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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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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正脸上立即红起来,但很快平静了,说:“金狗,你胡说什么?!没打着野猪算了,到豹子家吃一顿饭再回吧。”

金狗站起来却说:“我饿死也不到他们家去,我嫌恶心!”

金狗独自返回了,走到半路,火气平静下来,便大觉后悔,恨自己一时冲动而要得罪了田中正,会使自己的大事毁了!到了黄昏,垂头丧气进了家门,却见小水和爹又请了和尚在算卦哩。这和尚伸了左手,以食指根为起,从食指头,中指头,无名指头,再返回无名指根,中指根,食指根,来回推算月期,月期上起日,日上起时,问小水:“你说个时辰?”小水脱口说:“金狗是申时生的,就说个申时。”和尚一阵口念手动,道:“是‘大安’!‘大安’者好!”金狗爹说:“怎么个好法?”和尚说:“诗曰:‘大安’事事昌,求财在坤方,失物去不远,宅舍保安康,行人身未动,病者主无妨,将军回田野,仔细与推详。金狗这次去州城报社事,必是成了!”

金狗在门口说:“给我算算,今日吃饭不?”

爹就训道:“你胡说些什么?和尚的卦灵,他说成必是成的。你们打着什么野东西了?”

和尚笑着说:“不是仅从卦上来算,你们瞧瞧金狗,那眉骨突出,毛色发亮,印堂也红光光的,这就是走亨运的兆头!”

金狗说:“这你全说错了,去报社的事已经无望,我得罪了蔡大安,又得罪了田中正,你想想,我能去吗?”

和尚也便不再说起能成不成的话,寒暄了几句闲事,告辞回寺里去了,小水便问金狗:“你说你得罪了田中正,怎么得罪了?”金狗说了打猎中的事,小水说:“事情没揭穿,田中正他不晓得你咒骂他的。我已经给英英说了,她好热情,一定要我领你去她那儿聊聊。我来找你,你打猎去了,你爹却找了和尚来算卦哩。”金狗推说不去,被爹一顿臭骂,金狗倒激动了,说:“去就去,刀山火海我都敢去的,我不敢去?!”和小水匆匆扒了几碗剩饭,就踏黑过了州河到镇供销社去。

在路上,小水批评金狗:“你在家,怎么老和你爹顶嘴,老人也是一片好心,你老顶撞,会伤他心哩!”

金狗说:“小水,说实话,我心里好烦!我虽然不了解国家的大事,但现行的政策我双手欢呼,中国是急需要改革了,否则真是不得了!可怎么改革?两岔乡完全是田中正的势力,一个河运队,倒成全了他的政绩,让他更能继续往上爬了!想到这,我一腔子黑血都在翻,永远不愿去见他,给他说软话。但是,气又有什么办法,他有的是权呀!你要活下去,要么就去做蔡大安、田一申,当走狗,要么就是我爹那样,人家在头上屙了屎,鼻子上还要蹭尻子。我一辈子也不愿这样活着!你要站出来作斗争,可又怎么个斗法?像你韩伯,浪天浪地发牢骚,说怪话,那又顶屁用!形势逼得我去奋斗,去出人头地啊!小水,这出路又在哪里呢?我毕竟年轻,血气正旺,一颗心一会儿这么想,一会儿又那么想,你说能不烦吗?一见我爹整日求和尚算卦,我火儿就只能向他发!”

小水默默地听金狗说着,她完全理解他,同情他,想再为他说些什么,却觉得金狗比她想得更深更开,突然间倒感到金狗是一个极聪明极有心劲的人,他表面上似乎随随便便,漫不经心,其实他把什么都看到了,想到了,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想到这里,自己忽然觉得脸腮有些烧,她默默地说:金狗叔,我何尝不也是一肚子烦呢?我一个女儿家,没指望像你那种志向,我只能在生活上照顾你……她这么想着,月光下就看见金狗的衣领窝在里边,手举起来了,但立即又放下,说:“金狗叔,你把衣领翻翻,别到了英英那儿惹人家笑话!”

金狗翻了衣领,他和小水并肩往前走,说:“小水,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一个窝囊废?”

小水说:“金狗叔要算窝囊废,那我们在你眼里都活得不是人了!”

金狗说:“还叫我金狗叔?”手一甩,正好碰在小水的手上。金狗再去甩动,想再碰到的时候,他就要拉住恨恨捏一下的,但再也不见小水的手了,小水将手插在了口袋里,一边走,一边往四周围看着。金狗没有再说什么,他主动和小水拉开了距离,仰头看着天,天上的月亮明明亮亮,但清清冷冷。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小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就轻轻笑了笑,转了话题说:“到英英那儿,你那脸可要活泛些,我来主说,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是了。”

两人到了供销社,金狗忍不住又迟疑起来,掏出一根烟在那里吸。小水敲开英英的宿舍门,英英正在那里擦身子,穿了一件浅色紧身睡衫,将两颗硕大的乳房突出,小水一见忙说:“我把金狗叔领来了,快把衣服穿上吧!”

英英却说:“我这不是穿着衣服吗?金狗哥又不是狼,他会吃了我?”说罢就格格直笑,倒伸手将金狗拉进屋来了。

金狗坐定,英英就拿出许多水果糖来,哗啦倒在床上让吃,她也含了一颗在口,看着金狗,眼里直放光芒,说:“金狗哥什么都好,就是架子大,几次到我们供销社,看见我像没看见一样!”

金狗冷不防被她这么说着,好没意思,脸红了许多。

小水说:“我这金狗叔老实,待人都是那个样子,就拿这次报名去报社的事,他也不肯多找你叔,见了面也不知道怎么说!”

英英现在是坐在金狗的对面了,一会儿把双腿分开,一会儿却架起二郎腿,将那一只漂

亮的半高跟皮鞋挑起,那手就拢着头发说:“老实,挑粪不偷吃!我见过他在州河上放排,凶得像龙虎一样,倒还怕我叔?金狗哥,我叔对你印象却好哩,说你‘文革’中救过他的命,他还没好好谢你的。”

不知怎么,金狗倒对英英有几分好感了,看着英英和小水并肩坐在床沿上,相比是那么泼辣大胆,无所顾忌。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细致地看着英英,她极像她的娘,胖,胖得是那样适度,周身都散发着青春气息,但她毕竟又不像她娘和她叔的气质,她口大气粗,却显得毫不做作,气盛得可爱。

金狗说:“你让你叔千万不要提那场事,我来报名,也绝不是让他还报当年被救之情的。如果田书记那样认为,我宁愿不参加这次报考!”

小水的一只脚就在灯影里踩了一下金狗的脚。英英听了这话却高兴了,说:“金狗哥说得好,你真要以救命之恩要挟我叔,我英英就看你是俗人了!我眼里最瞧不起的就是蔡大安那号人!我实话给你说了,乡里报了两个人,就只有咱两个!听说报社还要下来人考核,你水平高,我还要多请教你哩!”

小水显得十分激动,就嚷道:“金狗叔,和尚的卦还算灵哩!你这几天就不要再行船了,在家好好看些书,报社的人来了,把你们考核上了,你到白石寨来找我,我给你们摆一席酒贺贺!”

三个人话投机起来,金狗也异常活跃,英英要在煤油炉上搭小锅下挂面让大家吃,小水就去生炉子,英英提了桶要去房后崖泉里打水,也就将金狗叫去帮忙。金狗推辞不吃饭了,英英说:“以后到报社了,你离开你爹,我离开我娘我叔,州城再没个亲人,你也不吃我的东西吗?”

小水也说:“金狗叔,你好没出息,不如姑娘家大方!”

英英说:“小水怎么叫金狗是叔?”

小水说:“我爹认他爹是干爹哩。”

英英就笑了:“那真是哈巴狗站了粪堆,金狗哥占了个便宜!”

英英提了桶先出去了,小水就对金狗说:“这英英是有些疯,可她比她叔好得多,她待你热情,往后你就多到这里来,把关系搞好。”

金狗说:“那你不再领我了?”

小水说:“来时我还怕你老封个脸,可你现在话倒稠了,应酬得比我还好哩!”

英英已经在屋后喊金狗了,小水便一把将金狗推出门去。她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心情仍很激动,对着英英的镜子看着自己,慌乱地拢了拢零乱的头发,听见金狗他们的脚步响,忙把镜子翻出背面,但背面却是英英的一张大彩色像,是穿着粉红汗衫照的,小水心里说:“这艳炸鬼!”又将镜面翻过来。

翌日,小水坐了七老汉和福运的船到了白石寨,一边打铁,一边想着金狗的好事,得空就跑河岸,盼金狗满面春风来通知她。

10

金狗和英英经受了认真的考核:政治上两人毫无问题,身体也符合要求,但业务考核中,金狗的口试、笔试都获得好评,英英却刷下来了。考核者是一男一女,戴高度近视镜,他们并不知道英英是田书记的女儿,给乡党委汇报时,竟说了英英许多不是,决定只录取金狗一人。田中正不悦意了,说:“这两个青年,是我们从十多人中反复筛选的,党委也作了认真研究。我们的意见是,要录取都录取,要不录取一个也不录取!”考核者一心想要金狗,反复交涉,田中正只是不改口,他们没了办法,说只好回白石寨同县委商量再最后决定吧。英英得知消息后,大哭了一场,待金狗来见她,却绝口不提内幕,只说叔叔正在为他俩的录取做工作,已经到白石寨去进一步核实这事了。但不久,金狗得到风声,问英英:“听人说,报社只录取一人,你叔要挟人家:要录一起录,不录一个也不能录?”英英大惊失色:“你听谁说的?”金狗说:“是不是这样?”英英却笑了:“都是谣言,我叔还没有回来,你想,这能是真的吗?”金狗却从她这话里证实了一切传闻都是真的,说声“那就等田书记回来吧”,回家去了。

田中正回来,如实告诉英英:报社的人很强硬,非要金狗不可,虽然县委支持咱,州城却是巩家的人,偏给报社考核人撑腰,看来只有这样了。这天夜里,英英一个人从家里赶到镇供销社,怎么也睡不着,她感到心里很空,很慌。去州城的失败,第一次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往日里忘形得意的她,到如今方明晓了叔叔的权力只在两岔乡内,靠他是靠不住了,而在两岔乡的年轻一辈里,金狗才是唯一厉害的角色!她辗转过来,辗转过去,脑子里一时尽闪动着金狗的影子,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突然充溢于她的心身。“我这是爱上了金狗了吗?”她这么想着,浑身燥热,不能安静,望着窗外的明月,似乎觉得金狗已经属于了她!她有了这份冲动,她便也有了这份自信,竟神使鬼差似的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最新的服装,换上了,就又对镜梳妆。直到将一种香粉厚厚地敷在脸上、脖子上,便开门又走出去了。

英英直脚到了渡口,搭了韩文举的船再返回仙游川,韩文举就奇怪了,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英英说:“我把一件东西遗在家里了!”

韩文举知道英英为金狗去州城出了好多力,便待她亲善,想问问报社来人考核的事,才

要张口,却闻到一种奇香,叫道:“什么味,这么香的!现在不是桂花开的时候呀?”

英英就格格地笑,说:“韩伯的鼻子好灵!”

韩文举恍然大悟,但立即就说:“英英一定是要去找什么人了!”

英英说:“你怎么知道?”

韩文举说:“伯是念过书的人,书上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所悦者容’,英英今夜搽这么香的粉,一定是给哪个男的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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