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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灵合上了小说,放到一旁,留待下一任读者。
飞机缓缓降落,丘灵看到了那著名锈红色的大桥。
阿又一个新家。
表面上她非要装作十分安静高兴的样子来。
这是一户怎样的人家呢,为甚么愿意收留她,是世上又一个好人,抑或,另有企图。
到飞机场来接她的是一位儿童院义工,那位太太满以为是个五尺左右的小女孩,看到丘灵的时候怔住,她比她还高大。
丘灵趋向前,“是否林蕴高女士?”
“不,我是薛姨,你得先跟我去办点手续。”
丘灵点点头,是,像一只动物一般,先得经过检疫站,验明正身,才能进人当地。
她在女童院住了三天,因为手持友邦护照,算是得到特别待遇,有独立房间,两张小床,隔壁睡一个黑人少女,来自索马利亚,晚晚做噩梦,惨叫连连。
丘灵很沉默地容忍她,她很感激,一早总是向丘灵道歉。
丘灵问:“你梦见战争?”
“不,我生母用刀向我施割礼,没有麻醉剂,呵——”她用手掩住面孔。
丘灵叹口气,“你有没有奇怪我们干吗要出生?”
“可幸我终于逃出生天。”
“有甚么打算?”
“有模特儿公司愿意与我签约。”
丘灵看仔细她,她四肢细长,像只长颈鹿,大眼,厚嘴,甚有性格。
“你叫甚么?”“伊曼,你呢?”“丘灵。”她俩握手。丘灵笑说:“将来成了名,每日工作收费两万美金之际,一定要请我看表演。”伊曼说:“假如真有名气,我会请求人权组织劝我国废除割礼。”丘灵握紧她的手。届时怎样找她呢,两人都没有永久地址,但是,假使伊曼真的成名,一定有办法。第四天早上,有人叫丘灵到会客室,一个打扮名贵时髦的少妇看到她满面笑容站起来。“是丘灵吗,比照片漂亮多了,我是林蕴高。”呵,这可不是杂货店店主。“嗯,你比我想像中高大,可穿大人六号衣服了。”丘灵完全不出声,只是微笑。“欢迎到我家来。”她的小跑车停在楼下,丘灵上车时往儿童院楼上看,伊曼在窗后挥手。
“我得向你介绍自己,”林女士说:“我与丈夫开设一引画廊,专做游客生意,除出你之外,家里还有两名养女,都比你大,一个韩裔,一个越裔,但是,恐怕你们都得讲英语。”
丘灵一怔,没想到人口如此复杂,心一沉。
“我已经与你姐姐们说过,需与你好好相处,她们叫奕群与集群,我想替你改一个名字,叫冠群可好?要不,叫敏群。”
丘灵忽然开口,“我希望保留原名。”她有点焦急。
“甚么,仍叫幽灵?这名字不好。”
丘灵连忙说:“恳求你。”
林女士笑,“我太心急了,留待日后才慢慢商量吧。”
丘灵松一口气,可见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先同你去看看画廊。”
画廊设在游客区,连丘灵都看出画不怎么样,可是店堂气派很大,十分华丽,女职员看上去似美术馆员工,大方端庄,一切都上轨道,有规模。
喝了一杯荼她们就走了。
车子向山上驶去,整个海港就在眼前,丘灵的每一间寄居屋都看到蔚蓝的海,真是奇怪的际遇。
“你们三人各有寝室,但是合用一个卫生间,听说你功课很好,明年可高中毕业?”
丘灵谦卑地笑笑。
若真是天才,十四岁都已读完医科。
“你将与集群同班,奕群已在念大学。”
她们应是十七八岁。
丘灵轻轻问:“为甚么领养我们?”
“既然领养,当然是拣有需要的孩子,奕群到我家时七岁,还不会用座厕,集群十一岁,满头毒疮,那样才需要我,你说是不是?”
丘灵点点头。
“领养处说你受过多次打击,心灵有创伤。”
丘灵无奈地笑。
“听说,你上一对养父母——”
车子驶到住宅前停下,有波多黎各籍管家前来取行李,丘灵只得一只小小手提箱。
“姐姐们还在学校里。”
客厅另一角通出去,是碧绿的泳池,背着她们,在藤椅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那人穿着件花衬衫,头发黑得发亮。
太像一个人了,叫丘灵战栗。
林姨笑说:“那是我的弟弟政高。”
那么,你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长居纽约,照顾那边的总店,一年回来三数次。”
才喝了杯冰水,奕群回来了,她是大点那个,长得非常漂亮,身段异常丰满,天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露一股妖媚之气。
丘灵不敢怠慢,立刻站起来。
她却笑笑说:妹妹来了,”打量丘灵,“这位妹妹,甚么地方见过,对,”她找出一本时装杂志,“同这个模特儿有七分相似。”
她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丘灵又坐下来,看着林姨在电话中谈生意。
半晌,奕群穿着网球服下来,“妹妹可要一起去?”
丘灵连忙说:“我有点累。”
奕群耸耸肩出去。
林姨还没讲完电话,集群也回来了。
丘灵傻了眼,一个美,一个更美,越裔的集群显然有点西洋人血统,皮肤雪白,高鼻梁,浓眉、圆眼,比奕群更骄傲。
“告诉你,我的房间是你的禁地,知道没有?”
丘灵不出声,大家都是养女,有甚么好争,不知几时各散东西,永不见面。
林姨挂上电话,笑着同集群说:“对妹妹要友善。”
集群嘻笑,“我姐妹都死光了。”
她咚咚咚奔上楼。
丘灵暗暗留意,泳池旁的那件花衬衫,一动都没有动过。
“来,丘灵,看看你的房间。”
她的房间最小,西晒,但是看得见海。
“我有事要出去,你自己休息吧,有需要,同管家说,想出去,司机会送你,明早可以去上学。”
“是,是。”丘灵无比恭驯。
林姨替她关上门,丘灵见没有人,累得垮下来,倒在床上,动也不动,眼皮掀不开。
她仿佛听到泳池里泼喇一声,是谁,是那件花衬衫吗,真可怕,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躲不过它。
丘灵睡着了。
一听到闹钟响,她还以为身在南半球,水的漩涡以反时针方向转动,十二月是盛夏,还有,抬头看不见北斗星……
她醒来,最新记忆涌现,呵,不,又回到地球的北部来了,一日之间,经历了两个季节,称两个地方为家。
是邻房的闹钟,丘灵的钟在脑海里,到了时候,她会睁开双眼,不用人叫。
她走出去,看见集群一个人在起坐间玩纸牌。
纸牌面积特大,上边有奇异瑰丽的图画,呵,原来是流浪人吉卜赛玩的托罗牌。
集群看到她,闲闲说:“过来,同你算个命如何?”
算命?丘灵觉得新鲜。
“我能知过去未来。”
是吗,丘灵心底好笑,那么,你自己运程又如何?
谁知集群说:“吉卜赛人从来不算自身。”
丘灵轻轻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集群发牌,其中一张牌上有一具骷髅,她惊呼一声,“你身上充满死亡气息,你是不祥人,不,不是你自己,你带给别人瘟疫及不幸——”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把声音:“够了,你怎么一开口就损人。”
丘灵第一个转过头去。
呵,是那件花衬衫,居然是他仗义执言。
他取过纸牌,丢到一旁。
集群生气,“你竟帮外人。”
“她也是家庭一份子。”
集群一溜烟走开。
花衬衫笑笑说:“你好,我是她们的舅舅,(奇*书*网^。^整*理*提*供)我叫政高。”
丘灵朝他点点头。
“你不爱说话?真好,这屋子里三个女人,从早到夜不住吵,连睡着都说梦话,只有你,像哑巴,难能可贵。”
丘灵仍然不出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噫,用激将法也没用?”
他非常英俊:光洒的棕色皮肤,雪白牙齿,厚实胸膛,而且,对不喜讲话的女性特别耐心。
他趋近一点,看到丘灵的眼睛里去,忽然这样形容:“这双大眼里仿佛有一座荧幕,正在上演甚么好戏?我看到人影憧憧,十分诡秘。”
这时,集群又回来了,暧昧地站走廊里叫他:“说好一起去市区,怎么还在这里?”
他便丢下丘灵,跟着集群走了。
多么奇怪的一个领养家庭。
丘灵到浴室淋浴洗头,才抹着湿发,轮到奕群回来,一开口便问:“政高去了甚么地方?”
丘灵呆呆看着她。
“扮蠢?我知道你不笨,你不如同我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丘灵一动不动看住奕群。
奕群顿足,“你这个木头人,你以为这样可以自保?一把火烧死你。
她匆匆追出去,不久,听到一阵引擎声,她驾车追到市中心去?
丘灵莞尔,这不是谁舅舅,她们在追求同一异性,现在,屋子里多了丘灵,她俩又添上一个假想敌。
为求自保,最好诈作甚么都看不到,甚么都听不见,这些伎俩,丘灵都懂得。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剩下的大半天,她都没再见到他们。
第二天一早,司机接她们上学,丘灵第一个上车,其馀两姐妹姗姗来迟,彼此埋怨讽刺,丘灵索性闭目养神。
原来,集群与丘灵同级,但幸好,不同班。
丘灵忽然想起小镇里的红发伊分,他也该升级,中学毕业后,他将承继农场,刹那间她又回到现实的世界来。
小息时已有男同学向她搭讪。
“来自澳洲?可是你没有那奇怪的口音。”
“你会喜欢我们这城市。”
“周末可有空?玛姬家有舞会。”
丘灵一脸微笑,可是像是没听懂他们的话。
他们都是小孩子,身体发育健全了,有强烈需要,脑筋却逗留在童稚岁月,再过三五七载都未必养得活自己,却口口声声谈情说爱。
丘灵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觉得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仍然维持缄默,接着的个多月,在林家说不上十句话,奕群与集群抓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在走廊经过碰见,总还是用手肘故意撞她,丘灵什么都不计较。
一日,奕群与集群争用卫生间,开始口角,继而动武,打得嘴角淌血。
丘灵过去大力扯开她俩,厉声喝道:“够了,你,都读大学了,还同妹妹一般见识,有想过争气没有?你,从满头毒疮到今天,不但不庆幸,一日撩事斗非,你俩不配拥有奕群与集群这样美丽的中文名宇,不知羞,一点不知友爱尊重。
丘灵做惯粗工,力大无穷,把她俩像小鸡般按住,动弹不得。
两人挣扎无效,忽然凄凉的笑了,“嘿,养女?很快轮到你了。”
“养胖了你才吃你,慢慢你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声音像夜枭,比哭还难听。
丘灵知道别有内情,她放开她们,不再言语。
不过从那天开始,她们的手肘不再撞向丘灵,丘灵过了一段宁静日子。
集群与奕群晚上老是出去,打扮得十分漂亮,分明是参加盛大舞会,有时天亮才返,缺课是常事。
这一切,都看在丘灵眼里。
一次放学回来,只见奕群在照镜子,她穿一件蝉翼般钉满亮片的贴身长裙,丰满身段尽露,染成金棕的长发挽在头顶,配大水钻耳环,浓妆,好看得像洋娃娃,狭长的眼睛更媚。
通常丘灵都会低头疾走,可是今次忍不住站住了多看几眼。
奕群转过头来,笑一笑,“一个女子所有的,也不过是这几年。”
这像是人说的话,丘灵静静听。
“你我都是最可怜的孤女,真是,还咬来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