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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进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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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到了东北沈阳城,那是东北军区所在地。父亲进城时,已经是师长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是警卫员小伍子,以及源源不断的队伍,父亲一走进东北便满怀亲情,他是从东北走出去的,一晃已经十几年了,打打杀杀的战争让他明白了许多东西,记住了许多东西也忘掉了许多东西。

邱家丫头早就在他记忆中消失了,那一段日子,父亲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便啥都没有了。

父亲三十六岁那一年结束了南征北战,父亲进城不久,便遇上了成家的热潮,战争让许多军人至今还打着光棍。像父亲这样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在部队里比比皆是,他们进城了,有十二分的理由要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做自己的婆娘。颠沛流离的战争生活早就让他们受够了,他们要开始享受生活了。

于是,父亲在成家的大潮中,看中了文工团员琴,最后又半抢半夹地把母亲抢到门下,然后开始了疙疙瘩瘩的日子。

在这个过程中,父亲一点也没有想过靠山屯的邱家丫头。邱家丫头真的在父亲的记忆中淡漠了,消隐了。当时十五岁的父亲混沌未开,他自己都整不明白和邱家丫头到底是咋样一回事。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父亲有理由忘却邱家丫头,甚至那一段梦一样的日子。

父亲这一疏忽,就引来了后面的一些矛盾和故事。

母亲琴嫁给父亲后,她一口气生下了林、晶、海三个孩子,林和海是男孩,晶是女孩。在这期间父亲又参加了抗美援朝的战役,在战争的几年里,父亲的职务从师长晋升为军长。也就是说,父亲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将军了。

父亲十五岁离开老家靠山屯,到现在一晃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十多岁的父亲,早就习惯了戎马生涯,而忽略了家庭的温馨什么的。也就是说,父亲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他没有体会到什么是家庭真正的温暖,以及大大小小的爱,留给父亲的却是永远的苦涩和艰辛。因此,在父亲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之后,他仍没学会用怎样的心情和态度去料理妻儿,父亲觉得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到啥时说啥话,一旦把话说了,把事做了,剩下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好了。

在父亲不知如何对待家庭的时候,时光就一年年地过去了。在时光如流水中,父亲一如既往地忙碌,抗美援朝之后,便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父亲觉得自己成了游手好闲的人,他怀揣空落的心,一次次在部队里出入,看着那些士兵在没有目标的天空下嗷嗷叫着操练,父亲觉得这样操练一点意思也没有。后来父亲就不看了,看得他心里生烦,父亲已经学会了打仗,正如农民会种很多的地,没有土地之后,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那些日子,父亲的心情一点也不美好,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回到家里也是这样。回到家里的父亲愁眉不展,咬牙切齿,这时林六岁,晶四岁,海两岁,三个孩子顺着下来,正是不知深浅讨人生厌的年龄。三个孩子在父亲心情不顺的时候,仍不知天高地厚,乱作一团,和那些没有目标而训练的士兵一样,嗷嗷乱叫。父亲大怒,高吼一声:都给俺住口!这一声喊暂时震住了孩子们,可没过多会儿,他们又忘记了,再一次掀起波浪,父亲再吼,这次便明显不如上次了,父亲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于是他冲进孩子们的房间,不分黑白地乱打一气,打他们的屁股,打他们的脸,总之,把三个孩子打服了,不敢哭出声为止。

那些日子里,三个孩子是在父亲的暴打中度过的,父亲扼杀了他们的天性,他们弱小的天性夭折了。于是他们抽抽答答地找到母亲,想从母亲这里讨个说法,母亲没有说法,也就是说,在孩子的问题上,母亲一点权力也没有。在之前,母亲曾为父亲暴打孩子和父亲举生过冲突,父亲断喝母亲:不用你管,孩子是俺的,俺打死也愿意!

父亲的话深深地伤害了母亲软弱的爱心,她也孩子似的抽抽答答地哭起来了。父亲看到母亲这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和母亲结合后,他一直瞧不起母亲身上的小浪漫,例如母亲对着镜子化个妆,爱打扫个房间,饭前便后洗手什么的,都被父亲视为小知识分子情调,父亲看不惯这些。

父亲饭前便后从不洗手,大口地抽烟,大碗喝酒,母亲便一次次说他,试图改变父亲这些恶习,父亲不悦,怒道:费那个事干啥,俺又没用手摸屎。父亲依旧不洗手。

母亲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她无法在文工团唱耿跳舞了,她无可奈何地告别了心爱的舞台。母亲的梦想里仍留恋着青春年少时许许多多个美好的演出时刻,于是,她在闲暇里经常对着镜子愣神,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回想着那些青春美好的岁月。有时,会伤感得流下几滴无奈的泪水。这都是父亲看不惯的。

孩子们在母亲面前没有讨到保护,他们无助又无奈,于是,在父亲回家那一刻,他们便老鼠见了猫似的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大气也不敢出。父亲一回家,孩子们便觉得眼前的天黑了。只要父亲一离开家门,孩子们便哄地从房间里蹿出来,一片解放区的天的感觉。有几次,孩子们围在母亲周围议论父亲,他们一致强烈地要求:搬出这个家,远远地离开父亲。

母亲满面愁容地面对孩子们说:我迟早有一天会和你们的爸爸离婚的。

孩子们不知离婚是什么意思,后来母亲又确切明了地说:我带着你们离开这个黄世仁。孩子这回听明白了,他们热烈地拥在母亲的怀里,打探母亲何时带着他们远走高飞,他们是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

从那以后,孩子们便会经常和母亲幻想离开这里的时间,他们想象着离开这个家的样子,他们一次又一次激励着自己,直到他们长大,才慢慢不提这个话题。

后来父亲的心情有了好转,原因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最高指示。指示中说:备战备荒为人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于是,父亲便又有许多事要作了,他一面操练着部队,一边提高着警惕。那时苏修、美帝是全国人民的假想敌,父亲在没有敌人的日子里简直无法活,现在一下子有了两个敌人,而且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父亲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整日里泡在部队里向下级布置这样或那样的任务,回到办公室后,电话铃声不断,不是上级指示,就是下级请示,中心的内容自然都是围绕老人家的最高指示。父亲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他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很紧,有许多个晚上他干脆不回家了,就住在值班室里,他一边研究边防地图,一边接听电话。

在父亲整日不着家的日子里,是母亲和三个孩子最快乐的时候。母亲也有了好心情,她教三个孩子唱歌、跳舞、累了便教他们认字写字,家庭的氛围其乐融融。母亲在孩子们睡下后,还会拿起电话和昔日文工团战友们聊聊天,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母亲有许多话要向朋友倾诉,同时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了解,母亲就聊得很晚。母亲睡下后,总要做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家才像个家。

父亲有时回来,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一下子便冷落下来。父亲不知道这些,他觉得―切都很正常。忙乱的父亲回到家里是来找母亲的,正值壮年的父亲是不能没有母亲的。当然,父亲回来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父亲的心情似乎也很美好,嘴里哼着“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的歌,一边洗脸,刷牙。早在这之前,母亲就曾强迫过父亲做那事时一定要洗脸刷牙,否则,母亲说死也不让父亲近身。干这些,也是父亲没有办法的办法。当然,父亲做这些事时也并不认真,动静弄得很大,基本也就走个过场。

和母亲做完事的父亲,很快就睡着了,父亲睡觉一边向外扑着气,一边打着响亮的鼾,这一切都是母亲无法容忍的。母亲无法容忍时,便起床来到孩子们的房间,和孩子们挤在一起睡下了。

父亲不计较这些,他在起床号声中起身,走出家门又忙他的走了。

一晃又一晃,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大了的他们都先后上学了,母亲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母亲又回到了文工团去上班了。由于年龄,由于业务的荒疏,母亲不再当演员了,她便当了一名管理干部。虽然不干业务了,但毕竟回到了这个集体,母亲还是快乐的。

忙乱的父亲一晃也五十多岁了,他已经不是军长了,而是当上了军区的参谋长。也可能是年龄的关系,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父亲不再像以前那么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了,吵嚷了这么多年,总说要打仗,可还是没有打起来,于是,父亲就放松了自己。

父亲下班之后,没什么大事总要回到家里,孩子们都大了,用不着他管教了,他显得无所事事,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先看看林和海,两个孩子礼貌地冲父亲笑一笑,然后就低头干自己的事,看书或写作业,父亲觉得没啥意思,便来到晶的房间。晶毕竟是女孩子,不滋不润地叫一声:爸。父亲就很高兴,拍了晶的头,又捏弄一番晶的辫梢,说一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便走了。

父亲不知道这些孩子们为什么和他这么疏远。

父亲没有太计较和孩子们的关系,他觉得和孩子们摸摸叽叽婆婆妈妈那是女人的事。虽说眼下没有战争,但父亲仍有许多大事小事需要他去忙碌。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和平岁月中指挥自己的部队在没有目标情况下练习杀敌。听着士兵们在训练场上嗷嗷乱叫,他悲哀,也踏实。

父亲自从在十五岁那一年冬天离开老家靠山屯便基本没有和老家有什么往来。在辽沈战役那一年,父亲已经是营长了,部队又回到了东北,他曾想起过老家靠山屯,那时他还惦念着老家的父亲,战争紧迫,他无法抽身,便派自己的通信员去靠山屯。不久,通信员回来告诉父亲,父亲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坟就在后山坡上。父亲得到确定消息时没说什么,现在他对死人已经是见惯不惊了,每次战役下来,尸体都遍横田野,现在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又感受到了失去亲人那丝隐痛。战争没时间让父亲多愁善感,辽沈战役便打响了,战争是你死我活的,父亲很快淡忘了自己父亲的死,当辽沈战役结束后,父亲望着倒卧在血泊中的战友,两行热泪还是从他的脸颊上流过。然后父亲就率领部队离开了东北,入关一直南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家靠山屯仍不时地出现在父亲的脑海里,那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没有理由不牵挂老家。有几次他甚至想起了邱家丫头,最后他淡忘了邱家丫头,不能说父亲无情无意,只能说父亲从来没有承认过这桩婚姻,邱家丫头是父亲的父亲用二斗包谷、两张狍子皮换来的。是换来让她做饭洗衣的,那时父亲还不仅什么是责任,于是,父亲真的很快就把邱家丫头给忘了。

在和平年代里,父亲的职务是军区参谋长,在一般人眼里也算是一个挺大的官了。渐渐地,老家的省里、县里的一些领导便和父亲走动。他们希望父亲能帮助他们办一些事,父亲对老家的事、总是全力以赴,只要他能办到的从不回绝。

很快,父亲的名声便在老家响亮起来,人们都知道,当年靠山屯的小石头,如今在军区里当着官。父亲对这一切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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