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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哥接了单子,非常高兴,应诺我一定会把这五个邪恶的小鬼杀得支离破碎。
“三天很赶,目标现在暂时没去学校上课了,所以无法一网打尽,五个地方一个晚上搞定,不容易。”我提醒鬼哥:“重点是,因为青少年犯罪保护法,这五个国小学生的身分没有曝光,你得自己想办法把他们的底掀出来。”
“放心吧,不过就是五个小鬼。”鬼哥狞笑,露出褐满菸垢的牙齿。
我离开算命摊前,想起了可以顺道一提的事。
“鬼哥,如果你有一天退休了,会不会想加入退休杀手联谊会?”
“有这种东西吗?”
“假设有的话。”
“说得我蠢蠢欲动了你。”鬼哥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加入吧?跟一群杀手联谊感觉一定很怪,难道聊大家以前都是怎么杀人的吗?”
“也是。”我点点头。
我真的只是顺道问问。鬼哥的制约可不简单,他要当上杀手界的第一把交椅才会金盆洗手,至於怎么样才算是第一把交椅,我就不清楚了,但宰掉的目标可不能少这一点倒是很确定。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蓝了。
下意识打开电视,热到最高点的铁道怪客新闻又有最新的发展。由於缺乏直接证据,涉有重嫌的李泰岸竟被当庭释放。
李泰岸大言不惭地对着镜头发表议论,他说在火车翻覆附近拍到的可疑小货车,又能证明什么?就算他翻车前两天出现在那里,那又怎样?“相信专案小组手中已经没有牌了。”他说。另一关键事证是死者体内验出第二种药物或毒物,证实是死於他杀,李泰岸说这也与他无关:“我弟弟已死,如何证明我和他共谋害死弟媳?除非把他叫起来问。”
我切换着频道,每一台都是李泰岸笑容满面的画面。
“继续出你的风头吧。”我喃喃自语:“希望你自己也买了高额保险。”
新闻画面的边缘,化身成记者的不夜橙站在角落,将麦克风递给了李泰岸。
这个新闻,很快就会落幕了。
我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隔天我什么地方也没去,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
醒来后已是晚上七点,我穿着拖鞋邋遢地到街口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个国民便当,微波热一热,翻着晚报,就直接站在杂志区前吃了起来。
快吃完的时候,一道影子叠在我的脚上。
我慢慢回过头,手里还捧着便当。
“你住附近啊?”欧阳盆栽打招呼。真是巧遇。
“可以说是。”我虽然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住哪,但脚上的拖鞋可瞒不过他。
我看见欧阳盆栽手里拿着好几副扑克牌等着结帐,反问:“你买这么多副牌做什么啊?家里在开派对吗?还是开赌场?”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制约?”他抖动眉毛,神祕地笑着。
“不是吧?”我瞪大眼睛,停止咀嚼口中的饭粒。
“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加国际诡阵赛了,跟赌神一较高下。”他精神奕奕。
“要我陪你练几场吗?我也是诡阵的高手喔。”我自告奋勇。
“还是免了吧,跟你练牌我会退步,不如看录影带。”欧阳盆栽直截了当。
真想揍他一拳。
“如果顺利,希望能用新科赌神的身分跟你喝喝酒。”他爽朗地笑道。
“不顺利的话,还请不吝分享我最新的蝉堡。”我回敬。
欧阳盆栽笑笑,走到柜台付帐。
“对了,顺道一提。”我吃着便当,趁他还没离开我的视线问道:“如果你真的不干了,会来参加退休……退休联谊会吗?”
“你在开玩笑吧?”欧阳盆栽失笑,挥手走了出去。
真的这么不受欢迎吗?你们难道真的可以毫无留恋地舍弃蝉堡退出江湖吗?我嚼着卤蛋,歪头想着这个问题。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认真地祈祷不是王董,这才看了来电显示。
“九十九,我刚刚已杀掉了其中两个。”是鬼哥。
“喔?”我点点头,果然非常有效率。
“不过对不起,我实在无法继续下手,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鬼哥的声音很紧绷,好像在发抖。
我愣了一下,才说:“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孩子受到教训就会乖了。”
“……真的没关系吗?”他有点畏缩。
不知怎地,我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说不定,我早就知道鬼哥根本不是处理这张单子的最佳选择。
却是,最适当的人选。
“没关系,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走到琳琅满目的饮料柜前,颇为犹豫地看着咖啡那一排。
“你说。”
“把剩下那三个臭小孩各砍断一只手。”我打开饮料柜的门,冷气扑上了我的脸,让我精神抖擞:“让他们再也没办法一只手抓滑鼠另一只手按快键,以后就不会沈迷线上游戏了,我想对他们以后的人生大有帮助。”
“这我办得到。我不会砍在关节上,让医院绝对缝不起来。”鬼哥保证。
“交给你了。保持心情愉快。”我挑了一瓶罐装咖啡。
“保持心情愉快。”他挂掉电话,马不停蹄砍手去了。
我回家后立刻向沙发报到,又狠狠睡了它一次,直到半夜才醒来。
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确认新闻。头一次我觉得这个世界跟我很亲密,所有的社会案件我都掺了一脚……我想这就是我为何如此疲倦的原因。
在媒体与检警团团守备下,李泰岸还活得好好的。但晚间新闻的重点不在南回铁路怪客案,而是今晚骇人听闻的虐杀国小男童案。
“行政院长宣示要扩充警力全力防堵犯罪,社会的治安依旧是况愈下;今晚稍早有两个国小男童在家惨遭谋杀,一个小时后又有三名国小男童的右手被人砍断,送医急救后已无生命危险,但断肢遭到刻意破坏并无法以手术接回,手段十分凶残恶劣。据了解,警方已掌握特定线索,高度怀疑这五名男童遭人杀害皆是同一人所为。请随时注意本台报导,我们随时替你掌握最新消息。”
我揉着眼睛。
好样的。
只见主播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继续念着另外一条新闻:“另外一则报导。一名中年男子倒在公园凉亭外一百公尺处,全身遭人砍伤一百多刀,失血过多,当场丧命。根据社区监视器画面可以清楚看见,被砍的男子疑似身上携带刀械,被一群飙车族拦下盘问后遭到砍杀,原因不明,目前不排除是帮派纠纷下的械斗。警方尚未证实持刀男子的身分。”
我愣了一下,肺页里积塞着污浊郁闷的空气。
画面停在一名中年男子倒在街口的血泊里。
一抹酱红色在昏暗的路灯下,涂行了好长一段路。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依稀,门缝底下有黑影晃动。
我打开门,只看见地上的黄色牛皮纸袋。
10
颱风在新闻气象预报里变成一个红色的圈,慢慢靠近台湾。
雨开始下,忽大忽小。
丧礼的塑胶棚子就架在马路中间,穿着黑色海青的师尼们诵念着往生咒。
真正参加鬼哥的公祭寥寥数人,理所当然都是我没看过的生面孔,在现场走动询问的警察都比亲朋好友多。不知是带着水气的风太冷还是气氛真的很萧瑟,所有人都微微缩着身体。
比对鬼哥遗留在现场的刀子上的血迹,所有证据都显示鬼哥就是杀死两名男童、砍残三名男童的凶嫌,所以来到现场拈香的亲戚朋友表情都有些怪怪的,并不多话,只有在接受警方询问时才会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鬼哥的反常行径。
想挖点八卦的记者当然也不请自来,尤其是在他们知道受到杀害的五个国小男童就是前几天轮暴同班女童的少年犯后,对“见义勇为”的鬼哥可感兴趣了。
这么多人,就是没有人走到白帘后瞻仰死者仪容,因为鬼哥家属给的红包太薄,被砍了一百二十几刀的屍体被殡仪馆缝得支离破碎,好像恐怖电影里的粗糙装饰。谁敢看。
我向鬼哥的黑白照片鞠躬,合掌拈香,奉上了两倍於尾款的白包。
走到白帘后,我看着棺材里几乎认不出来的鬼哥,有种荒谬的超现实感。
“你做得很好,你瞧,这是你应得的。”
我拿出昨天寄到我住处的蝉堡,用打火机点燃。
蝉堡化作妖异的火光,映着鬼哥残破的脸孔,撩动的光影让鬼哥的五官有了最后的表情。是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涩的笑。
“不怪你,世事难料,千金难买运气好。”我微笑,安慰道:“把厄运留给这一生,下一世别再动刀动枪了。”
不管鬼哥同不同意,如一大串废话的人生,就总结在这个句点。
蝉堡烧尽,最后一缕灰烟从我的手指缝中吹向天际。希望鬼哥的幽魂也夹杂在这缕破碎的灰烟中,了无遗憾地离开沈重漆黑的棺柩。
回到冷冷清清的铁椅子堆中,我思量着今晚又得到黑草男那里买一些平平淡淡的梦来做,否则又会睡不好了。这种情况不知还会持续多久,一想到就开始精神不济。
“请问你是阿鬼的朋友吗?”一个警察终於问到了我。从刚刚我就看着他一路从座位左边问到右边,一脸的无精打采。
“算是吧,阿鬼常帮我算命。”
“认识多久?”
“一年多。”
“你对阿鬼的犯案动机有多少了解?”
“从报纸上了解。”
“他有没有跟提过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
“谢谢你的合作,这边有些基本资料你帮我填一下,然后签个名。”
“不会。”
我跟参与办案的警方聊起了那晚的情形,拼拼凑凑,大致明白了整个过程。
与我电话商妥变更计画后,鬼哥展开砍手之旅。他先在社区篮球场旁的公厕将一名小鬼的手剁掉,并问出另外两名小鬼的下落,鬼哥随后赶往结伴行窃的两名小鬼经常出没的公园。
当时,两个小鬼正在公园凉亭下分赃刚刚从便利商店偷来的东西,附近没什么人,沉着冷静的鬼哥吹着口哨走进凉亭,刀起刀落,断了手的两个小鬼立刻昏死过去。鬼哥用橡胶管绑在两人伤口上缘止血,然后将两只断手丢进凉亭旁的垃圾桶便走。
阴错阳差。
一群经常出没在公园附近的飙车族正好约了另一个帮派的混混在公园谈判,左等又等瞧不见对方的人马,却见鬼哥低着头匆匆走过,血气方刚的飙车族於是将鬼哥拦住盘问。只见鬼哥身上有血、袖口藏刀,这一下误会横生。
飙车族於是将鬼哥团团围住,你一刀我一刀……
杀手只有两种方式退休,鬼哥选择了最坏的那种。
“这种年头飙车的小混混最狠了,连黑道大哥也不看在眼里……”
“人聚在一起脑袋里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可怕,上次不是有个路人在路口不小心看了飙车族一眼,背上就被插了一把蓝波刀?妈的,差点就当场翘毛。”
“现在即使掏出喷子,那些飙仔也不见得怕了你,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警察抽着菸,说若是他值勤遇到飙车族,连警笛都不敢亮起来。另一个警察说,上个月有个刚出狱的黑道大哥在路边啐了飙车族一句,肚子就被插进一把生鱼片刀。有个警察偷偷说,其实这五个犯下轮奸罪的小鬼被鬼哥给死砍残也不坏,因为他们迟早会变成更可怕的废物,其余人纷纷表示同意。
我听着,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没等到公祭结束我就走了,撑着伞来到细雨纷飞的忠孝东路。
诊间里谧着淡淡的精香。
这次我预约了整整三小时,可以无止尽地赖在这张沙发上。反正颱风快来了,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