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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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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石凉问道:地州的情况怎么样?

张不鸣说:现在还难说。不过我刚才到办公室去了一趟,那边房子垮得轻一些,我在里边找到了我的收音机,听到地州广播电台还在播音,说明那儿可能比这边好。我还找到了这张地图,倒墙的时候撕了一大半,这一半还能用。

张不鸣说着,在地上摊开破损的半张地图,用手指着一个点,说:现在我们在这里。我已经琢磨了一下转移的路线。你们看,去地州有三条路,往东是铁矿山,本来路比较平坦,但我担心这些年过度开采,下边成了空壳,地震造成地陷或山体滑坡的可能性很大。第二条往东北,从林场穿过去,路是近,可是山太陡了,有好几处悬崖绝壁,我们有这么多人,重刑犯要上手铐,还有十几个女犯,很难爬得过去。而且这几年遇到大点的降雨,山岩都时不时要塌方,这么大的地震,肯定那边垮得更厉害,把队伍带到上边,万一遇到余震,把退路一堵,所有人困在里头,跟外界又联系不上,后果不堪设想。最后一条路是往北,这边的路远,但山势缓些,爬过两个山头可以看到卷浪河,沿着河床往下走,不容易迷路,也好解决人的饮水问题。你们觉得怎么样?

纪石凉和修丽听着讲解,一直频频交换着眼神,看样子都对张不鸣的决定佩服不已。

修丽表态说:你都想得这么周到了,就按你的想法走。

老纪没有正面回复张不鸣,眼睛瞅着修丽,用故作轻松的口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什么叫帅才,人家就是。不像咱,光顾一个个往外扒人,扒出来怎么办,咱们没想过吧。不服不行。

张不鸣这回当仁不让,说的话让他的左膀右臂们意外三分:服就好办。眼下抗灾如打仗,你们也别嫌我说话像老大。抗震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你们协助我,遇事尽可能多商量,意见分歧又没时间讨论的时候听我的。对了好说,错了,我认,造成了严重后果,事后处理我。

张不鸣一字一板,句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与他们熟悉的那个凡事慢半拍的好好先生,实在相去甚远。纪石凉和修丽只管点着头,问他下边怎么干。

张不鸣的确对一切都已经深思熟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说:第一步,马上清点人数,未伤、轻伤、重伤、死亡各多少,能走的都得走,完全不能动弹的,留下由老于一并看守,等待救援。第二步,给随队转移的人重新编号,男女嫌犯分开,十人一个小队,轻重罪嫌犯混搭组队,由轻罪管重罪,有暴力记录的重罪嫌疑人还是要戴手铐。第三步,集中力量挖掘有用的物资。药品,特别是处理外伤、抗感染和治疗腹泻和感冒的常用药;工具,特别是铲子、砍刀、绳子、手电筒;还有食品,小卖部是重点,凡是方便面、火腿肠、罐头、饼干这类即开即食的东西,能找到的都带上。第四步,宿舍区那边要去查看一下,眼下肯定不能拖儿带女,即使有伤有亡,也要先把嫌犯的问题解决妥了,才能回头来顾他们,要把事情讲清楚。现在分工,修丽你去点人头编队伍,我去挖物资,老纪你去宿舍区……那边的情况你比较清楚……

该说的张不鸣一个人全说了,别的人甚至想不出什么可补充的点子,大家依计而行。

人数清点完毕,除去已经确定死亡的,埋压太深无法马上施救的,伤势严重不能移动的,还有五六个生死不明算作失踪的,其余四十多人,共编了三男一女四个小队,每队十至十二人,由嫌犯自管小组和责任干警共同看守。

按照张不鸣的指示,全力搜集到的物资已经分散下去,食品药品由体格强壮的男犯背负,工具绳索则由警察们携带以保安全。

看守枪械库的任务,张不鸣已经非常郑重地交给了于笑言,同时还要求他看守三个重伤垂危的嫌犯。老于是老警察,对任务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虽然对当下离开大部队独自留守有点发憷,也不能表现得太憷。再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于婶,留下来或许还能照应她,也算是一个好差。

老于拿着张不鸣交给他的手枪,不停地做些上膛瞄准的动作,克服着生疏感,然后又把细虎的牵引绳往短里收收,让它靠得近一点。张不鸣知道这是老于在给自己壮胆,心下也很理解。再往下天就该黑了,一个快退休的人,守着三个半死的犯人,十几支枪,不说害怕也还是孤独吧,况且往下还会碰到什么事情,谁的心里也不托底。

临到要出发,张不鸣和修丽看见担架上躺着戴汝妲,未免大吃一惊,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老纪这才告诉他们说,小戴是为了给自己过生日,专门请了假跑回来的。

张不鸣听了,声声叫苦道:这姑奶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么个日子来送死。然后问纪石凉说:小戴是跟重伤的嫌犯一块儿留下,还是随大队伍一块儿转移?

纪石凉用反问的方式重复了他的问题:小戴是留下还是转移?你说呢?

见张不鸣耷拉着脸不说话.老纪提高了声音,又问:你说她是该留下,还是该转移?你说!她为给我过生日,专门跑来给我做饭,现在伤成这副样子,你说我能不能留下她不管?我们是警察,警察也是人哪!我们的亲人也是人哪!

老纪把每一个“我”字都发成重音,强调自己对小戴的去留最有发言权。而且最后那一句话,分量之重,谁都能感受得到。

张不鸣知难而退,深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老纪会过不去这个坎,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力,他的情绪对整个队伍会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时间紧迫也没空继续说服他,张不鸣转而向沈白尘征求意见,让他从医疗救护的专业角度,判断一下小戴的情况是否适合长途跋涉。万一小沈能够说出些道理,证明小戴留下更安全,说不定老纪会重新考虑。

小沈此时的心境已经非常明朗。经历了跟于婶的死别,也目睹了老纪和小戴难得的重逢,他觉得自己跟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他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态。

沈白尘简要叙述了救援小戴的经过,也解释了她的稀有血型是怎么回事。他和朱颜已经商量好,在转移途中,朱颜尽可能不要跟她分开,没有输血条件,就用大号针筒随抽随推,维持她在路途中的需血量。如此而言,小戴随队同行固然有危险,假如留在原地,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听说小戴自己割断了腿才被救上来,张不鸣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修丽咂着舌头,眼泪跟着淌下来。最后张不鸣对纪石凉说:小戴可以随队,但你和小沈都不能再抬担架,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纪石凉马上很配合地说:这个我知道。我不抬,有人抬。

张不鸣追问:谁?

纪石凉还没来得及回答,朱颜就上前一步说:我!

张不鸣抬眼看时,认得是海归女嫌犯朱颜,只见她身着血迹斑斑的号衣,头发也蓬乱一把,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刚毅坦诚,不同于平日惯见的嫌犯气质。

朱颜一直跟着担架。今天她所亲历的一切事情,真如醍醐灌顶一般,冲毁了她胸中曾经建构得坚固无比的自恋块垒,也使她庆幸在这大灾大难的时刻,获得给这个特殊伤员输血的机会。刚才,当这一[小说网·。。]男一女两个警察,绝望于熊猫血源抱头痛哭,她挺身出来献血的当儿,差不多是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去争取这个机会。要感谢谁,她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用这样的词语来表达心情是否合适。她只是无比清晰地体验到了强烈的幸福感,活着真好!而一个得到了幸福的人,是需要感恩的。紧接着,她想起了闺蜜周小乔,开始担心周小乔的处境和命运,曾经拥塞在心头的千仇万恨,似乎正在随着时起起伏的余震悄悄化开,渐渐淡去。

张不鸣打量着朱颜,缓声问:你,拾得动吗?

朱颜爽然答道:没问题,我在大学是长跑运动健将,留学时还练过铁人三项。另一头可以叫陈山妹来抬,她天天劳动,体力好,人也可靠。

山妹应声站了出来,张不鸣一看她腕上戴着手铐,知道是重案嫌犯,显出些犹豫的神情。修丽看见,走过去跟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张不鸣点头之后,修丽拿钥匙把手铐解了下来。陈山妹什么话也没有,朝着张不鸣和修丽连鞠三躬,转身跑到小戴的担架旁边,站在重的一头,只等奉命出发。

79

一波三折之后,张不鸣终于带着他的人马上路了。

于笑言牵着细虎站在废墟的高处,目送张不鸣他们远去。震后的天空在下午时分,已经显出了暮色的苍茫,起伏的山峦被说不出颜色的烟尘笼罩,隐约如蹲守在远处的巨兽,狰狞而怪异。张不鸣带着那一小队人,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就隐没在山的暗影里,不见了踪影,让于笑言看着就像被张开大口的妖魔吞进了肚子,尸骨无存。老于突然感到,自己孑然一身,跟落单的大雁一样孤单无助,刚才被紧张和忙碌所压抑着的对于老伴的挂牵,霎时变得无比强烈,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强烈无比的不祥预感。

不行,我得去找她。老于勒了一下细虎的牵引带对它说。细虎听懂了他的话,扬扬脸立马就要跟他走。老于朝宿舍区望了望,发现两栋破损的旧楼还依稀竖在那儿,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他想起老纪带着小沈到那边折腾了好一阵,只抬回来一个小戴,当时想问老伴的消息,又怕问出个好歹,以他对老纪的了解,要是有了好消息,肯定不会不吭不哈,要是他不说,也可能是不知道,知道了不说一定是坏消息。

老于一边低头寻着脚底下的路,一边自宽自解地嘟囔着:纪石凉,纪石凉,你等着!要是等会儿见着她,说你看见她压在那儿,只救小戴不救她,我可得找你算账。这就是典型的重色轻友嘛!

正在老于心上心下乱琢磨的时候,细虎突然站住不走了,竖直了耳朵站在那儿,鼻子也使劲地扇乎起来。老于的神经猛然绷紧了:有情况!立时大喝一声:谁?!

张不鸣把枪交给他的当儿,曾经叮嘱过他:留下来看守枪支和重伤员,任务其实很艰巨,特别要提防有嫌犯躲在废墟里装死,等大队人马走后再出来活动。如果有,将是非常危险的,必要时可以以制止越狱的理由开枪制服对方。

莫非被张所长猜着了?

于笑言迅速掏出手枪,咔的一声上了膛,冲着细虎示警的方向,又喝了一声:谁?!

没人回应。于笑言对细虎做了个手势,命令它守候式警戒,细虎马上坐直了身体,更加专注地耳听鼻嗅。老于双手握枪,一边盯住细虎看它如何表示,一边用余光向四周扫视。

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让人可以听见自己耳鼓膜震颤的动响。细虎似乎也有些茫然,不断地把耳廓向各个方向转来转去。老于被这种异常的安静包裹得快要窒息之际,突然有个低沉而粗暴的声音从地底下冲将出来,闪电般劈开这一片死寂,携带着惊天动地的能量,腾空而起。

老于和细虎被这阵强烈余震的声浪,掀到了半空中,又重重跌落到地上。在身体画出抛物线的过程中,于笑言紧紧攥住自己的两只手,左手是细虎的牵引绳,右手是那支上了膛的手枪。等他从短暂的意识空白中清醒,人已经躺在地上,那两只手还一直攥着,像被水泥浇注过似的凝固住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张不开。他知道是极端的恐惧使然。

老于清醒过来,立刻叫道:细虎,细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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