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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师太。向师太道了字号,命令交出慧能。师太不肯,对他说:“这简直是千古奇闻。这是一片圣地。不能任凭你糟踏,不管你是牛少爷,驴少爷。”
牛少爷命人去搜,尼姑们就大喊大叫。冷不防由黑暗的角落里跳出来村中的几个小伙子,人人拿着扁担,把牛家的恶奴打跑了。这事情完全出乎牛二少爷和随从的意料,赶紧狼狈而逃,临走还威胁说必来报仇。
第二天,牛二少爷派人来说,若不立刻把慧能交出,就派人来把尼姑庵查封,把村人治罪。师太如今觉得乱子更大了,先请求宽限时间,答应两天之后回话。她只有硬拼到底,不然就只好屈服,于是找村中士绅商量。
村里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可以说是全村的大家长,仗义执言道:“我已经活了八十岁,还没听见有这种事情发生过。师太,我们既然帮着您给这场硬仗起了头儿,就得帮到底。上头还有皇上呢。我一定挑起这个担子。我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怕什么死?倒要看看牛财神怎么翻天覆地!”
在老人激励之下,村人都愿跟这些尼姑共患难。三天的期限一满,师太告诉牛二少爷派来的人说:她不能让这个尼姑庵受到糟踏,牛二少爷随他便好了。同时她把别的尼姑们藏在村里,她带着慧空和慧能躲到另一个尼姑庵里去,就准备她的庙遭受封闭。
北京城的地方官派人来查封这个尼姑庵,理由是该尼姑庵对善良的香客施以暴力。公差发现尼姑庵已然空空如也,就拿着拘捕票到村庄里去拘捕村中的士绅,说他们参与此次的扰乱公共治安。八十多岁的那位老先生挺身而出,但是村民把他劝回去,改由一个书生、一个农人跟公差去了。
几天之后,北京城出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大游行,有和尚、尼姑、农民,在大街上结队行进,城门上,街上十字路口儿,街道拐角儿上,都贴上了标语,上面写出绑架尼姑的罪行,由寺院和村庄名义,请主持公道。在大队的正前面走的,是白发苍苍八十多岁的一位老先生。单凭如此高龄,就自然赢得人的尊敬,每逢他站住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说话,就有一大群人倾耳静听。这件事情之中的坏蛋是牛财神家的儿子,只这一件,就足以引起群众对这游行队伍的同情。随着游行队伍往前走,人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天安门广场,已达到千人之众。不久,群众激动起来,大喊:“打倒牛财神!打倒牛头马面为非做歹的东西!”人多势众,感觉到成功了,于是尼姑和村民竟在皇宫门前放声大哭起来。这事情闪电般传遍了全北京城。
在皇宫前这样民众游行请愿,在宋朝时很普通,在清朝则极为少见。摄政王在宫里听到外面的喧哗叫嚣,最初以为是革命爆发。后来听到是关于别的事,就派一个太监出去见那些和尚和尼姑,要弄清楚他们有什么委屈要控诉。陈情书早已写好,太监拿进宫去,随后出来,代替摄政王宣布,尼姑庵立即启封,拘捕去的村民立即释放,牛东瑜的案子要由刑部正式审判。
尼姑庵这个事件和僧尼村民大游行请愿,只是民众对牛财神公愤的高潮。至于在北京的茶馆儿酒肆之中对这件事的闲谈,则连续了几个月,各处对度支部牛大臣的公开告发则不可胜数。现在牛家算是知道害怕了,天天躲在家里。
当时御史之中,有一个叫魏武的,他早就打算弹劾牛财神,但被别的御史劝阻,因为不但无用,而且有害,如今老百姓是群情激愤,魏御史就改穿便装,到城内各茶馆儿去了解一下舆论,并搜集些资料。一天,他正坐在东城一个大茶馆儿里,听见一个人说:“一百个尼姑也敌不过一个大官儿。官官相护呀。你要相信我的话。鸡蛋怎么能碰石头呢?”另一个人说:“要照你这么说,那不就没有王法了吗?还有一个好人家的小姐也出家当了尼姑,也因为是被牛家少爷遗弃的缘故。牛家两个公子干的好事,谁不知道?”第三个人说:“最好少说话吧。牛家不是容易垮台的。”第二个又说:“我真不知道皇上家的御史天天儿干什么。他们的眼睛一定让泥封住了。我等着看这件事怎么个了局。听说牛大人请病假了,正用他的势力疏通呢。这件事情若是认真办,封闭尼姑庵的京兆尹,也得治罪才是。”
魏武向靠近坐的第二个说:“咱们老百姓在这儿说没有用。当御史的似乎都用蜡把耳朵封起来了。谁敢去太岁爷头上动土呢?我听说牛家大少爷专门诱拐人家的姨太太呢。”那个人说:“这是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他在西城专有一栋房子做金屋藏娇之用。他有朋友,专管给他找女人。他家里还有好多惨事呢。”
魏武问:“什么惨事?”
“我听说他们家有一个丫鬟,生给折磨死了。他们不敢让丫鬟的父母去埋葬,唯恐被看见人身上的伤,所以在他们家花园儿里自己把尸体埋了。”
“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牛大官人家发生的事情呢?”
“纸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在那样人家还能有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吗?事情总会泄漏的。”
魏御史继续进行他的侦察。他到尼姑庵去和尼姑打听,又和村里人打听,得到了慧空她父亲的住址。从那位富商那儿获得了重要的资料。他找到了一个牛家的仆人,那仆人立誓说谋害丫鬟的事是千真万确,他还知道埋尸体的地方儿呢。 这件事打听确实之后,魏御史开始衡量情势。
由于皇宫前面的游行请愿,牛家的官场朋友,已经和他们疏远了。牛财神虽然有那么大势力,朝中却没有真正的好朋友。因为他不是科举出身,他既没有那一班的同年,也没有主考的老师,得以在朝互通声气。袁世凯尚未东山再起,仍然投闲置散。王大学士有势力,本来可以对他略予荫庇,但是为人性本软弱,兼又年事已高,所以魏御史很觉时机适宜,决定上本弹劾。
经亚到岳家来探亲,正好赶上岳家的大祸临门。因为外面群众的愤怒难平,牛财神已经十分害怕,但是他那个婆娘马祖婆还以为自己有财有势,得意洋洋,恶狠狠说,那些和尚、尼姑、村民必遭惨祸。正在这个当儿,门房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老爷!太太!有坏消息!宫里的侍卫老爷带着人来了。”
牛财神连忙出去接待宫廷的官员。另外一个仆人去回禀牛太太,说房子四周已遭侍卫们包围,门口有侍卫们站岗,不许人通过。在外院儿,宫廷的官人进了大客厅,立刻转身面向南,吩咐牛尚书准备接旨。牛财神立刻向北跪下,听来人宣读圣旨。文曰:
牛思道罔顾圣恩,违法弄权。已由御史参奏,收纳赂贿,盘剥重利,视法条如无物。又经弹劾,治家不严,纵子横行,欺压良善,诱拐良家少女,图谋绑架尼姑。再经弹劾,虐杀婢女,埋尸灭迹。立即褫夺牛思道一切官爵,与其子怀瑜、东瑜,一齐扣押,听候查办。其私宅派军看管,以待谋杀婢女一案,彻查了结,再行撤离。
圣旨读毕,宫廷官员命令逮捕牛思道。牛大人吓得张口结舌。他好像失去脊梁骨,浑身只剩瘫软一堆肉。御林军卷起袖子,伸手把他从地上揪起来,除去了官衣官帽。
侍卫喝问道:“你儿子在哪儿?”
牛大人结结巴巴地说:“老爷,他们在里头,静听老爷吩咐。”以前谁也没想到他是那么个怯懦之辈,那么个可怜虫。侍卫下令把牛家两个儿子带来,他俩不久出现在侍卫之前,听命就缚。父子三人被押解出去,由侍卫拘留看管。
长话短说,由于王大学士的从中缓冲,皇上念其年老,尚知悔罪,从宽处理,革去官爵,放归田里,北京他的财产及钱庄,充公归官,北京以外的财产,免予没收。长子纵容仆人虐杀婢女,拒绝其父母收葬,非法掩埋在家,判刑监禁三个月。至于虐杀婢女之罪,解释做牛家同意仆人虐杀,而将杀害之罪归之于男仆身上,将男仆判为充军远方,终身苦役。牛家的女人,真是叨天之福,因为国法对牛思道特别宽大,她们才蒙赦免。牛思道若判了死刑,他全家的妇人与未嫁之女,也要随同财产没官为奴了。
次子东瑜,一因诱拐良家女子,始乱终弃,二因企图绑架尼姑,玷污尼庵,两罪并论,斩首示众。他是这次复仇计划中之真正的牺牲者,不过他是罪有应得,并不冤枉。
牛家二少爷出斩的那天,半个北京城,高等社会,低等社会,男人,女人,可以说是万人空巷,争看人人痛恨的牛财神的儿子活遭现世报应,千千万万人拥挤在天桥一带,甚至有十几个小孩子被踩伤,有的伤重致死。
尼姑慧能又回到她的假父母那儿。慧空和慧能可以自由还俗,与父母团聚。冤屈已伸,大仇已报,再不必怕牛少爷了。群众对掘出来被虐杀的丫鬟尸体,震惊和愤怒,犹如烈焰腾空之际,自然没有人去认真探听慧能的底细,直到几年之后,才真相大白。
所以革命兴起时,牛家已然失势,他家只靠着天津及其他地方的财产维持生活,在社会上丢尽了脸面。袁世凯在民国初年虽然再度得势,牛思道虽然想卷土重来,袁世凯却觉得爱莫能助。
过了几年,由于素云的丈夫经亚的关系,牛家的大少爷才在政府一个小机构里,弄到一个低级员司的差事。
23章 牛家失势 曾府燕居适性娱情
在社会上身份降低下来,再没有别人像素云感觉得那么深切,那么可怜的了。她在曾家是那么愁眉苦脸,那么抑郁寡欢,一半由于她总觉得背后有人议论纷纷,一半由于她对经亚感觉到失望。虽然经亚在北京的国民政府里得到了一个差事,她却大部分时间跟娘家人住在天津。因为她在婆家不办理什么重要家事,她每一次请求回天津去,曾太太都答应。在天津,她家的人正开始新的生活,她也在开始她自己的新生活。在这个北方的大商埠,麇集着无数的生活上丧失了基础的一类人,素云感觉到一种新的金钱崇拜的诱惑,现代奢侈的快乐,以及舞厅、戏院、汽车,种种新奇的时尚,而旧思想、旧标准很轻易地遭受抹杀,社会上的成功的标准也很轻易地建立起来——总而言之,有钱的人受到尊敬,受尊敬的人一定有钱,素云的本性就和这种情形不谋而合。她每次到天津就觉得受到刺激,也就在天津尽量多住,一回到北京,两个大城市比较之下,就觉得北京单调沉闷。她越来越习惯于天津这个庞大的通商港埠的生活,就越觉得北京的家像个监狱。
等牛家因恶遭报的大风波闹起来,曾太太严禁仆人们提起这件事,好使素云不致于太难为情。木兰在素云家遭此祸事的那段日子,对素云特别体贴照顾,并且叫丈夫到监狱去探看怀瑜。她自己和曾太太也到素云娘家去探望。但是这种探望徒然引起了误会,招来了素云的恼怒。她心里觉得木兰是外面故作亲密,而内中正称心愿,正自鸣得意。曾家每去探望一次,总是更发现几件不愉快的事,结果倒仿佛是去刺探牛家的秘密。牛太太也许是不甘心这次崩溃,也许是承受不起这次致命的打击,总是天天闹脾气。她硬是不相信拿牛家的福气会一直蒙受耻辱,会一直跌倒爬不起来。她对她自己,对儿子怀瑜,还有她的命运,依然抱有万分的信心。她咬紧牙关要向那位御史,向所有跟她作对的人报仇雪恨。在人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