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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老太太这院儿,似乎除了小厨房众人和几个洒扫的婆子早早起了床、正在做活计,连个体面些的丫头还在睡觉吧。金熙穿好衣裳下了床,收拾好寝具就猫腰瞧了瞧床底下,又忙不迭连连摇头说这儿不好。
虽说床下比较隐秘,她的包袱里还有几套新衣裳不是?立起来左右一看,便看到床尾那边的箱子上挂着把黄铜大锁,锁上还插着钥匙。
打开箱子一瞧,除了有两件昨晚穿的那种棉布睡袍,还有几套花色质地不一的外衣和裙子。这必是给哪个姑娘做的,又给她匀出来的吧?否则她还没到金家,谁知道她的高矮胖瘦。
她也不抖开那些衣裳瞧瞧到底合适不合适,就将自己的包袱囫囵个儿扔进箱子,又锁好那把大锁,钥匙拔下来直接挂在脖子上的白玉平安扣旁边。
金熙至今也弄不清,脖子上的这个白玉平安扣到底是谁的。是前世那个人送给她的那个,还是金文清十几年前离开射马岭送给孙樱娘、孙樱娘又送给小金熙的那个……
盖箱子上锁的声音似乎大了些?外间的谷雨立刻惊醒,慌忙下地趿了鞋便往里间走,一见六姑娘果不其然已经穿好了衣裳立在那儿,慌忙屈膝说六姑娘饶了谷雨吧,睡的都忘了进屋来伺候六姑娘起身,着实的该打。
“去给我打水来洗漱吧。”金熙笑着嘱咐。要不是她不知道去哪里打水,也就不指使这丫头了。谷雨应了声才要转身,她又补上一句:“要冷水,不要热的。”
本来放好包袱后,还在想到底是在床上盘腿坐着调息片刻,还是去院儿里练会儿拳脚,谷雨就起来了,也只得作罢。
不过就算谷雨不起来,练拳脚估计也不靠谱儿,再把院儿里干活儿的丫头婆子们吓坏了。算了,明儿起来后先调息吧,其它等搬到独自的院子去再说。
谷雨很快打了大半盆的井水来,又将白瓷口盂装好水,牙粉盒儿打开盖子,牙刷架在口盂上,这就进里间来低声请金熙到外间洗漱。
井水非常沁凉,洗脸很舒服。金熙满足的叹了口气,却发现谷雨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瞧着她。就挂着一脸水珠笑问:“怎么了?”
“六姑娘不嫌水凉?”谷雨嗫喏着问道。这整个金宅的女眷们,也没有一个敢拿冷水洗脸的吧?就连老太太身边得脸的秋桂春棠姐姐们,都要小心调好了温水才敢下手。
金熙拿了毛巾擦干脸上的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打土匪窝子出来的,没那么娇气。何况总用冷水洗脸对身体好,不爱感……嗯,不爱得风寒。”
这时候是把感冒叫风寒吗?金熙有些没谱儿。见谷雨恍然大悟的模样儿,哦哦,这是蒙对了。
嘴里还叼着牙刷又是半嘴的沫子,金熙问谷雨:“老太太每天都是几时起?都来请安吗?”
还真是土匪窝子出来的,既不娇气也不讲究。谷雨忍着笑说:“估摸着再有半个多钟头就该起了。请安早就免了,姑娘少爷们都要早早上学堂去,老太太怕他们迟到。又说现在世道不同了,叫太太们也不用来了,每日早起打点好大爷二爷的早饭和出门儿衣裳就好。”
说是这么说,她到底在这院儿暂住不是?金熙便打定主意一会儿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再回来吃早饭。漱了口又洗净嘴边的沫子拿毛巾擦了,也不用吩咐说赶紧归置,谷雨就全都手脚麻利的收拾利索了。
在射马岭,早起都要自己去用辘轳打水的。若是冬天也会用水缸备了水,可那也要日日现敲冰——缸里的冰得有半寸厚。洗完脸的水还不能随便乱泼,都得端着浇到菜地里去。可为什么在这儿再有人伺候得无比周到,也总觉得不如射马岭舒坦啊?还不是没自由!
谷雨出去倒了脏水,又将脸盆口盂洗刷干净端着回来,低声问金熙:“我听着老太太屋里有了动静,想必是起来了。六姑娘可是要给老太太请安?再呆一炷香工夫过去就好。”
金熙于是颇为无聊的立在窗前往院儿里看。洒扫的婆子们早都干完活了,如今有几个小丫头正在院子里浇花木剪枝杈,还有两个立在甬道旁的青花大缸边喂鱼食捞水草。
“鱼缸里有些水草多好看,为何还要捞出来?”金熙问谷雨。
“六姑娘不知道,如今不是七月天天气热么,水草也跟着疯长,三两天就得捞一回,要不然就满缸里漂得都是,也就不好看了。”谷雨一边擦着屋里的家具一边回道。
也就是像前世时某些河湖里一到夏天就漂浮整个水面的水华了?这鱼缸里又不会有什么废水污染,恐怕是鱼食喂的太勤快了。
昨儿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也没注意瞧那缸里养得都是什么鱼,“养的是锦鲤还是金鱼?等天气冷了是不是还得捞到玻璃缸里进屋养着去?”
谷雨笑着回头,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六姑娘说的是,养的是锦鲤,天儿稍微冷些就得换缸进屋了。”
说罢这些话心里怪道,这捞水草的事儿六姑娘不懂,可却懂得什么锦鲤金鱼天冷了都得进屋,怎么听怎么倒不像山上下来的了,倒像个大宅子里真正的小姐呢。
老太太一会儿若是偷偷问她六姑娘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要不要将这些都学说了?她进府当差也有四五年了,却还是个三等丫头。虽说因了是老太太院儿里的,哪个也不敢小瞧,到底月钱太少了。
若回头老太太又叫她跟着去含香馆伺候六姑娘去,有可能就提成一等了呢……眼前与老太太学说六姑娘的作为,算不算背主?
谷雨这么想着,手里的动作不由得慢下来,那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的蹭着椅背,擦过的地方又擦了几下,没擦过的却还是没擦到。
“时候差不多了,先把活计放下吧,随我去正房请了安回来再做,也当你歇歇了。”金熙笑着喊停。方才还以为这丫头活儿干得挺好,怎么这就糊弄起来了?瞧瞧那椅子背擦的,擦了半天还有半扇挂着灰尘。
谷雨激灵一下,随即也瞧见了那椅背擦得不干不净。脸登时就红成了朝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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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无计可施
这天下午,金子琳姐妹几个下了学,便一头都扎进了金子琳的小院儿。早上上学临走前,这几个或多或少在太太姨太太那里得知,老太太竟将珍藏多年的那套四季翠玉簪给了小匪婆。
这怎么得了?必须得商量个什么对策整治那小匪婆子一番,再叫老太太将礼物收回才是。可是什么对策能管用?叫她出洋相?出洋相倒是金宅上下都看了她笑话,对收回簪子却没多大用处吧。
金子琳坐在靠窗的躺椅上,一脸的不耐烦:“瞧瞧你们几个,平时没用的这个那个牢骚多着呢,一到出主意的时候就没什么顶用的。”
四姑娘金子怡偷偷撇嘴。簪子不过一套四支罢了,金家的嫡出姑娘眼下便有三个,出了门子的大姐姐金子音,三姑娘金子琳,原来的六姑娘眼下变成七姑娘的金子萌。
若往后哪个太太再生个一两个,再加上老太太的嫡亲姑娘、早出嫁了的姑母,就算老太太将金熙手里的三支收了回来,四支簪子都不够分的,她们庶出的何必跟着凑热闹,给别人作嫁衣裳。
若叫她说真心话,她也只不过是稍微有些不忿,这个新进家门的小匪婆子还越到了她们几个头上去……她们的娘好歹还是正经的姨太太,那金熙的娘可是没名没分的!
二姑娘金子晴和五姑娘金子明更不用提。她俩都是大房的姨太太生养的,大太太今儿一早可就挨个儿嘱咐了,更不用说昨晚领着她们回大房路上说的话——六姑娘无论是好是坏,和咱们大房没一点子干系,你们多长些心眼儿,莫叫那三丫头拿你们做了枪。
金子琳自己又何尝不明白。三叔与三婶早就搬出去单住了,三叔家的金子萌年纪又小不顶用,眼下这金宅里不过就她一个嫡出姑娘,可不能将身前这几个逼急了,再和六丫头一伙儿去。到那时,四个对付她一个她可就惨了,嫡出身份有什么用,一拳难敌四手。
“算了算了,想不来就算了,反正她住下不走了,有的是招数对付她,也不急于一时。”金子琳挂上一脸假笑安慰周围三姐妹,又高声喊自己的丫头:“似玉,似玉!将昨儿太太带回来那黄油蛋糕装一碟子上来,再泡壶奶茶,我请姑娘们吃下午茶!”
二姑娘金子晴低头一笑。这三妹妹上了几天洋学堂,也学了些许的洋人做派,可到底是画皮画虎难画骨。先生可说了,奶茶不是泡出来的,是要将那红茶好好煮过滤过才行,何况眼下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该用晚饭了呢。
好在金子琳不过是示好。说起来这位三姑娘,与她们几个庶出的示好还是太少见了。尤其是四姑娘金子怡,整日里被她压制着,就连考试都不敢比金子琳考得好,否则便是非打即骂。
今儿中午吃饭时,金子晴还被四姑娘金子怡偷偷扯到一旁,说是只因为考了个五分,昨晚差点没被金子琳捶上几拳,若不是她娘蔡姨太太到得及时,怕这胳膊今儿都抬不起来了。
唉,这三妹妹又是何必。眼下金家老宅里就三妹妹一个嫡出的,她就不怕惹恼了她们几个,暗地里给她下家伙?
各怀着各自的心思,似玉已将点心和茶壶端了上来。金子琳尖声娇气的吩咐道:“去将我生日时大姐姐送的那套欧式镶金奶茶杯拿来。”
似玉有些犹豫。二爷当时还说,那一套十二件的镶金茶杯要卖二百大洋也不止,还嘱咐三姑娘轻易不要用,等回头留着招待高贵的别家小姐们呢。若这会子拿来用了,再被哪个姑娘摔了一只,可就了不得了。
金子琳见似玉磨磨唧唧的也不去拿杯子,早将她爹金二爷嘱咐过的话给忘了,声音更加尖利道:“我是不是指使不动你了啊?你还是不是我的丫头?不过泡壶奶茶端些点心,就累死你了?”
金子晴其实知道金子琳这是在臭显摆。大姐姐和她金子晴还有五妹妹金子明是一个爹的,这茶具都没叫她们摸上一摸就送来了二房。谁叫人家都是嫡姑娘?
想明白了金子琳的用心,金子晴便制止道:“算了三妹妹,都是自家姐妹,用什么镶金茶杯,那个等你邀了你特要好的朋友来家做客给她们用罢。似玉,去洗几只细白瓷的茶杯来就好。”
“瞧二姐姐说的这话。我哪里有什么特要好的朋友,在学堂里也就是咱们几个自家姐妹说得到一堆儿去。何况朋友再好,能亲得过自家骨肉么?”金子琳略带娇嗔笑道。说是这么说,到底也没再追着似玉拿那套茶具。
似玉洗了细白瓷茶杯来,还没等倒够四杯奶茶,金子琳的尖声斥责又响了起来:“哎呀,方糖呢?你瞧瞧你这丫头,做什么都这么丢三落四。到底是个土包子,教也教不会,不是早告诉过你,奶茶要配方糖的么?”
“若是哪天先生真正开始教家政课了,泡奶茶泡咖啡,叠餐巾插花烤点心,我都像你一样记住这个忘了那个,还不气得先生立刻找太太到学堂去说话呀?”
似玉是自小就服侍金子琳的,早知道自己姑娘就这么个尖刻脾气,因此无论姑娘怎么骂,她只是躬身低头受着。她三婶子、大厨房里当差的黄妈说得好,嫡姑娘可不就是脾气大?做下人的,到了庶出姑娘屋里也保不准不受气,既是如此何不好好跟着硬气主子。
就这么立等三姑娘骂完了解了气,也就好了。似玉这么想着。这时二姑娘出了声:“去吧似玉,去拿方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