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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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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泰与马荣进了内衙,禀说凌刚执行命令不折不扣,目下四大城门均有门兵把守,每座箭楼内均锁了钱牟爪牙十二人。另查出五名逃率确系违律枉法,畏罪潜逃,投在钱牟门下,甘当鹰犬。此五人亦已被拿下,等候发落。凌刚还将前守城门兵贬为水夫。

马荣又称凌刚为人正直,武艺超群,只因与一奸诈校尉发生口角,一气之下才弃营出走,今日重返官军,自是喜出望外。

狄分点头,说道:“凌刚确系可用之人,我要向上台保举于他。目下,我们暂将那四十名军卒屯于四大城门,若是他们风纪良好,行为端正,我就让他们一同屯驻钱宅,再过些时日,就将钱宅定为镇军军寨大营。在官军到达之前,这四十名军卒及街中的二十名巡兵仍归乔泰统领。”

吩咐停当,狄公遣走亲随干办,手提短颖羊毫,走笔疾书,草拟紧急呈文,将他到任后两日内在兰坊遇到的事情及处置情况一一呈报上台。只见他文不加点,一气呵成,于中自有等因奉此,起承转合贯穿全文。文后附了他欲重新招募入伍的士卒名单,并提议将凌刚晋为旅帅,最后请求派官军二百镇守兰坊。

狄公于呈文上用了紫花大印,装人封套,正欲封口,方缉捕走进内行,报禀一自称倪夫人的少妇求见,此时正在衙门外等候。

狄公闻报大喜,忙命:“快引她进来!”

方正引少妇进得内衙书斋,狄公将来客上下打量一番。但见她约摸三十左右光景,幽娴贞静,虽荆钗布裙,粉黛不施,仍不失窈窕姿色。

女子道了万福,双膝跪下,赧颜轻声道:“老爷在上,倪寿乾遗孀梅氏向大老爷请安。”

狄公忙道:“夫人请起,此间并非公堂,虚文浮礼尽可免去,你有请坐下慢慢言讲。”

倪夫人慢慢立起,告个罪于狄公案前一张小凳上坐了,意欲开口,却又嗫嚅。

狄公道:“你原是黜陟大使倪寿乾的夫人,你亡夫乃我一向景仰之人,在我心目当中,他乃是一朝翘楚,一代伟人。”

倪夫人略略点头,怯声道:“老爷对先夫如此推崇备至,妾感同身受。先夫为官一生,确系忠心报国,视民如伤。老爷衙务繁忙,日理万机,若不是先夫遗命在身,实不敢前来相扰。”

狄公说道:“夫人但讲不妨。”

倪夫人从袖中取出一长方纸盒,放于书案之上,将盒盖揭去。

“这是先夫的一帧遗墨。他终前于病榻之上将它交付于我,留下遗言说,此画乃他留给我与小儿倪珊的一份遗产,其余家产由他前妻所生长子倪琦继承。说完此话,先夫咳嗽不止,倪琦见状,便去厨下命家奴再煎一碗怯痰止咳汤剂供父亲服用。他一离去,先夫咳嗽即止,拉着我的手,缱绻垂泪道:‘我阳寿已终,自先去了。珊儿乃倪门一脉,望你千辛万苦好生将他抚养成人。我去后,你万事自尊,若到了难处,可将此画拿到县衙交县令一瞧。若他不解其意,就将此画交于下任县令观看,直到将来遇有一位颖异县主识得其中奥秘方止。’先夫于回光返照中说完这几句话后,倪琦回到了房中。先夫看着我们母子三人,一只手放在小儿倪珊头上,微微一笑,再也没讲一个字,慢慢合上了双眼。”

【缱绻:读“浅犬”,情意深厚。】

说到这里,倪夫人不禁怆然泪下。

狄公等她平静下来,说道:“夫人,这最后一日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每件都至关重要。你亡夫弃世之后却又如何,请你讲个细备。”

“先夫咽气后,倪琦将此画从我手中拿去,言称他欲代我重新裱糊,好生保管。其时他尚对我客客气气,待之以礼。不期先夫头天发引下葬,第二天他就翻了脸,对我呵来斥去,命我与小儿立即滚出倪门。他还诬我不贞不洁,有辱先夫,不让我与小儿再跨入倪家大门一步。他将此画掷于桌上,冷笑道:‘此乃你所继承之遗产,现在物归原主,当面壁还。’”

狄公手捻长须。

“夫人,你亡夫才智过人,此卷翰墨一定不同寻常,寓意遥深,我要将它细察细想一番。不过,我须有言在先,此画秘密揭开之后,也许对你有利,也许证明你确实犯有不贞之罪。不管对你是福是祸,我都将秉公而断,按律执法。常言道,以镜自照知脸容,以心自照知凶吉。现在,到底是将此画存于我处,还是你自己带回,请夫人自作权衡,自定章程。”

倪夫人闻言立起,微微动容道:“如此,妾请老爷将此画留下,好生察问,但求苍天慈悲,降恩于你,解得此迷。”说罢从容拜辞而去。

陶甘手捧大宗公文案牍与洪参军一直于回廊中等候,见倪夫人离去,忙进内衙向狄公销差复命。洪参军报称他们已将钱宅所有财物列单造册,计有金条数百根,纹银数万两,另有大宗珍珠、玛瑙、琥珀、珊瑚,金铸香炉烛台,玉制盆碗杯碟,如意钗簪,绫罗绸缎等珍宝细软,均一并锁于钱宅密库之中,贴了封条,有专人看管。宅中女眷奴婢一应人等均禁于后院之中,不许离去。乔泰带领六名衙卒和十名军士坐镇中院,保护钱宅。

陶甘将文卷放到书案之上,笑道:“老爷,这便是我们落下的财产清单及于钱宅秘室中寻出的全部契书帐册。”

狄公背靠坐椅,对面前这堆文卷并无兴趣,略看一眼,说道:“钱宅之事,目迷五色,非一时半日可理出个头绪来。我将此事就干净委于你二人了。钱牟强占民房,侵吞土地,作恶多端,罪浮于天,此类证据乃我之急需,亦十分重要。但此恶獠狡狯如狐,心细如丝,我思想来,这件件罪证,从这堆文卷中恐难找见。当坊行董已答应今日下午荐人来衙中充任书差衙皂,一名档房馆吏亦在其中,你二人正可将此差事交于他们办理。”

洪参军忙道:“禀老爷,他们此时正在街院中恭候,专等老爷示下。”

“如此甚好!你与陶甘即去将衙中一应庶务向他们指点交割明白,命他们各负其责,忠于职守,责令档房馆吏今晚帮你将这堆文卷细细清理归档,你本人则为我挥洒数行,草拟一份呈文,就如何了结钱牟一案提些主张,但有关已故潘县令遇害一节的公文案卷你无须过问,我尚欲专此想想这件疑案。”

狄公拿起倪夫人留下的长条纸盒,取出画轴,摊在书案之上。洪参军与陶甘也近前与狄公一起仔细观瞧。

画卷中等尺寸,彩色,作于白绢之上,是一幅以山景为题材的风景画。但见画面上峰峦磷磷,林木簇簇,白云飘绕,房舍隐现,左边一条石径直通山巅,右边一沙山泉顺流而下。整幅画上不见一人,上方倪寿乾以半隶半篆古体为画轴题了四字:虚空楼阁。倪寿乾未在画轴上签名,只在画题一旁用了朱红图书。

画轴四边均以锦缎裱糊,下边卷了木棍,上边系了丝线——但凡画轴均需如此裱糊,挂在墙上既直又平。

洪参军捻捻胡须,说道:“虚空楼阁,顾名思义,作画人意欲将仙山琼阁这一虚无缥缈的美妙幻境展现于人前。”

狄公点头。

“此画看来玄之又玄,须详审细察方好。陶甘,你将它挂到书案对面墙上,我可随时观看。”

陶甘将画轴于门窗之间的墙上挂了。狄公站起,出内衙,过公堂,进了大院,见新来衙吏差役一个个均为体面正派之人,心中自是欢喜,略训示几句,乃道:“洪参军与陶甘现在就教你等如何所差当值,你等须用心习学,明日早堂就要各行其职,站班值堂。”

第七章

次日天色未明,兰坊百姓便陆续前往县衙,及至升厅将近,衙门前则早已挤了个水泄不通。一则这七、八年来衙门一直未开,百姓都想来看个新鲜;二则这些年钱牟在兰坊无恶不作,弄得天怒人怨,今闻此霸已成阶下之囚,谁都想前来看个究竟,以消心头之恨!

三通鼓响,门丁早将衙门打开,人群蜂涌进了大堂。须臾,廊庑处便摩肩接踵,人头攒簇了。

十二名堂役手执皮鞭火棍,如狼似虎分列公案之前。只见公堂后帷帘开处,狄公头戴乌纱,足登皂履,身穿云龙出海绿色锦缎官袍,摇曳进得公堂,徐步高台,在公案后稳稳坐定,四亲随干办分左右立于两侧,老书办等众人则在盖了一块崭新猩红绸布的公案一边站定。

狄公高喊一声“升堂”,顿时大堂上下一片鸦雀无声。

狄公于签筒中拔了一根火签掷下,命堂役班头去大牢提取案犯。方正石板地上拿了签牌,引二堂役自去提人。须臾,案犯提到,不是别人,正是钱牟手下较年长的那名策士。案犯双膝跪于高台之前,不敢正视前方。

狄公喝道:“案犯姓甚名谁,作何生理?讲!”

策士答道:“回禀老爷,小人姓刘名万方。十年前乃钱牟生父钱守仁手下一名管家,曾帮他作过些许积善功德。钱守仁亡故后,钱牟留下小人,收为门客。为了得个温饱,小人不得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但这十年中小人并不曾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干得丧天悖理之事,倒是相机一心奉劝钱牟改邪归正。小人之言句句是真,还望老爷秦镜高悬,替小人作主则个!”

狄公冷冷道:“你苦口婆心,一心劝善,收效却是甚微!你主子罪行累累,擢发难数,本县正在勘查。你如何吮痈舐痔,与之朋比为奸,到时亦自有分晓。现本县对钱牟与你所犯轻罪暂不过问,只问重大罪恶。本县问你,钱牟在兰坊到底害了几条人命?”

“老爷容禀,钱牟贪赃枉法,横狂暴敛,非刑黎庶,胡作非为,桩桩件件,俱是实在,但就小人所知,他却从未蓄意害人性命。”

狄公喝道:“撒谎!播县令在此惨遭杀害,这凶身不是钱牟又是何人?”

“老爷的明鉴,对此命案,钱牟与小人一样惊讶不已!”

狄公满腹狐疑,目光直刺堂下案犯。

刘万方忙说下去:“潘大人容不得钱牟在此逞凶作恶,下定决心欲将他除掉,对此我们早有所闻。但潘县令初来乍到,又仅有两名衙员随身,在钱牟看来,他这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故并不将他看在眼里,也就一连好几日静坐未动,意欲看一看潘县令到底如何动作。后来,一日早晨两名家丁飞报钱宅,称潘县令被人杀害,暴尸界河岸边。

“钱牟闻报火冒三丈。他明白,世人一定会众口一词说他坏了潘县令性命。人命关天,何况受害之人又是一位百里之侯!为了摆脱干系,钱牟心生一计,忙伪造了一份呈文上报刺史,称潘县令亲率衙丁、差役及城中百姓于界河边与犯境胡兵厮杀,不幸殉难。钱牟又指使家丁在呈文上签名画押,做了见证,求请上台对潘县令以国殇待之……”

狄公惊堂木一拍,嗔道:“你这是一派胡言,欺骗本官,不打如何肯招!左右,皮鞭侍候!”

刘万方大叫冤屈。班头早于他脸上左右开弓,掌嘴以惩。随即众堂役一涌而上,将他掀翻在地,剥下衣袍,露出光背,皮鞭在空中噼啪作响。

一鞭一道血印,鞭鞭扎进皮肉之中。刘万方哭爹叫娘,却仍一口咬定他所供一切决无半字虚假。

打到十五鞭上,刘万方后背上已是鲜血淋漓。狄公抬手,示意暂停用刑。他明白,钱牟既倒,刘万方不会再去为他遮盖掩饰,况刘万方亦知他若谎供,别的案犯如实一招,他也就会暴露无遗,罪加一等。狄公所以让他尝尝皮鞭的滋味,是要将他打得晕头转向,令他不敢心存侥幸,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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