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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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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缨铺老板薛感厚是地地道道的胡子,与众匪的差别是他不在局绺,又不同于独往独来的单搓(一人为匪),是专门为胡子销赃的坐堂胡子。众所周知,胡子见啥抢啥,大到马匹骆驼,小到针头线脑儿,砸开土窑凡是能带走的,可兑换成现钱的死物活物通通掠走,享用不了的物品就变成钱,以便储存。可哪个绺子敢公开去销售赃物呢?于是关东社会里就应运而生一个特殊行道——走头子。入此道的人大都有一段为匪或与匪结缘的经历,薛感厚在具备这些先决条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走头子。

薛感厚开办马具店,专销售套包子、绳套、马驴交易市场的用具。一个偶然的机会,经熟人介绍,与胡子联系上,双方一拍即合。他利用马具店做掩护,干起销赃渔利的勾当,成为名符其实的坐堂胡子已三年多时间,警方丝毫未察觉。

一年后的秋天,胡子黑山狸绺子的上线员(八柱之一)坷拉蔓(姓鄢)深夜来访,此人年纪很轻,过去又不熟悉陶老板,便掏出封信交给他,说:“陶老板,这是我们大当家的给你的海叶子(信)。”

读完大柜黑山狸的亲笔信,陶老板确定是里码人来谈交易,财神爷登门自然备受欢迎。酒足饭饱后坷垃蔓说:“大当家的这次出手可都是硬头货呀!”

“莫非是大嗓?”

“老板真会说笑话,大嗓(大炮)倒不是,喷子(枪)和一些赤烟(弹药)。”坷垃蔓炫耀起获得这批武器的那次踢坷垃(砸窑),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述,白音呼硕有名的大牧主包金禄,他的爷爷在蒙王爷府当差,积攒下很多项(钱),延续到包金禄当家时,家里牛羊成群,吃金屙银睡觉反倒不安稳,修筑了坚固的宅院,配备精良武器,这块肥肉让胡子眼馋,几个绺子先后攻打,都未得手。

“我们大当家的放台子(赌博)时,结识了包家护院的一个主炮手。”坷垃蔓说,“大当家的劝他反火(叛变),并答应上托(配合行动)。六月初二我们攻进包家大院,弄得多少老头(银元)、老串(银钱)自不必说,喷子(枪)、响子(步枪)碎嘴子(机枪)白菜窑里起出两箱子。”

“货是挺硬,但弄到园子(城)里来,途经几道关卡,警局里倒是有两个熟脉子(自己人),可也难办成这桩大事。”陶老板甩了几下蝇甩子,思忖些许时候,说,“这样吧,城外桂花村我有个表弟,先在他家把枪窖(藏)了,以后我再找机会慢慢移进园子。”

双方商定,胡子黑山狸派人将“货”运到桂花村,陶老板当面点清,并按说定的价码付款,时间选定月亏的初五晚上。

夜像条布口袋一下子把偏僻的桂花村装进去,荒村乖躺在里边木木地安静,偶尔三两声猫叫春外,再无别的声音,迹象表明这不是发生蹊跷古怪事情的夜晚。

素常文质彬彬、儒商派头的套缨铺老板摇身一变,拎蝇甩子的手实实地握把匣子枪,店铺里那几位见顾客点头哈腰、和和气气的伙计,陡然变得凶神恶煞,腰间全别着短枪。试想一下,这伙人出现在套缨铺,恐怕要“狗凶酒酸”喽,别说所出售的马具贵贱,即使白白送上未必有人敢来拿。

急促的马蹄打破小屯的静谧,黑山狸率二十几人赶到,暗淡的月光遮掩了来者眉开眼笑的面孔。

“感厚兄弟,你很守信用啊!”黑山狸客套道,他的话音未落,硬梆梆的枪嘴从几个方向抵住陶老板的后腰,“可惜你今个儿掉脚啦(栽啦)。”

经精心策划的阴谋就这样顺利地结了尾,走头子薛感厚最终栽到胡子手里的命运已定,在刺耳的子弹声响起前,黑山狸说他的绺子秘密向警局靠了窑(投降),他要以自卫团上尉队长的名义勾动扳机。

套缨铺老板痛苦声很短促,一具尸体便出现。

故事30:释梦

昨夜,大柜占北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抬着一口红棺材,一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打着灵道幡;清晨他便对翻垛先生讲了这个梦。

“好梦,好梦啊!”年逾花甲的翻垛先生将稀少的几根银白胡须捻了捻,抑扬顿挫地背歌诀:

丑不远行酉不东,

求财望喜一场空。

寅辰往西主大凶,

病人遇鬼害邪伤。

亥子北方大失散,

鸡犬作怪事难成。

己未东北必不通,

三山挡路有灾星。

午申休往西南走,

文生下马一场空。

逢戌不上巽中去,

口舌是非有灾星。

癸上西北必不通,

隔山隔水不相逢。

在胡子冒险生涯中,翻垛先生凭着娴熟的掌中八卦,结合四梁八柱的梦来决定行踪,甚至在夜间迷失方向时,也由他来推算“开门”(行走方向)。大柜占北边昨夜这个梦,翻垛先生好一阵欣喜,兆头很好,因为梦见红棺材意为有财有宝,穿鹅黄衣服的小姑娘意为金子。他对大柜说:“大哥,你的甜兆子(梦)好哇,我推算一下,今天踢坷垃顺风。”

“掐算一下几时几刻行动。”大柜占北边问。其实,三天前他们就踩好一个点——乔尔沁村牧主田老跩的大院。

“毕星查辰有救星。”翻垛先生说午后三点一刻。

田老跩家的土大院没挡住胡子,尽管田家的炮手英勇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而陷落。或许是因砸开响窑而忘乎所以,或许是多日未吃荤腥,从安全角度考虑在抢劫后应当立即走人,大柜占北边屁股沉沉地呆下来,说:“敞开肚子啃富,大煞落(日落)再开码头(离此地去)。”

新杀猪的白肉血肠很鲜、贼香,土烧锅酿造的白酒放量喝。酒足饭饱他们没等出院便被一支武装剿匪部队包围。

“你们被包围了,想活命就缴械投降吧。”田老跩家大院外有人喊话。

众胡子纹丝未动,没听到大柜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此绺屡遭官兵剿杀,多次化险为夷,可这次非同往常,能冲出去吗?

“占北边绺子的弟兄们,我们奉命捉拿匪首占北边,只要你们反戈一击,既往不咎,谁割下占北边首级,赏大洋三百块。”

“操你损奶奶洋跳子!”二柜小秃子甩掉布衫子,赤膊上阵,端起机枪就要扫射,大柜占北边喝住他道:“别开边(打)!他们冲着我来的。”

“干等土垫子(死)?”炮头愤然问。

“和降大杆子(兵)拼啦。”几个崽子喊叫。

“拼啦!”众胡子呼应着,剑拔弩张,只要大柜一声令下,他们将以血肉之躯去撞击官兵的枪口。

“兄弟,”遭遇危险,走投无路的大柜占北边求神指明路,他让翻垛先生推推“开门”。

全绺弟兄的性命系在翻垛先生手中纸牌上,他摆八门八方——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火烧眉毛,生死攸关的时候,翻垛先生仍四平八稳,振振有词道:“讨债要奔伤门去,行围采猎死门强……”

素日可信赖的神,今天却不肯帮忙,怎样努力翻垛先生也未找到代表“开门”那张牌。这时,轰然一声响雷,天摇地动,顿时狂风大作,翻垛先生握牌的手哆嗦一下,他脸上乌云比天空更阴沉,浅声对大柜占北边说:“乾宫(天)突然双蒙子(阴)且又斗色子(风)大作,一时半晌儿很难大扇放光(晴天),天象上看凶多吉少啊!”

的确,官兵重围,轻重机关枪外加迫击炮,仅凭几十杆土枪土炮很难突围成功。大柜占北边认清了形势,与其对抗,必然导致全绺覆没,唯一的解救办法,他想好啦。

“眼前的事明摆着,风太紧(事急)。”大柜占北边把四梁八柱叫到身边,挨排儿望他们一眼后,嗓音低沉地对这些患难弟兄们说,“大家伙儿跟我风风雨雨闯荡多年,苦没少受,罪没少遭,归终落到这步田地,咳,怨我无能。官兵是冲着我来的,为给你们留条生路,把我绑了交给他们吧。”

“大哥,”二柜小秃子牙一咬,说,“咱们一起拜过达摩老祖,结成了生死弟兄,马高镫短我们就绑你,那是人做的事吗?”

“同跳子拼了吧!”炮头前额暴起青筋,愤怒涨红了眼珠子,“就是死,也和大哥死在一块儿。”

“这样白白送命值得吗?”大柜占北边解下长长的腰带,以不容违抗的口吻说,“绑,牢靠一点,免得他们生疑。”

于是二柜小秃子就含泪捆绑大柜。

“二兄弟,”大柜占北边说,“我恐怕难回来啦,可咱绺子不能散伙,洋跳子暂时缴械就先忍着,打碎牙咽到肚子里,以后有机会再把弟兄们拉上山去。”

众胡子听出大柜占北边的话有些信示(遗嘱)的味道,鼻子发酸,泪窝子浅的就哭出声来。可是大柜决定的事,谁改变得了?

“嚎,嚎丧什么?没出息!”大柜占北边呵斥痛哭流涕的胡子说,“留点眼泪到我的乱点子(坟)上撇苏(哭)吧!”

“你们听着,再等半个时辰如还不把占北边交出来,我们就开火。”官兵紧逼道。

砰!占北边掏枪击碎自己的膝盖,命令道:“告诉他们,立即交人。”

田老跩家土院墙上,二柜小秃子在脸上狠抹一把什么东西后,摇动白布衫子喊:“喂,我们把占北边制服了,这就交给你们。”

一场灭顶之灾最后以大柜占北边自投罗网而躲过,二柜小秃子率全绺弟兄接受了官府的改编,匪队易帜为县保安中队。

伪满洲国成立的那年冬天,小秃子拉出这支队伍上了山,重操匪业。并用当年因交出匪首占北边而得官府的赏银一千块大洋,给占北边修一座坟,大理石墓碑上没刻一个字,别出心裁地凿一图案:一头小毛驴。

江湖上的人明白其中含意:让九泉之下的大柜占北边永做好梦(梦见驴,是说神仙张果老到了,有财运,驴驮财宝嘛!)。

补叙:当年胡子大柜占北边被官府处死,用的是斩刑。满身肉褶的肥头大耳的刽子手霍霍磨刀之际,死囚占北边追悔莫及,那次攻打田老跩土窑的前夜,他的梦很长,不仅梦到了通红的棺材和穿鹅黄衣服的小姑娘,还梦见一帮小孩哭丧,这是绝对不吉利的。然而他只向翻垛先生说了梦的前半部分。

刽子手举起大刀的刹那间,占北边霍然抬起头,先是舒畅地笑,而后说:“梦,真准!”

“妈的,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刽子手心里暗骂,使劲劈下宽刃大刀!

故事31:经历

昨夜和前一夜没有什么两样,读完私塾刘先生规定的《三字经》,我便在东厢房里躺下,爹日复一日地告诫睡在外屋负责保护我安全的家人道:“照看好少爷,外边乱得很。”

爹说的“乱”我的理解就是闹胡子。屯亲(同屯居住的亲朋好友)林家土窑前不久遭抢,洗尽全部家产,绑走他家的少爷。我原来在公立学堂读书,自从林家给胡子祸害后,爹就不准我出大院,请来了满清秀才刘先生来家教我课程。太闹心啦!我身边时时刻刻有持枪的人保护,甚至连上厕所也搁人看着,生怕我被老鹞鹰叼走似的。

乡村的夜晚历来很静,我至今记得那夜事发的细节,村中很响的狗叫传进大院,嘈杂的人声中伴有胡琴、锣鼓响。

“村里咋那么热闹?”我问。

“你爹顶恼你好奇。”外屋今夜看护我的是三叔,他很疼我,见我折腾就说,“快点睡吧,明天起早背书练字呢!其实,驴皮影那玩意没啥好看的。”

我多次追忆这件事,总觉得三叔那夜故意把村里演出皮影戏的消息透露给我,对缺少娱乐活动而单调、枯燥的乡下人来说,唱蹦蹦(二人转)、耍戏法、驴皮影都极富诱惑力,特别是对我们这些童年世界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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