷,怀疑到我头上了?”殡仪馆负责人吃一惊。
“开个玩笑。”
“大约闲聊了一个小时,陈阿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了。他把自行车支好,然后上了楼,无论颜色还是格调,破旧的自行车都与整个破旧的殡仪馆相得益彰。”
“也真是,当官的一动嘴,当兵的跑断腿。”
一进来,他就冲他们的馆长嚷开了。话刚说完,便冻僵了似的。
三位陌生的警察。
他想问馆长怎么回事,但没有这个勇气,陈阿纯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一身牛仔服。
眉毛倒垂,耳朵挺大,远处看去像一只沙皮狗,在说相声的人堆里像个名角。不幸在死人堆里,看不出个高低来。平日见了死人他也像见了熟人一样,今日见了三位活生生的警察,倒吓了一大跳。
“阿纯啊,你进馆时间也不短了,本职工作做得挺好的。领导器不器重你你心里晓得。我也知道我们馆里纪律是蛮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上面签的字你自己认好?有什么事你不要隐瞒,隐瞒了对自己对国家都是不利的。你听好了没有?”
馆长恩威并施的一席话,说得陈阿纯惊惧参半,一头雾水,只顾得点头。
“你坐下来吧。”
左处长这么一说,陈阿纯也就坐下了,拿着那张火化登记表,看了又看。他自己的签名就是铁证,铁证都在,不由得他不承认。好在不是自己的事,只是找自己调查的。
陈阿纯舒了一口气,咕哝一句:“94年的事。”
“那天是不是你当班?”左处长问道。
“是。”陈阿纯心想,人都死了,都火化了,化成一蓬灰了,还揪他的小辫子干啥?
“我们只是想问问,你那天烧的是不是这个人?”左处长出示了米成山的照片。
“阿纯啊,你要讲实话,你不讲实话,我是可以叫你下岗的。”殡仪馆的负责人又在一旁旁敲侧击。
“晓得,晓得,我不讲实话,我早做骗子去了。”陈阿纯接过照片,远距离近距离地交叉看着,摇摇头把照片递给左处长。
“警察同志,我实在回忆不起来。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我手上被烧过,我哪晓得要记住他们的模样的。如果我早知道要找我调查,我就拜个师傅,专画人头像,把我要烧的每个人在焚烧之前都画下来。再说,时间也隔得这么久了。”
殡仪馆负责人见陈阿纯竟敢顶嘴,连忙批评他:“阿纯,你太放肆了,你这个态度不像个合作的态度。”
“我这脑子又不是钟,一敲就能响的,你也得容我好好想想。”陈阿纯作古认真地皱着眉,苦着脸在想着。如同一只葡萄架下的怀孕狐狸在想着如何能吃到上面的葡萄。
“你慢慢想。”左处长也不好催他。别人的脑袋毕竟不是自己可以随便驾驶想停在哪就停在哪的飞机。
“要不,我们给他看看程家卿他们的照片。”其中一个干警提议道。
“也行。”
程家卿、傅梅、马局长、齐万春、齐万秋的照片被殡仪馆负责人和陈阿纯轮流拿在手上看着。
“这些人,都在你们殡仪馆里为刚才照片上的人开过追悼会。”左处长在一旁提示。
“我是一般不接待这些参加追悼大会的人的,除了高级干部离开人世,我得到场张罗张罗,以免出漏子。”
殡仪馆负责人有些失望地说着。不过,他把希望寄托在陈阿纯的身上。
“阿纯,你好好想想。”
陈阿纯没有说话,他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看着,有些依依不舍。他还揉了揉眼睛,似乎眼睛里有异物。
“我不认识。”陈阿纯抬起头来。
“你怎么会不认识,你好好想想。”殡仪馆的负责人还不放过他。
“每天来往的人都那么多,有时候一天几拨,你认得完。你认识,你说。”陈阿纯一赌气便对他的领导抬起杠来。
殡仪馆负责人一瞪眼,说道:“既然你一个也不认得,你先回家去。我现在这里有客人,回头再收拾你。”
“没我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三位,对不起了。是金丝鸟,你就不能指望它像孔雀那样开屏,对不对?”说完,陈阿纯神气活现地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呐,什么都不怕,连领导都不放在眼里。”殡仪馆负责人把头摇了一摇,又摇了一摇,似有无限感慨。
“不奇怪,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老婆。”左处长开了个玩笑,大家都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与左处长同来的两个年轻干警脸有些发烧。他们不知左处长是怎么洞悉到他们的内心的。发烧过后,他们又有些自得地想,整日在外奔波回家让老婆骂几句,凶一回,即使不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补偿。左处长的那双鹰眼真够毒的,能洞见人的五脏六腑。要么,他也有过怕老婆的历史。
“怎么,不好意思了。我承认,我也是怕老婆协会的成员。”左处长爽快地坦白道。
见午饭时间到了,殡仪馆要留左处长吃过午饭再走,左处长执意不肯。又闲聊了几句,便相互道别,辞别了殡仪馆负责人。走出了殡仪馆,左处长又回头望了望。这殡仪馆也的确太陈旧了。左处长想,一个人活着如果不能辉煌,那么到这里来,便只见灰,不见黄了。
“两手空空,回去见老顽童,老顽童会怎么说?”
出了殡仪馆,一个干警发起愁来。
“这就像打井一样,水不出来,能怪打井的人?”一个干警不以为然,虽然他平时见了雷环山也是肃然起敬的。
“喏,那不是陈阿纯嘛。”
果然,不远处,陈阿纯蹲在一块广告牌下,抽着烟,正直勾勾地往这边瞧,自行车就立在他身旁。
左处长拍着一个干警的肩膀,说了一声“有戏”,就大步奔了过去。
“等我们吧。”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全告诉你们吧,除了那个被火化的人我记不清了,其他几个我全见过,那个胖警察我是记得真真的。我为什么记得这么真呢?说来是我手臭,收了人家一千块钱。他们给了我一千块钱,说了一些好话,我就动心了。我知道里面有问题,但我也没问,冲着那一千块钱,我就对值班人员说死的人是我的亲戚,有传染病,得连夜烧,尸体是连夜烧的。他们把尸体送来,用的是一辆冷冻车,外地人。头天夜里送死人来的有六七个人,第二天又来了几个人。第二天这些人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就离开了。这些人都不是上海人,当时我也纳闷,好端端的,不在当地火化,跑到我们这里火化?后来也没人来问这件事,要不是你们今天来,我都差点忘了。”
“你真记不起死者的相貌了?”
“真记不起了。”
“你再想想?”
“我见了那一千块钱,心里早乐开了花,就什么也没问。再说,死人进焚尸炉里,我是从来不去关心死者的外貌的。”
“那么冷藏车和同来的车子的车牌号码你还记不记得?”
“没注意,是不是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的确有很大的问题,火化登记表上的那个人还活着,而且不知怎么搞的,还到了国外,而那个顶替着他的名字被烧掉的人现在还不清楚是谁?你说这是不是很大的问题。”
“唷唷,还有这种事。是不是谋杀?我可是从来没遇到过。我真的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收了他们一千块钱,帮助他们焚尸灭迹。说大了,是过失犯罪,也可以算作他们的同案犯。”一个干警故意拿腔作调地说道。
他们话的把陈阿纯的眼珠子说得鱼眼睛一样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瞪着,瞪得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来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你们不会抓我吧?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埃”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左处长,与刚才在殡仪馆里的表现判若两人。
“没你的事,我问你,你把事情都说出来了吗?”左处长问道。
“都说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都说出来了,就好。刚才你在单位上的表现可不太好呃。”
“我也是被逼无奈。我要是在殡仪馆当着领导的面都说出来,说我拿了一千块钱,领导非叫我下岗不可。除了搞火化,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呀。”陈阿纯活像准备上刑场的阿Q,愁苦万状,“你们可不要向我的领导讲哦,我要不是老实人,我就不会在殡仪馆里一干十几年了。”
第二十九章 难兄难弟
不辱使命的愿望落了空,左处长回到安宁向雷环山汇报全部经过的时候,的确有一丝男人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