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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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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人要上这儿来拆砖和门窗,还有椽子和檩条。高福海制止了。后来又有人建议将它改作仓库,马场,驴圈,机修基地等等等等,高福海都没答应。就这样空关了两三年。常看见高福海独自一人上这儿来发呆,或站在那高耸的旗杆底下,或站在靶场的大土堆前,一动不动地目送落日西沉。许多人说,他是在追忆、怀念自己当年的军旅生活。也有人说,他这时的心情,就跟一个“土财主”似的,平空得了一大笔钱财,抑制不住那份激动和兴奋,总要半夜起来数数那叮当作响的银元,过一过发财瘾一样。但最后,人们才清楚,他把这个院子留给了他早就想办,但又一直没那个决心办的“高级中学”。那天,我到学校去报到,他还一再叮嘱:“别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说了。就是院子里的一切设施,要尽可能地保持原样。边境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啥时候野战部队又要回来使用这大院,我们得保证人家及时用得上。枪声响,老子上战场。林彪倒了,他说的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耽误了打仗这件头等大事,谁的脑袋都别想保住!这一点,可不能含糊了。”

……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找到马桂花的家。但走了一段,渐渐心虚起来。眼前一片空白。记忆中竟然也一片空白。咋回子事嘛?累了?太累了?还不至于吧?我忙睁大眼,努力地向四周看去,想在旷野中找到一点标志物,参照物,帮助自己恢复对路程的记忆。但此时,荒原上正处于月亮升起前最黑暗的时刻。除了看不见的风和不断从脸颊上擦过的雪花,别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了。甚至必然会存在的狗吠声,远远近近地也都很奇异地一概消失了。虽然,从小在戈壁滩上长大的我特别清楚,每天天黑透之前和清晨天转亮之前,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世界的一切存在,包括有形的无形的,都会从你的感觉中隐去,消失,喑寂,包括你的心灵,瞬间也会产生一段暂时的空白;然后这一切才会一点点再从状态中恢复。周而复始。但此刻我怎么办?总不能因此就在这儿傻等着它恢复啊。我小心翼翼地试着向前移动,忽然听到一点声音。再听,是人的说话声。脚步声。而且是一群人,匆匆地向我这边走来。我本能地向他们跑去,想打听一下路。刚迈出一步去,却误踩到一个雪坑里,重心偏移,人便再不能支撑住自己了,一歪,“訇”地一声栽倒了。听到这声响,那群人一下站住了,也不说话了。这一刻世界真静。

“啥声咧?”人群中立刻有人惊问。

“雪坠坠底咧……”有人回答。这地方的人,把树梢梢承受不了那么重的雪团突然掉落,称作“雪坠坠”。

“啥底耳力呢嘛。雪坠坠咋能恁响?”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是你底姨出来解小手咧,掉雪坑坑子底里咧。”

“是你底姨咧!”

“你底姨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是一群喝罢面条汤,结伙外出串门的农场年轻职工,说笑过后,便又开始走动起来。人群中还晃动着三两个手电的光圈。我赶紧爬起,追上他们,打听马桂花家的位置,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快走到她家门口了。居然产生了恍惚和动摇。而这种恍惚和动摇,真可以说是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的恍惚和动摇,为此自己还摔了那么大一跤。可见人生的行走,有时确实需要坚定的自我确认和百折不挠的坚持精神的。

马桂花不在家。“圣徒”也不在家。出来开门的是马桂花的妈妈。她一见我,居然大为惊愕,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发出让我“赶快进屋。暖和暖和”的邀请。而且不等我完全落座就问:“您见没见着桂花?”我说:“没有啊。今天不是场休日吗?学校也歇了。桂花没去学校。”她忙解释:“桂花刚接到高场长的通知,让她赶紧地去通知您,让您上他家去见他。高场长说,他给学校办公室打过几回电话,都没人接。”我说:“可能的。今天我一天都没进办公室门。”她说:“那您在屋里暖和着。我替您去把桂花叫回来。”我忙说:“不用不用。我直接去高场长那儿不就得了?高场长是要我去他家见他吧?”我又确认了一下。她说:“应该是他家吧。今天是休息日嘛。”她这么回答我。我于是赶紧出了她家门。但等我一走到门外,就又恍惚开了。这时,天色更黑,雪更大。四野真是一片寂静。没有半点星光的天空,压抑得人喘不过气。高福海家又在哪儿?他怎么又突然想起要见我?这和白天韩起科那头的“慌忙”有什么联系?马立安居然也没在家好好地待着。他冒着这越下越大的雪,在外头忙啥呢?是不是朱、李、赵等人又找他去秘密地进行新一轮的“谋划”了?哦,这遥远的冈古拉的夜晚啊,居然也“无人入睡”……

避免有人在线路上窃听

是的,这一夜高福海睡不着。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无法入睡”了。以往,吃罢晚饭,照例,他要听一会儿广播——冈古拉广播站编播的本场新闻。但今天,高福海没听广播。很少感到胃不舒服的他,居然也觉得胃不舒服起来,胀满,同时还伴有强烈的灼热跳疼感。胸口也越发憋闷,跟塞了一大团棉絮似的,搞得全身都不得劲儿。他让秋大夫给自己号了一下脉,再开了几帖药。然后,他还要等哈采英的一个秘密电话——小哈头天晚上突然打回电话来,说是要向他报告一个重要情况。什么情况?电话里不便说。“……那咋办?

那你就回来吧。咱们见面再说。“高福海提议道,”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挺想见你的。“”见面说,当然好。我也挺想见见您的。但一时半会儿我走不开。咋办?“小哈答道。其实她还担心,去一趟冈古拉,走顺了,也得两三天时间。要走得不顺,就难说了。四五天,五六天,七八天,都是它。情况紧急,她怕误事。会误什么事?高福海没紧着追问。既然小哈说这情况紧急,总有她的道理。他从不追问。年龄相差近三十岁的他俩,多年来相处得已非常默契。他深知哈采英这丫头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有时,她整个人都挺像阴霾笼罩下的帕拉贡嘎拉大戈壁,深远,神秘,让人无法揣摸。而且有许多话,也的确是不能在电话里细说的。

冈古拉使用的这套有线电话通讯设备,还是四十年代后期的东西,特别老旧。串音串得厉害,根本谈不上什么保密。“……这样吧。我马上派人把那部载波机安装起来。明天,你在镇里也找一部同样的载波机,咱们在载波机里谈。”高福海答道。用载波机通话,就可以避免有人在线路上窃听。就是串了音,没使用同样频率载波机的别人,也还是听不到。这样就比较保险了。

冈古拉有人传说,小哈的妈妈曾跟高福海好过一阵,所以她跟高福海的关系不一般。后来我查实,并无此事。小哈的父亲早年病故,在冈古拉留下她母亲和小哈姐弟五人。当时,她和她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哈拉努里镇完中住读。要让她妈妈一人负担四个孩子的住读费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妈托人捎了口信去镇上,把姐弟四人全召了回来。她原想留个男孩在完中继续住读下去。但又一想,这么干,对两个女孩太不公平。索性都叫了回来。

过一年看看情况变化再说吧。兴许会有啥转机呢?姐弟四个辍学到家的第二天,高福海带着他喂养的那条灰色黑背大狼狗(他就管它叫“黑背”),上她家去了。他告诉她妈,孩子必须回完中去念书。她妈说:“先把日子过下去再说吧。”他说:“过日子的问题,场里帮你解决。”“除了吃饭穿衣,还有一大堆难处哩……”“一大堆难处,你也得让娃娃们把学上了!”高福海牵着狗,在她屋里转了一大圈,临走时回过头来对她说:“听着,明天一早,我让黑背来送你那几个娃去上学。”第二天一大早,他果然派“黑背”独自来了。“黑背”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一米多高,一身紧巴巴的灰毛,耸着双肩,从嘴里晃出一根血红红子湿腻腻的舌条,颤儿颤的,一进屋就咬住小哈她姐弟几个往外拽。然后就一直围着她们,不让她们回屋。最后索性坐定在她家的屋门口,吠吠地狺狺地低声威胁,两只焦黄的眼珠子,狠狠地盯住她们,直到把她们逼上机车。当天下午它还来“检查”了一番,看看姐弟几人是否溜回来了。后来的三天,它天天上午来“检查”一遍,下午来“检查”一遍。检查完了,就坐在屋外斜坡上的那棵老榆树下,看守着。直到小哈她妈对它说:“黑背,哈娃子她们不会往回溜啦,快回去告诉场长,不用他再麻烦您老人家在这儿跟看贼似的看着我了。走吧走吧。”它这才抖抖全身的灰毛黑毛,昂着硕大的脑袋,快步走回那个黑杨树板子垒起的大屋子去了。后来,高福海隔三差五地来看望一下小哈她妈,慢慢就有各种闲话传出。小哈她妈是冈古拉最出色的裁缝。手巧,人也长得漂亮。长瓜子脸儿,厚嘴唇,高挑个儿,细皮嫩肉的,生了四五个娃娃,体形还没怎么太变;一开始只是场部缝衣组一个普通的缝衣女工,很快就当上了缝衣组的组长。缝衣组还托管着三个补鞋匠。她父亲就是这三个男补鞋匠中的一个,长得焦黄,瘦小,不爱说话。让整个冈古拉的男人都跺烂了脚掌,咬破了舌头,也想不通,一支鲜花咋就这么插在了一泡黑牛屎上了咧?生生地把全冈古拉那些风流男子都懊恼死完了。听说她爸当年是来冈古拉探亲,在火车上遇见她妈的。那会儿,她妈也就十来岁吧。

身子板儿还没长开哩。人也瘦。饿的嘛。那是个饥饿的年代嘛。一路上,她跟人也说是上冈古拉来探亲的,但怎么问,她也说不清她的那个“亲戚”姓甚名谁在哪个单位到底是干啥的。

“你……你跟……跟我走吧。我帮你找……找那个亲戚去……”她爸结结巴巴地说道。(她爸其实不结巴。但怪就怪在只要一跟她妈说话,他就准定结巴。有人说他是装的,用自己的一副可怜相来搏取她妈的同情和好感。婚前,用这种手段来蒙一下对方,还说得过去。但结婚这么些年了,娃娃都那么大了,一跟小哈她妈说话,他还是结巴。这就绝对不是用“装”这一个字解释得通的了。)在火车上,她妈跟她爸躲躲闪闪地说道:“我跟你走,你别跟我使坏……”“使……使坏?”她爸老实巴交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在这件事情上,人还能使啥坏。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眼前这个虽然穿得破旧,但长得好看,而又机灵聪明的小女孩。“使坏?”他又努力地想了想,赶紧把自己身上剩下的全部盘缠——大约还有十来元人民币吧,连同那个小白布包,一起交到她手上,说道,“……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盘缠。我要对你使坏,你就全部没收,交给哪儿的治保主任……”“干吗呀。我又没跟你要钱。”她忙推开那小布包,并把两只小手一起藏到身后,害怕地看着她爸。这件事,以后让她妈说了好多年,说她爸这人,别瞧长着一副老实相,其实骨子里精得没法说哩,“就拿十来元钱,买我这一辈子。”“买?我咋买你了?你又咋卖的……”她爸一听她妈说这事,准要着急上火。

对生物性灵之间的性事懂得早

实际上,当时在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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