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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黎恭敬向真智长揖一拜,脸上却有一种倨傲的神色。
“宗公子,你那首诗最末二句‘长风散朝云,一轮净碧空’是何意思?你难道不知今日是本观的喜庆仪典,又值真武帝君的寿辰,你要‘散朝云’,‘净碧空’,岂不是有意污毁我教门尊严,败坏本观名声!”
宗黎笑道:“老仙翁以为做诗如咒经画符那么容易?五言八旬,不仅要凑韵脚,平上去入有讲究,当中两联还要对得工稳。晚生最怕做对子,故当中两联常对不好,倘若是绝句、口号,似简易得多了。老仙翁请听晚生吟一阕吉利的口号吧:真人飘飘升法坛,步罡踏斗宣妙道;玉郎悒悒饮黄泉,悔食金丹丧寿考。”
真智听罢,气得青筋的露,胡子乱吹。他不安地望了望身旁的狄公,终于镇静了下来,挥手示意宗黎退下。
狄公发现宗黎吟的两首诗,若有所指;这显然使真智深感不安。真智脸色铁青,身子颤抖不止。他站起与狄公告辞。狄公也不挽留,见他蹒跚着步子,由一道童搀扶着颤巍巍走出了大厅。
狄公问陶甘道:“你知道戏班的优伶在何处卸妆?我想与摩摩聊聊,他是个可疑的人物。”
陶甘答言:“他们也住在东楼,与我的房间同一层。此刻想来都回去那里卸妆了,我们间有一条狭小的走廊可通。”
狄公道:“你适才说朝云观从不曾绘编过简图?”
“老爷,这事我也感到有些不解。道清还透露大殿后的许多地方除了真智和孙天师谁也不准进入。”
狄公皱眉道:“莫非这里有许多隐情瞒着官府?”
陶甘向大厅里的执事借了一盏灯笼,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问道:“老爷,那三个女子死亡的详情,真智告诉了你没有?”
“他闪烁其词,含糊地说了些敷衍的话。这使我更起了一层疑心。”
第六章
狄公、陶甘刚上到东楼第二层的楼梯口,忽见半明半暗的走廊上一个穿白衣裙的女子正匆匆溜去。
“她就是那耍熊的欧阳小姐。”狄公道,“我正要找她问话。”
他急步追到那女子身后,轻声叫道:“欧阳小姐慢行。”
欧阳小姐惊叫一声,回过头来。狄公见她眼睛睁得老大,吓得脸如土色。这回狄公看仔细了,欧阳小姐果然与白玫瑰十分相象。
“欧阳小姐休要害怕,我只是想祝贺你的舞艺,并无他意……”
“多谢老爷,我此刻得赶快走,我必须……老爷千万不要阻拦。”
“莫不是摩摩那小子又要奈何你?为何如此慌慌张张,心烦意乱?”
“不,不,我得赶快去喂我的黑熊。”她摇了摇头说道。
狄公见她一味用左臂护住身子,机警地问道:“你的左臂受伤了?”
“哦,不,没有,很久之前被黑熊咬伤过,如今早好了……我……我得走了。”
这时宗黎急急走来,大声说道:“狄老爷,我担心我的诗引不起你的兴趣。”
狄公皱眉道:“倘若我是真智,非叫众道人将你缚翻了罚一顿棍棒不可!”
狄公转身,却见欧阳小姐早已溜去,心中老大不乐。
“真智不敢对我怎样。”宗黎又说道,“家父宗公曾是这朝云观最大的施主,至今我家每年还捐赠观里许多钱谷,养活这些群居终日、无所事事的道士!”
狄公打量了一番这位沾沾自赏的秀才。
“这么说,你是前任刺史宗法孟的公子了?令尊的诗蜚声海内,天下传颂。我见公子你也才华不凡,今夜你那首五言诗做得很不错,那阕口号实在是拙劣得很,句法破碎,气脉不贯,不足为训。”
宗黎不无得意地说道:“我只是消遣消遣真智。别看他呆头呆脑,如死水一潭,内里可很有些脏污哩。”
“宗公子这话是何意思?那口号说‘悔食金丹丧寿考’不知究竟何所指,‘玉郎’又是谁?不妨坦率与下官说来。”
“老爷,那‘悔食金丹’的是朝云观的前一任住持玉镜真人,故诌之为‘玉郎’。此人不仅纯德非常,素行不疚,且仪容秀伟,骨格清奇,决非红尘中人物。与家父最为投契,胜过这真智不知几何了。两年前玉镜真人仙逝,他们管叫‘升天’、‘羽化’,孙天师命真智用法衣裹定了他的遗体,涂抹了香泽膏油,塑成金身。如今正端坐在观后圣堂下的地宫里,在黄泉中与蚁虫宣道论法,能不‘悒悒’?”
狄公频频点头,此刻他无意打听朝云观法嗣承续的佚闻,他心里只惦念着摩摩、欧阳小姐和那个奇怪的残臂女子。
他说:“宗公子,此刻我想去看看戏班的优伶们,想来也都已卸妆了吧。”
宗黎道:“晚生也正要去那里,不妨为老爷前面引路。”
他们折入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西边都有门户。狄公问道:“欧阳小姐的房间也在这一排门户中吗?”
宗黎道:“还要向前些。老爷,我不敢独个进去她房间,那匹黑熊端的令人胆寒。”
狄公道:“此刻她一定在房中,适才你不是见我与她在走廊上说话么?”
宗黎惊异道:“什么?老爷与她在走廊上说话?这怎么可能?我上楼来之前正经在大厅里与她说了不少话哩。此刻她还在大厅里。”
狄公大为困惑,陶甘也不住搔腮,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宗黎推开了一扇门,狄公见那房间里乱七八糟堆了许多东西,关赖子和两个女子立起身来向狄公鞠躬施礼。
关赖子战战兢兢向狄公介绍了丁香小姐和他的妻子。
狄公问:“摩摩和欧阳小姐在什么地方?”
关赖子恭敬答言:“老爷,摩摩大概到仓库交还戏装去了。”他指着梳妆台上一堆弄皱了的血红纸团和脸盆里的红污水又说:“他在这里洗净了脸上的油彩就走了。欧阳小姐,她头里还在大厅里,她说她喂过了那匹黑熊便过来。”
狄公看了看脸盆里的红污水和那些染红的纸团,心想,那红色会不会是人血染浸。
宗黎问丁香小姐:“你何不去帮欧阳小姐喂熊?你们小姐妹间关系不是很好嘛?”
丁香小姐笑道:“你还是多多关心白玫瑰吧!多做几首情诗献给她。”
宗黎咧嘴笑道:“白玫瑰我固然有诗献她,但我也为你丁香小姐做了一首情诗哩,还是四言正声。你听:
天道昭昭,惟阴惟阳。
人有男女,禽有鸳鸯。
凤飞千里,惟求其凰。
美人如玉,在我身旁。
魂飞魄散,目迷心狂。
载言载笑,瓠犀芬芳。
娇啼哭婴,求我诗章。
搔首蜘橱,意且仓皇。
胸墨无多,才尽江郎。”
【瓠:读“户”,瓠犀:瓠瓜的子。因排列整齐,色泽洁白,所以常用来比喻美人的牙齿。——注】
丁香小姐脸面盖得绯红,嗔道:“谁求你的诗章了?好不知羞!还‘魂飞魄散,目迷心狂’哩。”
关太太道:“宗公子,休得一味厮缠住人家姑娘。会做诗,去当今圣上前讨个官儿做做,也省得在这道观中栖栖皇皇,没头苍蝇似的乱哄。”
宗黎嘻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了香小姐,时光不饶人,二十四岁的红粉千金了。没听市井上流行的那首歌么?
男子二十尚未婚,
容貌姣好三月春,
女子二十尚未嫁,
残阳秋风伤落花。”
丁香小姐正待发作,狄公起身告辞,示意陶甘随他出来,低声吩咐道:“我还得要设法寻到摩摩,你则留在此地摸索些情况,我总感到这观里有许多奇怪之事。对,欧阳小姐再露面时,你定要问问清楚,她在大厅里究竟待了多少时间,她不可能分身出现在两个地方。”
陶甘说:“多半是宗黎这小子扯谎,这走廊虽窄狭且黑暗,但欧阳小姐白衣裙兀自分明,他焉得视而不见?”
狄公道:“倘若宗黎的话属实,我思量来,适才与我们说话的可能倒是装扮成欧阳小姐的白玫瑰。我见她的左臂不能动弹,似是新受了伤,可适才在绣幕后看戏时却是双手有力地抓住本栏杆,这又不由令人生疑。不管怎样,陶甘,你要多摸些内情,尽可能探出其中委曲。”
狄公接过灯笼向楼梯走去,陶甘又重新回到关赖子的房间。
狄公边走边思忖。他发现宗黎虽放任自流,不拘礼节,但性情开朗,胸无城府,且与戏班的优伶们厮混得很熟。看来他对白玫瑰怀有好感,但白玫瑰已决意出家戴黄冠,他一厢情愿,可惜难酬。他也知道了丁香小姐与欧阳小姐友情深笃。但这些目下似乎都不是狄公所关心的,他心中只想着那个至今尚未露面的蹊跷的摩摩。
他明白自己在向仓库行去,但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走廊愈走愈窄,也没有了灯彩,蜘蛛网垂挂到他的头上。楼梯尽头隐隐传来道士们晚课斋醮的唱喝之声。
【醮:读“叫”,祈祷神灵的祭礼,后专指道士、和尚为禳除灾祸所设的道场。——华生工作室注】
他打算转去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耳边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侧耳细听半晌,但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也不知说话的人藏在哪里。他摇了摇头,抬步向前,猛听得那嘀咕声中冒出三个字:“狄——仁——杰”。狄公大吃一惊,再要细听。周围只是一片坟墓般静寂。
第七章
狄公感到诧异,他固然不信鬼魂唤生人姓名找替身的说法,但显然这古老的道观里有人在议论他,说不定还是在算计他。
狄公耸了耸肩,回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细细辨认了路,乃发现右首走廊的远处有一排窗槅。——仓库正就是在那条走廊的尽头。
仓库的门半开着,漏出昏暗的烛火,里面似有人在说话狄公进去一看,十分失望,两个道士正在将放道具服装的箱笼上锁。
狄公发现左边墙上已挂着那顶圆形的白头盔,原先空着的剑鞘也插上了宝剑。
他问那个年长的道士:“你看见那个叫摩摩的优伶进来这仓库么?”
“没有。老爷,我们也是才进来。说不定他来过这儿又走了。”
狄公没有再问。那个年轻道士象一尊恶煞,面目可憎。他用一种疑虑重重、怀有敌意的眼光望着狄公。狄公只得退出仓库,循原路摸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夫人们正在玩骨牌,牌局三缺一。三夫人拍手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狄公道:“观里的住持真智真人已备下了斋供邀我过去聚聚,这里还居住着当年先皇宠幸的上清国师孙一鸣,我也不能不去礼节拜访。”
狄夫人道:“那我还得陪同去拜访孙夫人?”
狄公笑道:“孙天师乃全真道人,并无妻室。不比那等火居道人,出了家还养着老婆。你快将我的新礼服取来让我换过。”
狄夫人站起打开衣箱,找到了那件水青色锦缎长袍递给狄公。狄公换罢。正待出门,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吩咐道:“我见这观里并不安宁,多有蹊跷之事。我走后你们便上了门闩,并将走廊那头的大门也闩上。倘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千万别答应,更不要开门。”
狄公来到陶甘房间,陶甘已在房中等候。狄公低声问道:“摩摩到关赖子房中去了没有?”
陶甘答言:“没有。你前脚刚走,欧阳小姐后脚跟到。她卸了戏装,仍是那么清秀文静,皮肤细腻,但我见她不像白玫瑰。我相信我们头里在走廊上遇见的真是白玫瑰,你不是听她说话软柔悦耳么?而欧阳小姐则声音沙哑。再说欧阳小姐也比白玫瑰瘦削得多,缺乏一种妩媚之态。”
“但我们遇到的那女子委实不见她左臂动弹,她自己也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