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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旁证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里呢?或许,它根本只是作者臆想出来的一个地方?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地方志。对,如果荒村和西冷镇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它们应该可以在地方志上反应出来。阅览室里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块就行了,而《古镜幽魂记》里的荒村位于海边,那么我要查的范围就更小了,只需翻阅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县的府志和县志就可以了。但这又谈何容易,一本清朝的县志就有好几卷,几天几夜都看不完。我便主要是从目录和索引着手,看有没有关于西冷镇的条目。
终于在下午五点,阅览室马上要关门时,我从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镇。在那本古籍关于西冷镇的注释里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话记录了下来……荒村,今地名,西冷东二十里,城厢东南四十里,东滨碧海,西倚苍山,南枕坟场,北临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与外通,传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邻八乡,无人胆敢入其村,闻荒村之名,皆惊惧之,若有稚童顽劣,但喝一声:送尔去荒村,稚童立胆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间,荒村尝出一生高中进士,明世宗御赐牌坊一块彰表其母贞烈。(古书上的文言没有标点符号,现我自注标点以方便读者阅读。)看来这荒村确有其地,西冷镇也绝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几页府志,总算弄清了西冷镇和荒村所在的具体府县,匆匆离开了图书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根据清朝的府县名称和位置,很快查到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图上发现了西冷镇。(浙江省地图我也查过,但在省图上是查不到西冷镇的。)终于知道荒村在哪里了。我立刻作了一些旅行准备,带着那本《古镜幽魂记》,便独自登上了上海开往K市的长途大巴。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颠簸,我抵达了K市。然后又换乘中巴,才到了西冷镇。
我在西冷镇向人们询问荒村的情况,但当地的年轻人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荒村这个地方。我又找遍了西冷镇所有的汽车站,也没有一辆客运中巴是通往荒村的。后来,我问了镇上的几位老人,才知道确实有荒村存在,而且就在西冷镇东面二十里外的海边。据说荒村那地方很不吉利,西冷镇和附近的人都非常忌讳荒村,从来没有外人敢到荒村去,而荒村人也很少到西冷镇上来,那里几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如果要去荒村的话,只能步行走一段很长的山路。老人们一个劲地劝我不要去,我问他们荒村为什么不吉利,具体的他们也说不清楚。然而,他们说的这些话,更加激起了心底的探险欲。
于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当天下午就步行出发,走上了那条通往传说中荒村的山路。山路崎岖难行,四周的环境就如我在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傍晚时分,我终于抵达荒村,当时的心情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记得自己在村口仰望那块明朝的大牌坊时,〃贞烈阴阳〃那四个大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小心翼翼地走进荒村,偶尔能看见几个村民。他们看见我以后都显得非常惊讶,就像见了鬼似的,或许我成了荒村的不速之客。我在荒村里转了一圈,在众多的瓦房间,有一所像是深宅大院的老房子。我大着胆子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则如实地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就是欧阳先生,这栋老宅〃进士第〃的主人。欧阳先生待我还算客气,那天我赶了二十多里山路,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他留我吃了一顿晚饭。说实话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顿晚餐的可口美味。欧阳先生又主动请我住在进士第里,他说荒村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所以也没有一家旅店,而进士第里则有很多空房子。
虽然这房子看起来有些吓人,偌大的宅子里只住了欧阳先生一个人,但这正好满足了我的探险欲和考古欲,我便在进士第里过了一夜。我在荒村的第一夜平安无事,并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可怕事物出现。第二天,我向欧阳先生请教进士第古宅的历史,他向我娓娓诉说了古代的那三个故事。关于欧阳家祖先的三个故事深深震撼了我,以致后来我把这三个故事几乎原封不动地写在了小说《荒村》里。我还拿出了那本《古镜幽魂记》,欧阳先生显得很吃惊,他也拿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本书,据说那是他们家族祖传的。显然,〃荒村狂客〃就是荒村欧阳家族在清代的一位先人。至于这位《古镜幽魂记》作者的生平情况,欧阳先生也说不清楚。此后的两天内,我在荒村周围走了走,仔细地观察了附近的地形和环境,果真是个险恶的不毛之地。虽然荒村正对着大海,却丝毫感受不到海边小村的浪漫,反而让人有一种死紧的被压迫感,似乎黑色的大海随时都会把村庄吞没。也许正是因为环境的原因,才造成了荒村人沉默保守的性格吧。
除此以外,我在荒村并没有更多的发现,只是觉得进士第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我也试图就此请教欧阳先生,但他总是闭口不谈,似乎还担心着什么。荒村还有许多秘密,但我的谨慎又使我不敢深入到村民中去,我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阴郁之气,让人望而生畏。必须承认,那次荒村之行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进士第古宅、御赐牌坊、海边的坟场,还有欧阳家族的那三个故事,都使荒村的悬念更加强烈了。然而,我却无法真正深入进去,荒村的秘密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我已经找到了迷宫的大门,却没有打开大门的钥匙。……够了,我不愿再回忆下去了,让这些记忆都永远地遗忘吧。这些天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事件,使我越来越疲倦。晚上我没有上网(其实是担心网络上那个无所不在的〃聂小倩〃又来骚扰我),早早的就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梦中拉了回来。我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天哪,现在是凌晨三点,我立刻想到了在荒村的那几个大学生。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但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通话还在继续,我大声叫了几下:〃是霍强吗?还是韩小枫?你们在荒村吗?〃还是没有声音,我又等了好几秒钟,正当等得有些不耐烦时,突然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女声:〃你在和谁说话?〃不是他们!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个声音是完全陌生的,极富磁性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试探着问道:〃请问你是哪位?〃但对方的声音又没了,我连着〃喂〃了几声,只听到一些奇怪的杂音。究竟是谁呢?瞬间,我的心里微微一颤,似乎是神奇的第六感,让我想到了一个不愿意想到的人。〃聂小倩?你是聂小倩吧?〃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但对方不回答,我接着追问道:〃是你,一定是你!为什么不说话?〃就在这时,对方结束了通话。终于,我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真的是那个〃聂小倩〃吗?可她又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难道她真是个无孔不入的幽灵?我怀疑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凌晨时分把我从梦里叫醒,又像个鬼魂一样飘然而去。这一晚,我再也没睡着过。
第8节:不要再来骚扰我
凌晨的神秘电话让我疲惫不堪,天亮后眼皮总是耷拉着睁不开。但是,这天说好了要去编辑部谈稿子,上午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在穿过地铁检票口的时候,忽然感到后面有什么东西,回头一望是一排长长的人群。但我能感到人群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就这样我在检票口站了十几秒钟,后面排队的人纷纷愤怒地叫了起来,我只好摇摇头走了进去。进入地铁站台,那种奇怪的感觉依然存在,我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着,一张张冷漠的脸在视线里穿梭,就像这冰冷的站台。地铁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我随着喧闹的人流挤进车厢,面对着一排靠窗的座位。列车进入黑暗的隧道,我的脸随即在窗玻璃上时隐时现,在我的脸后面还有许多人的脸,那些眼睛和表情的印象是如此奇异,就像一部叫《天使艾美丽》的法国电影。是的,我能发现那双眼睛,我确信她正在某处悄悄盯着我,只是现在找不到她。她就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却又不让我从她眼里溜走。她在跟踪我。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你是闯入我生活中的阴影,还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幽灵?
突然,我发现这节地铁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就好像发现了一个精神病人。原来,刚才我大声地自言自语了起来,几乎让整节车厢的人都听到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幸好这时到站了。我急忙低着头挤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跟在后面,但我再也不敢回头看了,匆忙地跑出了地铁车站,像要甩掉尾巴一样飞奔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巨鹿路上。下午一点半,我心神不宁地从编辑部出来,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到家后,我一直坐立不安,生怕那个〃聂小倩〃又会以某种方式找到我,所以早上出门前就把手机关掉了。晚上,连电脑都没有开。我把发表在杂志上的中篇小说《荒村》翻了出来,〃小枝〃这两个铅字立刻跳入了眼帘。小枝?是的,在小说《荒村》里,我还写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这就是欧阳先生的女儿小枝,她成为了小说的女主人公,也激起了很多读者的兴趣……然而,这只是小说的虚构而已。事实上我从没见过小枝。几个月前我来到荒村,在那栋古老的宅子进士第里,只见到欧阳先生一个人。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时而沉默时而又喋喋不休,我还记得欧阳先生的脸,在古宅大堂昏暗的灯光下时隐时现。他就像不幸的祥林嫂一样,对我反复地唠叨着同一句话……他说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字叫小枝,女儿从小就非常聪明,是荒村最优秀的孩子,现正在上海某著名大学读中文系。在荒村的那两天里,欧阳先生至少说到了女儿十几次,每次说起都似乎带着几分伤心。他说他很爱自己的女儿,但小枝在上海读大学,她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荒村了。欧阳先生说自己非常想念小枝,有时会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来。回到上海以后,我立刻到小枝所在的某著名大学去找她。在这所著名大学的中文系里,的确有一个叫欧阳小枝的女生,籍贯是浙江省K市。但是,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欧阳小枝早在一年以前,就因为一次地铁事故死了。据说她在列车进站时掉下了站台,当即香消玉殒。知道这些消息后,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再也不敢继续查下去了。
我更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欧阳先生,他是那样地想念自己的女儿,如果他知道小枝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想起欧阳先生那副祥林嫂般的样子,我想他是绝对无法承受这消息的。此后的十几天里,我始终都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纠缠着。尽管小枝与我素昧平生,甚至从没有见过一面,但我却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和感慨,仿佛我们早就认识了似的。于是,我决定以荒村为素材写一篇小说,在这篇特殊的小说里,一年前死去的小枝将成为女主人公。小说里的她同样死于一年以前,但她的魂魄不散,终于又回到了荒村,回到了生她养她的父母身边,并且发现了爱。至于小说《荒村》中对于小枝的描述,则完全出于我的想像。但我宁愿相信那就是小枝的样子。尽管这样的写法有很大争议,但为了纪念那个来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