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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去还没走出两步,韩起科就让两个队员扑过去挡住了他俩的去路。他刚想发作,却看到,另两位小分队队员(其中一位还是他的儿子赵光),从我住的这排平房的后头,押着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待走近了一看,被押过来的,正是马桂花的“表舅”,那个外逃的退伍军人。原来,韩起科听了马桂花的汇报,得知这几位不怀好意的场领导正跟那位外逃的退伍军人在一起嘀咕事情,便一边带人急急赶来,从正面堵住了往外走的赵、年两位股长,一边派赵光带一个男队员上屋后去堵可能跳窗再度逃跑的那个退伍军人。
恰被他逮了个正着。
这时候,我觉得我该站出来说点什么,给这几位解一下围了。他们还没有把情况给我说透彻,但直觉告诉我,他们掌握的那些情况,可能对最后解决冈古拉问题具有重大意义。我不能让他们被韩起科这个狗屁孩子带走了,进一步恶化了冈古拉的局势。
“这位退伍军人是来找我反映情况的,跟两位副场长,和几位股长主任,跟桂花她父亲和赵光他父亲都没关系。”我急急地说道,还故意点了一下马主任和赵股长的“父亲”身份,想以此来缓和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企图使韩起科那小子能顾及这种特殊关系,而在处置他们时别太“不讲情面”了。但显然,这一招没起任何作用。不仅韩起科没对两位“父亲”有任何表示,连在场的两位子女,居然对“父亲”也没任何表示。这实在让我感到意外,更感到吃惊。
“顾卓群同志,能把他们带来的那些书面材料,借给我看看吗?”韩起科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在拿住了那几个人以后,接下来,他要对付我了。
“什么材料?”我装作茫然不觉的样子,反问。
“他们上你这儿来告高场长的状,总要带些书面材料之类的东西。告状总得有状纸啊。”
“谁来告高场长的状了?我怎么不知道?再说,即便有人要告高场长,也不会上我这儿来啊。”
“顾卓群同志,别把我当小娃娃看待……”
“韩分队长,你这话说哪儿去了,谁把你当小娃娃看了?”
“你可以瞧不起我韩起科。可是……”
“嗨,我怎么会瞧不起你韩分队长呢?我初来乍到地……”我忙解释。
但韩起科这时根本不听我的解释,转身下令:“建国,树连!”那两个叫“建国”和“树连”的男队员便应声走到我面前,看样子是要搜我的身了。同时,韩起科又示意马桂花,让她带领另一位男队员,上我房间里去搜查。居然要跟我来这一套!我一个箭步蹿到房门口,大喝一声:“谁敢乱来?!”并狠狠瞪了马桂花一眼。马桂花只得站住了。
“马桂花!”韩起科在那边也大喝了一声,催促她下手。马桂花只得红起脸往里闯。我把手往对面门框上一支,断然挡住了她,并回过头去对着韩起科吼道:“你要搜我屋,带搜查证了吗?”
“搜查证?”他冷笑着走到我面前,示意马桂花退后,而后逼近一步,对我说道:“搜查证?”说着,一把攥住我支在门框上的那个手的手腕,看样子是要跟我来硬的了。这时,我全身的血一下全涌到了头上,两只眼睛都跟着了火似的滚烫灼热。
我决心要警告一下这个狂妄的狗屁孩子,起码让他知道,随意剥夺别人应该享有的自尊,随意违反人与人之间平等交往时应遵守的规则,包括在没有得到别人同意的情况下,随意地扼住别人的手腕,都是会受到惩罚的。我想借力发力,(这也是我小学时一位老师教给我的几招防身术之一),利用他前倾了上身来抓我手腕,整个人的重心发生变化的那一瞬间,翻腕,跨步,别腿,击肘,即便不做进一步的动作,也得让他狠狠地摇晃着趔趄一下。这一整套动作后来我做过很多遍。在中学时,甚至还让一个总是对我们男生横眉竖眼,对女生嬉皮笑脸的体育老师接受过一次重大教训。(当然,为此我也付出了重大的代价,初中三年的体育成绩始终及格不了。)但是,当我按动作要领去发力翻腕时,应该能轻易翻得过去的手腕,此时却怎么也翻不过去了。立刻感觉到,抓住我手腕的不是什么一只人的手,而是一把钢叉,或者是一段老树的树根。我一惊,本能地去打量了一下这个长得既比我矮、又比我瘦、年纪也比我小得多的韩分队长,居然会有那么大的一股内力。就在我完全不能动弹的这一刻间,马桂花趁机带人进屋,抄出了“圣徒”他们带给我的那本“材料”。然后,韩起科就松开了手,不仅带走了那个退伍军人,同时还带走了朱副场长、李副场长和马桂花的父亲。
“圣徒”是那么的真诚、执著
但他却没把我带走,只是留下人来监视,并明确对我说,在查清今晚这件事以前,在没有得到他和高福海的允许以前,我不得随意离开招待所这间屋子。我问他:“什么文件规定,一个新任命的冈古拉高级中学校长不可以和冈古拉的副场长、股长们在一起见个面说个话?什么文件规定,你可以随便带走人?而且他们都是国家正式任命的干部。韩起科,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他默默地看了看我,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似的,然后什么话也没跟我说,带着人就走了,留下马桂花和另一个男队员来监守我。我马上请马桂花放我去见高福海。她不表态。我问她,冈古拉到底谁说了算?是韩起科说了算,还是国家的法规说了算?我说得慷慨激昂。她还是不作声,不表态。但当我试图冲出房门去找高福海时,她和那个男队员却很坚决地挡住了我的去路,那架势就像是要跟我做拼死的决斗一般。“桂花,几个小时前你还想着要跟我认真谈一谈,你不希望冈古拉的局势进一步恶化,你不希望你的表舅和你那才十九岁的表舅妈陷入更深的危机中。可是,你现在继续这样跟着韩起科胡作非为,冈古拉的局势就将不可挽回。你不明白?”我冲着她大声叫喊着。她只是怔怔地站在我面前,惶惶地看着我,一声不吭……嗣后,我俩相持着,足足沉默了十几分钟。现场气氛的确让人感到窒息。先是一连串的疑问无法解释。现在又增加了个“神经不正常”的问题。假如高福海真的如“圣徒”和朱副场长他们所说的那样,神经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那,所有这些事情的处置和对待,都得采取另一种方式了,而且真得抓紧,真得赶快,真得立即采取严厉的措施,断然结束这么一档狗屁事了。原因很简单:如果整个局势的主动权果真是被一个神经不正常的老人控制在手中,那后果就难以设想了。那,我们从上到下这一大串“神经正常”的人,千辛万苦,担惊受怕,挖空心思,并耗资巨大地跟他忙活周旋了这么长时间,岂不完全无聊,完全可笑,甚而至于又完全可悲?!
假如不是呢……假如高福海所做的这一切在别人看来似乎都很不正常的事情,内里却真的都拥有它们发生和存在的必然和必要的因素,那,又在说明什么?换一句话说,所有这一切在我们看来纯属不正常的事情,假如究其原因,发生在高福海身上,发生在冈古拉这个地方,恰恰是十分正常的,十分必然的,这是不是说明我们这些人的“神经”和“感觉”,以及对这世界的“认识”已经开始有些不正常了?是不是还说明“圣徒”和朱副场长李副场长他们的神经是不正常的?但是看那位“圣徒”又是那么的真诚、执著,有可能是神经不正常的表现吗?况且,他还是小桂花的亲生父亲。
哦,还有那个韩起科,他正常吗?这一群人怎么都集合在了冈古拉了?他娘的!
我马上告诫自己,先别激动,顾某人,您先别激动。目前绝对不是需要激动的时候。千万要沉住气……千万别、激、动………………而让我更想不到的是,一个小时后,事情居然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变。
韩起科把朱副场长等人带到场部机关,集中在一个小会议室里,留下两个小分队员看守,把马桂花的“表舅”带到隔壁办公室,单独“关”着,就急急地去找高福海汇报情况去了。这时候,他得到报告,高福海在处理完退伍军人集体闹事“事件”后,哮喘病和腰腿病同时发作,经过现场紧急处理,病情暂时得到控制,现正在被送回场部来的途中。韩起科立即下令,让机修连发动着那辆惟一的解放牌卡车,去半道上接高福海。起程前,他担心哮喘病发作中的高福海受不了驾驶室的那个汽油味儿,也担心把他放到四处透风的车厢里,又经受不起这一路的酷寒。故而,让人从库房里扛来十几麻包头年剪了还没来得及拉走的羊毛,在车厢里堆出一个基本不透风,又可供高福海躺坐的“小高间”。并把卫生队那位秋大夫也从床上叫了起来,一起带上。没想到,麻烦就出在了这半道上。韩起科是在离丫儿塔不远的四排子沟那个高坡上接到高福海的。高福海一上车,就一口接不上一口地喘急起来,询问这边的情况。韩起科一开始还不愿细说,只想赶紧把高福海拉回场部,先让他暖暖和和地躺下来再谈别的。反正,人证物证都已拿到手,不用着什么急了。这一段时间以来,韩起科一直在怀疑,冈古拉内部有一帮子人在背后“捣”高场长的“鬼”,在跟他的冈古拉过不去。近来,他还觉察出,马桂花的父亲和朱副场长他们暗中有一些不正常的来往。(这个迹象还不是马桂花提供的。)只是苦于拿不着确凿的证据,而没法站出来说话。他从来不信,像朱副场长李副场长那样的人会真心实意地“善待”冈古拉。他从来就认为,这些人只是出于一种强迫,才会勉强在这儿干到了今天。在这一点上,他一直和高福海有根本的分歧。只是碍于高的面子和威望,也出于对高的感情,他才把跟朱李赵等人的关系,勉强维持到了今天。得到马桂花的报告,说这几个人居然和那个外逃的退伍军人凑到了一起,可能正在“密谋”什么。他特别高兴,觉得彻底揭开冈古拉盖子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这会儿,高福海如此急切地催问情况,他只得把其他无关人员全都支下车,只剩下他自己和高福海,才把那份“黑材料”递给了高福海。高福海掂起那份材料,随手翻了一下,问:“啥材料?”
韩起科怔怔地看着高福海,非常严肃地说道:“还是您自己看吧。”
说得比吃喝嫖赌还难听
“你今天咋的了,非拿我一把?叫你说,就说嘛。”高福海面无表情地叱责。每回都是这样,到了接近发怒的地步,他平时较为丰富的脸部表情,会突然间变得木呆起来,眼神也会骤然间灰暗,仿佛雷暴雨来临前的大戈壁天空,一时间变得特别的沉闷而凝重,寂静而浑浊。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到这时刻千万不能再往下招惹他了。韩起科当然是熟知他这特性的,便赶紧从他手中拿过那份材料,解释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张不开这嘴……”
“怎么张不开这嘴?不就是说我主观武断,大搞一言堂嘛,还能有啥?总不至于说我吃喝嫖赌吧?”
“您……您还是自己瞧瞧吧。说得比吃喝嫖赌还难听咧。”
“是吗?”高福海这下当真了,眼神中立刻掠过一丝疑惑和不快。“还能说我啥?啊?说嘛!”
“我真的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