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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昂挥挥手表示不耐烦:“那个算命的,那个来见过我的。”
“我们请来的那位?”
“好吧,就算是请来的,但他的确来见过我。我记得你说过要处理这桩事,办了没有?”
丹莫茨尔清了清喉咙:“陛下,我尽了力。”
“啊!这么说你是失败了,是不是?”从某个角度而言,克里昂感到很高兴。在所有部会首长中,丹莫茨尔是唯一绝不掩饰失败的人。其他人从不会承认失败,然而由于失败是常有的事,因此变得难以改正。或许丹莫茨尔不怕表现得比较诚实,是因为他鲜有失败的时候。要不是有丹莫茨尔,克里昂难过地寻思,自己可能永远不知诚实为何物。也许没有一个皇帝知道,而诸如此类的事情,便是帝国……
他及时将思绪拉回,对方的沉默突然令他恼羞成怒。他想要听到一句承认的话语,因为他刚在心中赞许过丹莫茨尔的减实。他尖声说道:“嗯,你已经失败了,对不对?”
丹莫茨尔并未胆怯:“陛下,在某些地方,我是失败了。我感到若是让他留在川陀,此地的情势颇为——困难。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于是我不难想到,将他放在他的母星应该比较容易处理。他当时计划要次日回到母星,但总有机会突生变故,让他又决定留在川陀,所以我找来两个街头小混混,准备当天就把他押上太空船。”
“你认识街头混混吗,丹莫茨尔?”克里昂的兴趣来了。
“有办法找到各式各样的人,陛下,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因为每种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用处——街头混混的用处也不少。结果,没想到他们并未成功。”
“为什么会这样?”
“可真奇怪,谢顿竟然有本事打退他们。”
“那个数学家能打?”
“显然,数学和武术并不一定抵触。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的世界赫利肯在这方面十分有名——我是指武术,不是数学。我未能及早知晓这件事,确实要算我的疏失,陛下,如今我只能恳求您恕罪。”
“可是这样的话,我想那个数学家应该按照他的原定计划,隔天便启程回他的母星去啦。”
“不幸的是,这个插曲反倒弄巧成拙。由于受到这件事的惊吓,他决定暂时不回赫利肯,而要继续留在川陀。他可能是接受了一个路人的劝告,才会做出这个决定,那人在他们打架时刚好在场。这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发展。”
克里昂大帝皱起眉头:“那么我们这位数学家——他叫什么名字?”
“谢顿,哈里·谢顿,陛下。”
“那么,这个谢顿脱离我们的掌握了。”
“可以这么说,陛下。我们已经追查到他的行踪,他如今在川陀大学。当他躲在那里的时候,我们根本碰不了他。”
皇上面露不悦之色,脸庞微微涨红。“我不喜欢这个词——碰不了。在整个帝国之中,不该有任何地方是我无法掌握的。然而在此地,在我自己的世界上,你却告诉我有人是碰不了的。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您的手掌能伸进那所大学,陛下。您随时可以派遣您的军队,把这个谢顿从那里揪出来。然而这样做的话,会……不受欢迎。”
“为何不干脆说‘不可行’,丹莫茨尔?你这番话听来就像那个数学家在讲他的命相术,它是可能的,但实际上却不可行:我这个皇帝也发现一切都有可能,却很少有实际可行的事。别忘了,丹莫茨尔,如果逮捕谢帧不可行,逮捕你却易如反掌。”
伊图·丹莫茨尔并未将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这位“皇位后的掌权者”知道自己对皇帝的重要性,而且以前他也听过这种威胁。当皇上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他只是默默等在一旁。
克里昂一面用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一面问道:“好吧,如果那个数学家藏在川陀大学,他对我们又能有什么用?”
“绝处逢生后有可能柳暗花明,陛下。在那所大学里,他或许会决心发展他的心理史学。”
“即使他坚持它实际上不可行?”
“他或许错了,也有可能会发现自己错了。如果他发现错在自己,我们就设法把他弄出那所大学。在那种情况下,他甚至可能会自愿加入我们。”
皇上陷入沉思好一阵子,然后说:“如果有人抢先一步把他弄走,那又该怎么办?”
“谁会想要那么做呢?”丹莫茨尔轻声问道。
“比如说卫荷区长!”克里昂突然高声喊道:“他仍旧梦想接掌帝国。”
“年岁已将他消磨殆尽,陛下。”
“你不会相信这种说法吧,丹莫茨尔。”
“我们没有理由假设他对谢顿有任何兴趣,或者听说过这个人,陛下。”
“得了吧,丹莫茨尔。既然我们听说了那篇论文,卫荷也能风闻。既然我们看出谢顿潜在的重要性,卫荷同样看得出来。”
“要是真发生这种事,”丹莫茨尔说,“甚至只是有若干机会可能发生,我们就有正当理由采取激烈手段。”
“多激烈?”
丹莫茨尔小心翼翼地答道:“可以这么说,与其让谢顿落入卫荷手中,我们宁愿让他无法落入任何人的掌握。让他终止存在,陛下。”
“你的意思是杀了他。”克里昂说。
“如果您希望那样表达的话,陛下。”丹莫茨尔答道。
第二十章
哈里·谢顿待在铎丝·凡纳比里帮他在图书馆争取到的一间凹室中,他靠在一张椅子上,心中感到很不满意。
事实上,虽然那正是他心中使用的词汇,他也知道“不满意”实在太过低估如今的感觉。他不只是不满意,简直就是愤怒。而他又不确定到底为何愤怒,更为心中这股怒焰火上加油。是在气历史吗?还是气那些史书的作者与编者?或是创造历史的各个世界与全体人类?
不论他发怒的对象究竟为何,其实都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做的笔记没有用,他学到的新知识没有用,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用。
如今,他来到这所大学已接近六周。一开始他就设法找到一套计算机终端机,利用它展开工作——没有任何人指导,仅靠钻研数学多年所累积的直觉。进度虽然缓慢,而且并不顺利,不过渐渐发现循哪条路径便能摸索出问题的答案,其中也自有一番乐趣。
后来,铎丝教授的一周课程开始了,这门课教给他数十种快捷方式,同时带来了两种尴尬的窘境。其一包括那些大学生斜眼看人,似乎因为察觉到他的年龄而瞧不起他:每当铎丝频频使用“博士”的尊衔称呼他,他们全都会稍微皱皱眉头。
“我不希望他们认为,”她说,“你是个一直毕不了业的老学生,正在补修历史课程。”
“但你显然已经表明这一点,现在只要叫我‘谢顿’就够了。”
“不行。”铎丝突然露出笑容,“此外,我喜欢叫你‘谢顿博士,我喜欢看你露出那种不自在的表情。”
“你有一种虐待狂的幽默感。”
“你要剥夺我的乐趣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使他开怀大笑。不用说,一般人的反应当然是否认自己有虐待狂,而她却接下这个“杀球”,并且立即予以反击,他觉得实在好玩。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引发了一个问题:“你在学校打不打网球?”
“我们有网球场,但我不会打。”
“很好,我来教你。当我教你打球的时候,我会称呼你凡纳比里教授。”
“反正你在课堂上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你不会相信在网球场上听来有多么滑稽。”
“我可能会喜欢。”
“这样的话,我会试图找出你还可能喜欢些什么。”
“我发现你有一种色情狂的幽默感。”
她故意把这记杀球打到同一个地方,于是他说:“你要剥夺我的乐趣吗?”
她微笑不语。
后来,她在网球场上表现得出奇优异。“你确定自己从没打过网球?”练完一回合之后,他喘着气问道。
“确定。”她说。
另一种窘境比较属于私人性质。当他学会历史数据查询的必要技巧,刚开始试着使用计算机内存的时候,曾经(私底下)碰了一鼻子灰。那根本是与数学界全然不同的思考模式。他认为它应该同样合乎逻辑,因为它可以毫无矛盾、毫无错误地根据他的心意四通八达,可是这种逻辑与他熟悉的那套分属完全不同的品牌。
但不论有没有人指导,不论是窒碍难行或迅速进入,他就是得不出任何结果。
他的恼怒在网球场上露出痕迹。铎丝很快就有长足的进步,他不需再为了给她时间判断来球的方向与距离,而喂给她好打的高吊球。这使他很容易忘掉她只是个初学者,于是他将愤怒发泄在挥拍动作上,将球使劲向她击去,那球仿佛成了一道固体的激光束。
她小跑步来到网前:“我能了解你为什么想要‘杀’我,我漏接那么频繁,一定让你非常恼火。可是,为什么你要让球偏离我的脑袋三厘米?我的意思是说,你甚至没打中我的汗毛,你难道不能杀得更好一点?”
谢顿吓呆了,忙想解释,却只说出一串语无伦次的话。
她说:“听着,今天我不想再接你的球了。所以说,我们何不这就去淋浴,再一起喝杯茶什么的,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杀掉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我这颗可怜的脑袋,又如果你不将元凶从心头拔除,那么让你站在网子另一边,再把我当成你的靶子,对我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喝茶的时候,他说:“铎丝,我已经扫描过无数的历史,只是扫描、浏览而已,我还没时间做深入研究。即使如此。有件事已经十分明显,所有的胶卷书都集中于相同的少数事件。”
“关键的事件,创造历史的事件。”
“那只是个借口,其实它们相互抄袭。银河共有两千五百万个世界,记载详细的也许只有二十五个。”
铎丝说:“你读的都只是银河通史,应该查查某些小世界的特殊历史。在每个世界上,不论它多么小,学童也要先学本星历史,然后才会知晓外面还有个庞大的银河。此时此刻,你自己对赫利肯的了解,难道不比对川陀的兴起或‘星际大战’更多吗?”
“那种知识也有局限,”谢顿以沮丧的口吻说,“我知道赫利肯的地理、它的开拓史,以及詹尼瑟克这颗行星的恶行恶状——那个世界是我们的传统敌人,不过我们老师曾特别嘱咐,说我们应该称之为‘传统的对手’。可是,我从来没学到赫利肯对银河通史有什么贡献。”
“或许根本没有。”
“别傻了,当然有。也许赫利肯未曾卷入任何大型的太空战事、重大的叛乱事件,或是重要的和平条约;也许没有哪个皇位竞逐者曾以赫利肯为基地,不过一些微妙的影响一定存在。不用说,任何一处发生的事件,都会对其他各个角落造成影响。但我找不到对我有任何帮助的数据——听我说,铎丝,在数学领域里,所有的一切都能在计算机中找到,包括过去两万年来我们所知道的或发现的。但历史界则不然,历史学家总是挑挑拣拣,而且每个人全都挑拣相同的东西。”
“可是,哈里,”铎丝说,“数学是人类发明的秩序结构,一样东西紧紧扣着另外一样。其中有定义,有公设,所有这些都是已知的。它是……它是……一个整体。历史则不同,是万兆人口的思想和行为所形成的无意识结构,历史学家必须挑挑拣拣。”
“正是如此。”谢顿说,“但是若想推出心理史学定律,我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