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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若低头,原来还有这些典故。
“直到春节,他来伦敦,在酒店陪了我两天便匆匆回来。我这才想起,维恩也二十三了,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
美若将头埋得更低。
丁喜生转身,踱步往回走。
“他这半年多很开心,我看他面色一天天好起来,要多谢你,詹小姐。”
“您太客气,丁爵士。这半年多维恩实质是为了陪我,他付出的远比我多。”
他停住脚,“你也是香港人?”
美若抬眸望他侧脸。丁喜生和维恩差不多身量,约摸六十许年纪,轮廓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只因为多了皱纹,松了皮肤,样貌更显清癯。
美若深吸一口气。“是,我和露薇是庇理罗同学,后来因为家庭矛盾退学。”
“家庭矛盾?”
“……我曾对维恩讲过,我来自一个畸形的家庭,是维恩和露薇想象不到的畸形。”美若欲言又止。
她没有暴露伤疤给人欣赏的癖好,也同时不需要任何无干人等的同情。
她将剩余的话咽回去。“为此我拒绝过维恩的关心。”
丁喜生毫不意外的样子,点点头,沉吟着继续向前。
回到维恩的居所,丁维恩早早迎出后院,“阿爷,是不是和我讲得一样,风光大好,让人忘返?”
老先生回道:“风景也是,人也是。”
丁维恩以眼神询问,美若摇头。
下午,丁喜生告辞,临行前嘱托完孙子,又转向美若:“詹小姐,维恩身体不好,劳烦你多加看顾。”
美若不明他态度,惟有称是。“您太客气,丁爵士。”
他认真审视她,忽而开口:“可以叫丁爷爷了。”
美若望向丁维恩,他也怔然。
丁喜生含笑凝视孙子身边的女孩。
美若迟疑开口:“丁,丁爷爷。”
老先生笑容更满意,拍拍丁维恩肩膀,准备上车。
丁维恩情急,“阿爷……”
“你阿妈那里,我会替你解释。”丁喜生说罢朝他们挥挥手。
远望车影消失,维恩轻嘘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偷窥美若表情,握住她的手,问道:“阿若,我让你烦恼?”
美若摇头,“是你阿爷让我烦恼,我不知他态度。按理说,应该暗示我,我们身份悬殊,长此以往会影响你休养。可他既不赞同,又不反对,我很忐忑。”
“我阿爷那条毛尾巴早已炼化无形,哪里会表明态度?”丁维恩见美若笑起来,他为自己的措辞尴尬不已,“只是形容,我没有不尊敬的意思。阿爷不表明态度就是赞成。”
丁老爵士如果不喜她,早拿大棒撵她出门十里,何必顾忌她颜面。“也是,这样已经很仁义了。”
“阿若,没见过你之前,我不敢说阿爷会如何如何,见过你之后,我想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美若取笑他:“那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他笑,而后严肃起来,“听你说心中不安,我其实窃喜。阿若,你也在考虑我们交往的可能性?”
美若凝视他的清秀脸庞,体会他的认真。远处有牛哞哞地叫,她摇头,想一想,又点头。
摇头时他有明显的失落,点头后他微微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她叹气,“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一种安全感和宁静。但这种宁静总会被打破,会——”
“不要说下面的。”丁维恩急切地打断她,“前面这句就好。阿若,我们交往吧,正式的。”
“你的家庭,父母,露薇……维恩,没有结果的。”
他摇头,“我不贪心,只要现在这样,多一天,再多一天。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陪你。”
石墙边,蔷薇下,鸟语细细,斜阳夕照。
美若抿紧嘴,认真地思索。
“阿若。”
她笑意嫣然,“好,我也不问结果。就这样,一天天一天天地继续下去。”
他们的交往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心中的牵绊似乎多了些,相视而笑的瞬间也多了些。美若几次尝试给露薇电话,几次拿起又放下。
圣诞节前夕,新闻预告今年的圣诞礼物将是十年罕见的大雪,导师早早地宣布放假。
美若不及通知维恩,于是在他常去的咖啡馆等他。
大雪飘下,玻璃窗外,双层巴士搭满回家过节的学生,自行车与汽车争道,也有学生拖着行李在雪地里行走。
美若喝一口爱尔兰咖啡,随即几乎喷出口。
对面街上,那熟悉的高大背影仿似感觉到她感觉到的,缓缓转身。黑色的伞下,是熟悉的脸孔。
靳正雷的目光梭巡半周,落在长窗玻璃里,温暖的橘色灯光下的卡座,落在她身上。
美若半身僵直,手指作抖,她深呼吸,将咖啡杯放下。
下午三点,路灯亮起,在雪幕中投下两束昏黄的光,树梢染上了白色。
他隔一条街凝望她。然后,迈步向她走来。
美若听见老式的牛铃撞击声响,她挺直背。可他一步步走近前,无形的压力仍让她屏息。
侍应问他喝什么,靳正雷望一眼她面前的咖啡。美若扬起脸,“一样。”
他的呼吸声在耳中放大,美若仿佛听见一年前的那次会面,伴随着他的粗喘,受伤的肺叶收缩扩张的痛苦呻/吟。
“你的伤好了?”
他点头。目光紧迫不放,停伫在她脸上。
美若难堪地转向窗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旅游城市。”他答。嗓音比以前嘶哑,像熬夜的人,吸了无数支烟。
侍应送来咖啡,他道谢。
美若眼中异色被他察觉,他笑:“我现在也会说一两句英文,装一装斯文。”
美若抿紧嘴,不发一言。
一个年轻的乞丐背着他的行李,牵着他的狗,盘腿坐在屋檐下,吹奏一曲长笛。
靳正雷啜一口咖啡,随即皱一下眉头。他起身,放下一张纸钞在桌上,“再见。”
他出门撑起伞,脚步踯躅。美若有一瞬间以为他会回头,但他只是回头,在吹长笛的乞丐的帽子里丢下一张纸钞,然后走进雪幕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晚
☆、第四十八章
“阿若。”丁维恩卷了满身风雪进来。“在学院没有找到人;我猜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为心有灵犀而骄傲,笑容可爱。
美若帮他拭去发际雪片化开的水滴,问:“带了伞怎么还沾了雪?我打电话,说你已经出门。这样的天,不该出来的。”
“还好,不觉得冷。”他握住美若的手;“很暖和。”
看见桌上另一杯咖啡,他问:“和谁一起?同学?”
美若点头;起身拿外套;“回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出门后美若回头;在乞丐的帽子里放下一磅硬币;维恩说道:“我这里也有几个。”一并丢下去。
乞丐兀自吹他的长笛,从你将会记得我,到夏日最后的玫瑰。
丁维恩撑起伞,另一只手与美若的手臂由身后交错,揽住对方的腰,在雪地里前行。幽怨而哀婉的笛声穿透冰冷的空气,美若回头看一眼玻璃窗内,空无一人的卡座,将维恩揽得更紧。
“冷?”丁维恩问。
美若摇头,“维恩,你,你有没有亲吻过?”
丁维恩停住脚,凝视她认真的眼睛,苍白面颊染上红晕。“我……我知道怎么接吻。”
“吻我。”
“这里?”丁维恩窘促地张望四周,“很多人。”
“这样浪漫的雪天,我想求一个吻。”她央求地望他,那样的目光,让人心软。
丁维恩无力抗拒,视线移到她脸庞下方,一颗心狂跳不止。他低头,轻轻触碰她的两瓣粉唇。
美若踮起脚尖,回蹭他。
“阿若。”
她睁开眼,与他相视而笑。“笨蛋,这是妈妈的吻。”
丁维恩脸色微赤,他深深呼吸,再次低下头来。
美若阖上眼,迎接他的触碰。他的唇冰凉,清新,小心翼翼地含着她,美若揽住他颈项,回应他的吸吮,直到他的舌尖大胆地探进来,她撩拨他,让他由喉间发出一声低叹。
“阿若。”维恩急促地呼吸,抱紧她,脸埋在她颈间的发里。“喜欢你,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挺好。”美若回拥他。
这个圣诞,美若搬去牛津郊外,与丁维恩同居。
方嘉皓郁闷得几乎要捶胸:“如果是那个野蛮人我勉强能接受,米兰达,现在的你令我好失望。”
“查尔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吃过维恩很多菜。”
“我承认,他是最好的厨子。但绝不是个好情人。”方嘉皓压低声音,“你们新生活可和谐?”
“我们纯洁得像你十三岁的第一次初恋。”
方嘉皓道:“我更坚定态度了,丁不是个好情人。”
“好情人一定要上床?就不能有精神的交流,心情的愉悦?”
“米兰达,你是柏拉图的信奉者?享受不到肉体的快乐,还不如把自己奉献给上帝,何必奉献给一个人类男性?”
“这里不欢迎你。”
方嘉皓忍气吞声道:“不要妄图和女人辩论,她们会抄起平底锅把你的智慧砸碎。我问你,春节要不要回伦敦?小舅说你必须回去,大舅母和大姨妈都会回来团聚。”
美若扶额,“我真想不出她们与我有何关系。”
春节她给四九叔拜年后,再去武士桥方嘉皓家中,参加詹家的聚会。
二房人丁兴旺,大舅母和大姨妈各自有孙子孙女,美若认不全表兄弟和表姐妹,遑论第三代的婴儿,幸好维恩事先为她准备了红包,一人一封了事。
这一次她终于见到小舅母。
方嘉皓的母亲一身孔雀蓝,配手指粗细的金链,华贵喜庆。与之相比,小舅母衣饰不张扬,笑意淡然。她有通古斯人典型的长脸型,细长单眼皮,很符合西方人心目中东方美女的标准。
她身材高挑,穿圣洛朗黑色西裤,两条腿修长笔直,走来坐在美若身边。“牛津的高材生。”
如果是表姐妹们这样语带讽刺,美若反而自傲,但在詹俊臣的妻子面前,她谨慎谦逊地欠身:“不敢,小舅母,我混学历而已。”
“学历是女孩最好的嫁妆,难得你年纪小,想得通透。”
美若笑。
“今年秋天为什么不去威尔士度假?一直期待和你碰面,结果只见到马厩里的希望。”
“秋天是恋爱的好季节。”美若已经了解对方来意,“秋天有个可爱的男孩为我烘烤蛋糕,庆祝我生日,邀请我跳舞。威尔士太冷,风太大,没有牛津乡村的月光美丽。”
詹夫人做了悟的表情,又笑,“俊臣赞你聪慧,果然是这样,很懂得取舍。”
美若点头:“恶习难改,凡事总要挑最好的。”
离开时,先一步退席的詹俊臣在楼下等她。
司机为她打开后门。美若生气,对詹俊臣道:“你让我很难堪。”
“再不上来,你会更难堪。”他欠身,伸出一只手。
美若拒绝,自行上车。
“她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你对她说了什么?詹先生。詹夫人旁敲侧击的,几乎让我以为我们之间有超出亲戚的关系。”
“女人对女人,先天具有警觉性。”他表情淡漠,“或许我谈话时不自觉地流露出感情。”
“有人曾告诉过我,他是我的长辈。”
“美若,不要这副气恼的表情。我们上一次见面,离今天已经五个多月了。”
美若不出声。
“急着回牛津?可以去我那里住一晚,明早再走。”
“肯辛顿的公寓还在呢,四九叔一直为我留着。我即使赶不上火车,也能回那里住一晚。”
他沉默。“我有时会想,如果很久前知道有六房亲戚,在你最需要帮助时出现,你会如何。”
她可能会认命。“那样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