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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春明不客气地说:“你当然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我们是市长,自杀的是我们的市民,我们在座同志的责任都不小,都有愧!可我们再检讨又有什么用呢?赵业成夫妇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复活了!而且,政治影响和社会影响也太恶劣了!我们平阳是经济发达市呀,怎么能出这种死人的事呢!〃
发了一通火,文春明又就下岗职工定位管理的问题做了进一步指示,要求陈副市长带队,进行一次全市范围内的落实检查,汲取赵业成夫妇自杀的教训,不能光听汇报,要扫除一切死角,对所有下岗职工进行有效的动态监管。
最后,文春明请高长河讲话。
高长河来之前并不想讲话,主要是想听听再就业的情况汇报,现在面对着突发性的死人事件和王德合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不得不讲了。
高长河讲话时,面色沉重——
“同志们啊,不要总说我们平阳是经济发达市,不要光看平阳四处都是高楼大厦,四处都是霓虹灯。高楼大厦后面有阴影,霓虹灯下有血泪呀!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我们的改革开放送入了攻坚阶段,许多大中型国营企业的工人同志现在在苦熬岁月,平钢厂、平轧厂、平纸厂这类困难国企全市不下几十家。而且在国家调整产业结构的大背景下,未来三两年里,这种状况还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这就是说,我们相当一部分工人同志要过几年苦日子,要为我们的改革做出这个历史性的牺牲。
“这些工人同志真是可敬可爱呀,——就说这个赵业成吧,他完全可以死在平轧厂里,造成个‘因公死亡’,可他没这么做。而我们一些干部同志呢?也是那么可敬可爱吗?像那个王德合,我看是可耻可恶!他是不顾人民死活的冷血动物!这不是简单的官僚主义,在对待下岗工人的问题上,他这么不负责任就等于犯罪!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发展才是硬道理。同志们都知道,今年我们国家的经济增长目标是百分之八。我们省是百分之十一,平阳因为是经济发达市,省里和中央的要求是百分之十三。平阳的百分之十三完不成,就没法保证我省的百分之十一和全国的百分之八。而要完成这百分之十三的经济增长目标,就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就不能再出死人这种事了。文市长要求对下岗工人的定位工作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我看很好。我的意见是,不但要查落实,还要查问题,哪里发现问题,就处理哪里的领导班子!
“顺便再说一个涉及廉政的问题——在目前十一万多下岗工人吃不上饭的情况下,我们的一些同志是不是能少喝几场酒?少往歌厅舞厅跑跑?昨天,我看到纪委的一个通报材料:我们某局的一位处长在平阳国际酒店一掷千金,吃饭、唱歌、跳舞,找三陪小姐,一夜的消费八千七百元!八千七百元呀,同志们!当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没有党性,也没有良心吗?这种人不撤职开除党籍怎么行?下岗工人会怎么看我们?人民会怎么看我们?这种腐败风气要坚决煞住!
“对那些有钱的大款又怎么办呢?人家有钱,就是要高消费。这也好嘛,你消费,我收税。在这里,我想提个建议,请同志们也考虑一下,这个高消费税我们能不能收?能不能把收上来的这些钱搞个专项基金。用于救助像赵业成这样的特困家庭——同志们呀,这可不是打富济贫,这是在倡导一种良好的社会风气……
因为赵业成夫妇的死,高长河在这次会议上讲了很多,散会时已经快一点了。
也就是在这个会议上,文春明和高长河达到了难得的一致。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三时市政府食堂
在市政府小食堂一起吃饭时,文春明说,高书记,你建议的高消费税,我看完全可以收。是叫税还是叫费,可以再商量。规定一下,一次性消费多少钱就收他的税或费。不但倡导良好的社会风气,无形中也逼着那些款爷们把一部分消费资金转变成生产资金,多创造些就业岗位,很有积极意义。高长河说,那好嘛,你不妨先找姜超林同志商量一下,先搞个草案出来,我们再一起研究决定。
饭后,高长河和文春明一起到医院去看望了赵业成的女儿赵珠珠,要求院方负责到底,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女院长和主治医生汇报说,赵珠珠煤气中毒程度较浅,经过高压氧仓治疗后,估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些记者也赶到医院来了,要采访高长河和文春明。
文春明很恼火,对记者说,没什么好谈的,这种事不要报道,没有什么积极意义。还追问记者:谁让你们来的?!高长河也说,要注意导向问题,应该从正面宣传政府为下岗工人采取的措施,多报道些下岗工人艰苦创业的先进事迹。
高长河还询问了一下何卓孝母亲的病情。女院长说,上午刚做了检查,情况很不好,肺癌晚期,已经全面扩散了,随时有生命危险。高长河说,何厂长不在,你们要多尽心,至少不能让老人在何厂长回来之前死掉。女院长说,我们尽力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党政一把手坐在同一台车里,继续谈着工作。
文春明说:“何卓孝这个教训够深刻的,我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搞几条具体规定和措施保护一下这类困难干部呢?”
高长河说:“干部当然要保护,可也要保护老百姓埃像赵业成这样有特殊困难的老百姓恐怕也不在少数。怎么办?我们哪来这么多钱呀?”
文春明想了想,说:“高书记,还有一种税,我看也可以考虑收——三陪小姐的个人所得税。据文化局和公安局汇报,现在我市的三陪人员已不下十万了。”
高长河开玩笑说:“文市长,你这是狗急跳墙还是敢想敢干呀?”
文春明正经道:“高书记,我这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知道三陪小姐每月的收入有多少吗?平均每人不下五千块,多的上万块,是所得就应该收税嘛!〃
高长河也认真了:“这会不会让人们误解我们平阳允许三陪?”
文春明苦笑道:“全国哪个城市允许三陪?全国又哪个城市没有三陪?收税归收税,扫黄归扫黄,该扫照扫。再说,这么干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前几天报上还说呢,不少地方已经对三陪小姐收税了嘛!〃
高长河点点头:“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在咱们省可没有先例呀!〃
文春明说:“你怕省委撸你的乌纱帽呀?不至于吧?”
高长河笑道:“文市长,你别激我。”想了想,又说,“这事得慎重,你不妨悄悄把地税局的同志派到三陪收税的城市去了解一下,看看他们那里的情况再定。”
文春明说:“也好,见了地税局周局长,我就和他打个招呼。”
高长河交待道:“这事可得注意保密,别鱼没吃上倒先弄得一身腥。”
文春明点点头:“我明白。”
高长河又感慨:“文市长啊,我看还是小平同志说得好呀,发展才是硬道理。不把经济进一步搞上去,光是搞这种小慈悲,我看是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你比如说平轧厂,只有赶快搞资产重组,让东方钢铁来兼并,发挥那些进口设备的作用才是正道。你老舍不得,老拖着,最后怎么办呀?矛盾会越拖越多嘛,看看,今天就死了人!应该说死去的赵业成和犯错误的何卓孝都是被轧钢厂的困难害的。如果轧钢厂日子好过,经济上没问题,这些矛盾就都不会出现嘛。”
文春明怔了一下,说:“长河,你可真会找机会做工作。”
高长河直到这时才交了底:“春明,你以为我真这么糊涂,会在接受东方钢铁集团兼并的问题上这么轻易表态呀?我表这个态就是为了逼你嘛,咱现在是在一条船上,有时一急,也就不择手段了。”
文春明说:“可长河,你也得清楚,造成轧钢厂这种困难处境的,并不是我文春明,根子还在过去的旧体制……”
高长河笑了:“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了,根子是在过去的旧体制,可老兄呀,我看你呀,一边是义愤填膺控诉声讨旧体制,一边也还在积极维护它嘛!〃
文春明有些气恼,“我会维护它?我?!〃
高长河说:“可不是你么?一直给它输血,帮它贷款,死要面子活受罪。”
文春明认真想想,觉得高长河批评的也不无道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谈了,反正我是栽在平轧厂了,想要面子也要不成了。”
高长河笑道:“你栽什么?你态度一转变,平轧厂也许就能起死回生了嘛。”停了片刻,又问,“哎,春明,这两天见到新华社那个女记者没有?她那篇宏文写得怎么样了?”
文春明摇摇头:“我不知道,从那天采访完后,就再没见过她。”
高长河说:“春明啊,我的看法也改变了,看来姜超林和你的意见是对的,这篇文章是得发,教训太深刻了!害了多少人啊,从你这个市长到何卓孝,到参加集资的工人,应该说是血的教训啊!〃
文春明有些意外:“长河,你不怕犯上了?”
高长河神色凝重起来:“谈不上犯上,有空的时候,我到省城和刘华波书记、陈红河省长先打个招呼,赵业成的这份遗书也请首长们都看看。”
文春明说:“还有何卓孝——三万多块钱退赔以后,能不能不立案?”
高长河显然很为难,说:“这要看孙亚东的态度。”
文春明不悦地说:“长河,要看孙亚东的态度,十个何卓孝他都给你送进去,这个人既没人情味,又没一点灵活性!〃
高长河叹了口气,啥也没说,把目光移到了车窗外。
轿车正在民主路上行驶着,高长河无意中注意到,市民营企业家协会捐助并统一制作的遮阳伞已经出现在民主路两旁的摊档上了,心里生出了些许欣慰。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五时烈山县委
当天下午,田立业在金华和办公室主任小齐的陪同下,到烈山县委、县政府各部委局办走了一圈,熟悉人头。用官场上的话说,叫“绕场一周”。“绕场一周”时,田立业只是看,听,不大说话,更不表什么态,一副沉稳的样子。有些熟悉的同志和田立业开玩笑,田立业也不大答碴,人家自觉没趣,也就跟着严肃起来。
从县委大院出来,往县政府那边去时,金华说:“田书记,你真严肃。”
田立业说:“该严肃时就得严肃,当市委副秘书长时,上有市委头头们,下有各部委局办,当然可以甩;现在主持一个县的工作了,那就不能甩了。”
金华挤了挤眼:“哎,田书记,我可没说你甩哦。”
田立业笑了笑:“你嘴上不说,心里照说。”
金华也笑了:“我妈常在家里说起你。”
田立业说:“你妈肯定不会说我的好话。”
金华说:“也未必。我妈倒也夸过你,说你不是官迷。”
田立业说:“这话反过来理解就是不求上进。”
金华说:“那田书记,从现在开始,你要求上进了?”
田立业说:“那当然,我在上午的会上不是说了么,要全县干部向我看齐!〃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田立业一听,是妹妹田立婷,马上想到有麻烦,加上县长金华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小齐又在跟前,便没好气地说:“立婷,我正忙,有事以后再说好不好?”说罢,合上了电话。
金华问:“谁的电话?你这么凶。”
田立业说:“是我下岗的妹妹,找我就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