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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是不见了,抛下那个木座没有带走。木座上,矗起着两枚大钉尖,这就是钉住两条熊腿的东西。这样子很像这个白色庞然大物,因为酷爱自由,已经从这狭窄的木座上面,努力挣扎下来,跑出去玩儿去了!
就在白熊出走的同一夜晚,另一间陈列古物的陈列室中,有一柄商代的匕首,同时也宣告失踪。这柄匕首,柄长六寸,刃口非常锐利,很可以用作杀人的武器,并不像别的古代刀剑,只是一种烂铜废铁而已。
据这守夜人说,熊与匕首被窃的这一夜,整个的院屋,静寂得像一座大坟场,他可以发誓,并不曾听到过什么声息。而且,自第五号陈列室起,各处的门,各处的窗,门是闩着的,锁是锁着的。事实上,就连一缕烟雾想偷走进来,那也并不可能。照理说,有人偷走了这么一件庞大的东西,多少应该留点痕迹。可是那个“戴耳环”的贼,干得非常干净,竟连半寸长的一段棉线,也不曾留下供你作什么侦查上的线索。
总之,这一件事情的可异,就是毫无痕迹。
不!痕迹是有的,那个痕迹太骇人了!
原来,在第五号陈列室的棂窗之下,那里有一带灌木,圈成一小片隙地。前几夜,曾下过一场大雷雨,把这隙地上的一层浮土,冲洗得像镜面一般光滑。在大白熊失踪的第二天,有人发现这窗叶的泥地,留着好些新的足迹;这些足迹,每两个一组,有的只有足趾,有的只有足跟,也有跟趾俱全的整个足迹。显明的一点,这是熊的足迹。这些足迹在泥地上散布成一个不规则的小圆圈。看样子,倒像那位白熊先生,曾在这灌木圈中,练习过一小节踢踏舞似的!但,除了这些熊的足迹以外,别的痕迹,却丝毫没有。
综观以上的情形,这并不像是什么人,乘夜潜入院内,偷走这只熊;却像这只熊,自己从第五号陈列室内越窗而出,和这博物院行了告别式!
嘿!事情真荒诞,动物院内不曾听说走失过什么活的野兽!而在博物院中,竟会逃跑一头死的白熊!你对这件怪事,将有何种的解释呢?
可是更荒诞的情形,还在下面哩!
据那个守夜人告诉人家:这白熊的作祟,并不自失踪的一天开始。它自从运进院内,不久就妖异百出。前面曾说过,这座白熊的标本,和另一座猩猩的标本,是同日运进院内来的。这两座标本的姿势,都像人一般,直立在木座上面。安放的时候,本是熊脸对着猩猩的脸,那样子,像一个白种大力士,跟一个黑色土着,在举行着拳击比赛,看来非常滑稽。
有一天——大约是这两座标本运到的第四天或第五天——早上,这守夜人开门走进这第五号的陈列室(他本兼负着洒扫的职司),却见白熊的标本,不再用尖嘴向着那只猩猩的黑脸,而变成用背部向着它的同伴。当时这个变异情形,并不曾使这守夜人发生骇异。因为他知道,这座白熊的标本,外表虽像一位暴发户一样,有些神气活现庞然自大!实际它的肚子里,只塞满着些草料木屑,分量并不很重。或者,隔天有什么好动的参观者,偶然把它移动了一下,以致改了样子。当时把它搬正之后,却并没有十分在意——这是第一次作怪的情形。
第二次的变异,是在前一星期的晚上。
这守夜人,患着失眠的病症。他在院内,虽然睡得很早,但往往无法入睡。那一夜,约摸在九点多钟的时候,他忽听得院内有了些响动。侧耳听听,像是有人顿足;再听听,又像有人在散步。因为前几时,院内曾失落过东西,这使他不敢懈怠,慌忙从床铺上起来,悄悄地走向各处去巡视。他在各个陈列室的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听不出有什么声音。最后,他巡视到这第五号陈列室的门外站下来,一听,那奇怪的足声,果然就是这一室中发出来的。这门上的锁孔很大,于是,他便俯下身子,向锁孔中偷窥进去。谁知他不看倒还好;一看,他的头发,每根都直竖了起来!
他看到了些什么呢?
他看到那只白熊,张开了血盆一样的巨嘴。正在那里舞蹈!足下那方木座,随着它的庞大的躯体,晃荡得像一艘波浪中的小船一样!他还看到这个白色的怪物,有时伸出前爪,轻轻抚摸对面那只黑猩猩的脸,仿佛在表示亲善。但有时却向猩猩脸上猛掴几下,像主人向奴婢示威!可怜对方那个没能力的家伙,耐性似乎很好,一任它的狎弄,却是分毫不动!
事实上,这守夜人在锁孔中至多不过窥探了一分钟,但他的一件短褂,却已被脊骨上直流着的冷汗所湿透!
当时骇极之余,黑暗中摸索后退,他几乎没法再找到他的睡处。那晚,他让他的两片肺叶,一在胸腔间直踢了一个整夜!
以上,却是这守夜人,在白熊失踪以后亲口说出来的话。
在最初,他这种野话,原是绝对不会有人相信的。因为在这一个世界上,固然也有不合理的事,但不合理也该有个限度。至于以上的话,却真荒诞得连边际也没有!有人以为:如果这守夜人不是有意造谣;那一定是他的神经中枢,好久不曾抹油,因而有些毛病了。
这守夜人的故事,是这样的怪诞不经。不料,同时另外有一个人,竟以一种无可否认的事实,证明了他的话,并不完全虚妄。这个证明者,却是那夜在博物院附近巡逻的一个警士。
于是,这事便越发陷入了不可究诘的境界。
诸位大概知道,那座博物院,所占的面积是很大的。它的正门在雁荡路,左侧的围墙,靠着黄山路。当白熊失踪的那一夜,这巡逻警士正在博物院附近一带巡行。那时,时光已近深夜十二点,仲秋的季节,繁星满天。微风不动。他从黎明路那边,沿着黄山路缓走过来。因为气候很热,汗流不止,他打算站定了步子,略为休息一下。他刚在博物院的围墙边上站下来,一边抹汗,一边无目的地顾盼着寥寂的四周。他的视线刚从雁荡路这边飘过来,忽见一株法国梧桐的树边上,闪着一个白色的影子。第一眼,他只见一个侧影,再加四周又很黑暗,他以为这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人站在那里。这个时间,这个人躲在那里做什么呢?因为行迹可疑,他想走上前去看个清楚。刚自举步,在第二眼间他已看清这白色的影子,却是一头遍体如雪而直立得像一个人一样的庞然巨兽,探出两个巨爪,张开那只大嘴,姿势正像要趁他不备猛扑过来而一口把他吞下去的样子!
你们想吧,在这深夜的时间,在这幽凄的环境之中,一个人遇见了这样的怪异,任凭他是怎样胆大,他的神经将有何等的变异?当时他惊悸之下,想动作而还不及有所动作,蓦地,他的后脑上面。忽被一种分量很重的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接着他就在这博物院围墙底下,晕了过去!
其后,这个晕倒在路边的警士,因着路人的发现,才送进了附近的医院。经过了急救的手术,这警士虽然苏醒了过来,可是他的神智,依然模糊不清,睁开眼来却就乱嚷:“白妖怪,吃人!吃人!”
这怪事发生的翌晨,那博物院内恰巧在盛传着白熊标本无端失踪的消息。
那个巡逻警,他所看见的白妖怪是什么呢?不就是博物院内所走失的那座标本吗?一具没有心肝脑子的东西,它怎么会活动呢?——虽然说,在眼前这个疯狂的世界上,那些没有心肝脑子而活动得厉害的东西,原也遍地皆是。然而,眼前的这座标本,却明明绝对没有活动的可能性。那么,它怎会跳跑到围墙外面去的呢?这其中,究竟蕴藏着何种的幽秘呢?
没有人能回答以上的问题。
那博物院的当局者,原都是站在时代最前线的人物。为了破除无谓的迷信起见,最初,原想把这失落标本的事件隐瞒起来。但由于那个警士的意外的经历,却弄成想瞒而无法隐瞒。更显明的一点是:因这警士的话,却证明了那个博物院守夜人的话,并不是神经性的呓语。
于是不久,这一件怪事便以最高的速率,传遍了这大都市的每一角落。
当时有几张报纸,详细记载着这件新闻,有的报纸,刊印着博物院的照片,有的甚至还刊出了那位白熊先生的同伴——那只猩猩——的玉照。一片神秘的空气,鼓荡得相当热闹。
当时这新闻传到了一位青年的耳内,却引起了甚大的兴趣。
那个青年年龄不过二十多岁,名字叫做黄令德。过去,他在大学里读过书。他的表面上的职业,是某一通讯社的外勤记者。实际,他另外还有一个不公开的职务——他在本市某一个以神秘着名的人物手下办着事。
据这青年黄令德的意思,一座死的标本,居然会兴妖作怪,在这二十世纪的现代,似乎太觉说不过去了!那么,这白熊的滑稽戏剧,料想必有一个暗幕。他很愿意知道知道,这暗幕之后,究竟隐藏着些什么?
于是,他便用着新闻记者的名义,并携带了一颗好奇心与一个逻辑的头脑首先去访问那个被白熊吓倒的警士。
其时,那个脑神经受震过度的警士,还在医院里面疗养。经过了一番谈话,结果,这警士始终坚持着:那夜他亲见那白色的怪兽(现在他已知道这是博物院走失的白熊标本)——张开了血盆大口,正预备一口把他猛吞下去!除此之外,却完全说不出别的所以然来。
第一次的探访,结果是不得要领。
于是,第二次这青年改换了路线,又去访问博物院的管理者。据这管理者的谈话,他们承认院内在近时期中,曾失去过几种东西。最初失掉的,是些蝴蝶标本,后来又不见了一座白熊的标本和一柄匕首。他们的意见,认为这完全是出于有血有肉的人类的盗窃行为,绝对没有什么神秘可言。至于其他无谓的问题,院方却绝对拒绝回答。
黄令德认为院方的话非常合理。可是,他的探访却依旧是不得要领。但他并不灰心。最后,他又找了一个适当的机会,把谈话的目标,移到了那个守夜人的身上。
据黄令德的观察,这个中年的守夜人,面相的确很诚实,不像是个造谣生事的人物。而且,他的眼光很澄澈,说话也极有理智。这更不像有什么神经错乱的现象。
黄令德因为对方这个家伙,是这戏剧的最初揭幕者,于是,他便特别小心地准备用舌尖上的钩子,钩索出对方嘴里的秘密来。
可是,守夜人对于这个问题,却显出憎厌的样子,看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愿意再提这件事。
好容易费了一番唇舌,才把这守夜人的话匣打开。
但他所说的话,依旧还跟先前完全一样。这在黄令德,原来是老早听熟了的。看来,他这第三次的探访,又将带口第三个不得要领了。可是,他还不愿意轻意放弃这个最后查究的机会。
于是他向对方说:
“据你说来,你是亲眼看到过这头白熊在跳舞的?”
“我有什么理由。要造出假话来骗人?”守夜人生硬地回答。
“这白熊倒很摩登,它居然还会跳舞!”黄令德笑笑说:“我准备向这里的管理人建议,最好在地板上打些蜡,以后等这畜生回来时,跳起舞来也好便利些!”
“先生,你的意思,是在讥笑我说谎吗?”这中年人有点儿生气了。
“我不敢说你是在说谎。只怪这故事的本身,太像一个谎话了。”青年俏皮地说。
“好,就算我说谎吧!那么黄山路上的那个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