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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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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依我的看法,菊娃那边你能关照的还得关照,但你那边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至于风言风语,你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去。”顺善说完,又叮咛了合伙办草绳厂的有关事体,就去了蔡老黑家,子路又坐了一会儿,已和庆来、鹿茂没了什么话说,告辞了回去,出来见竹叶去了厕所,半香在那里帮着罗面,他想说什么,女人却缺理儿地低了头去,子路就一眼一眼看着罩了暗眼的驴子在磨道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他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出院门走了。

这一夜,子路又是睡不着了,前几日对菊娃的怨恨,曾经使他想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的,或许这种怨恨令他很快要忘却菊娃的存在了,但现在却又是斩不断理还乱了。先前是多好的人缘,如今被人这么说三道四,走是无法走,躲也躲不开,无依无靠的数年里一个寡妇人家是怎么度过来的呢?蔡老黑是离不了婚,但蔡老黑又像疯狗一样纠缠,王文龙是省城的大老板,王文龙能否会是真心爱着菊娃、爱得长久,更要命地是菊娃心上还藕断丝连了自己,那么,菊娃以后日子怎么过呀?!子路想得头痛,又无可奈何,一肚子的烦愁无法给娘说,更无法对睡在自己身边的西夏说,翻来覆去,辗转不已。西夏几次用手试他的额头,间:“肠胃不舒服吗?”子路说:“在庆来家多喝了些酒。”西夏说:“见酒就控制不住了?这儿水土硬,回来三天两头闹毛病。要我揉揉吗?”子路说:“不打紧,你睡吧。”西夏却拉开了灯,披衣坐起来,说“你肚子鼓胀睡不下,我陪你说说话。”就说起白日见到菊娃和厂长,说到菊娃又要开一个杂货店了,子路一直不言语,末了说:“你觉得那厂长怎么样?”西夏说:“你问的什么,是人的模样还是待菊娃的态度?”子路说:“他对菊娃怎样?”西夏说:“我看蛮好。但他走路手是往后反着掌甩哩,相书上说这种人容易招惹女人。”子路心里又沉了沉,不吭声了。西夏又说:“要叫我看,蔡老黑倒比厂长好,他烈是烈,那是没个好女人调教,这人豪爽,真要爱上一个女人了就没死没话的。”子路说:“是不是这种人你画画好画些?!”拉灭了灯,搂着西夏睡下。但他却又说:“你觉得不觉得我太操心菊娃了?”西夏说:“有点。”子路说:“请你能相信我,也能理解我。”西夏说:“难道我对你苛刻了?”子路说:“没。西夏,在这一点上我对许多人夸你的好,也发自内心感谢你,我庆幸我后半生还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女人!”西夏说:“那你要不要我批评你?”子路说:“你说。”西夏说:“你活得是太累了,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你既然和她离了婚,又要让她生活得好,你就不能太关心她,她离婚不离家一时还得这样,你回来就要少见到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摆脱你,对她好的人也才能有自信对她更好。若不这样,为着她好,其实是害她,况且,你又不是会处理这种事的人。”西夏的话使子路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西夏的话是对的,子路没有想到大不咧咧的西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子路在沉思了,他承认自己太软弱,太无能,如果他是心硬的人,是果断的人,他绝不会有这么多的负担,但负担越是沉重,越是不放心菊娃,真就像水中救人,你抓他,他也抓你,双双越扑腾越沉下去了。子路亲吻了西夏的后颈,喃喃地说:“你说得对的,你说得对的。”毕竟镜破不可能再圆了,毕竟日后他要走自己的路,菊娃也要走菊娃的路。但是,子路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又想,菊娃现在正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面对了蔡老黑和王文龙,又在高老庄,能自主吗?善良是女人最易被男人利用的弱点,而美貌比金银更易引起盗心,若再一步走错,菊娃后半生没好日子过,他也甭想过好日子了。

第二十五章

早晨起来,子路嚷嚷着要洗头,娘烧水让洗,水面上漂了一层脱发。娘说:“子路你眼圈咋那么黑的,脸那么瘦的?”子路说:“是吗?”故意两手抓了脸皮一扯一送,五官也就随着过来过去。西夏又过来逗他,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乐。娘叹了一口气,到厨房里用针用线纳缝包在扫面条帚把儿上的粗布,却把西夏喊叫去了。娘说:“西夏,晚上又睡迟了?”西夏说:“嗯。”娘又说:“你年轻,是风中的旗子正欢哩,子路却是小四十的人了,人过四十日过午,你得关心着他。”西夏说:“嗯”。嗯过了却觉得莫名其妙。娘就看着西夏,看过了再去纳缝,线却脱了针眼,西夏拿过针线去穿,娘说:“人常说花是浇死的,鱼是喂死的。男人家都是些扑灯蛾儿,见不得有个光亮,做女人的就不能全由着他的性子了。这扫面条帚说要坏,不出一个月眉儿就秃了,把儿就散了,可用布包了把儿,爱惜着,一样的家具,一年两年地能用哩!”西夏蓦地醒悟了,脸上含笑,心里只喊委屈,但他没有把子路的苦愁说出来,说出来娘也解决不了,事情会忙里添乱的,当下点点头,起身到睡屋梳妆去了。

子路把洗过的头发擦干,提了半桶生尿泼到自留地去,回来却摘了一嘟噜青辣子,北瓜花,两个紫茄子和一撮葱。见西夏在院里捉了那只有帽疙瘩的母鸡,拿指头在屁眼里试有蛋没蛋,说:“狗整天要人喂哩,狗却不下蛋,鸡不给它喂,它却一天一个蛋,你不让它下它还憋得慌,鸡就是下蛋的命呣!”西夏说:“今早怎么说话有哲理了?”子路说:“心情好么,你换这一身衣服精神得很,老婆一漂亮丈夫的想象力就激活了!”就过来,低声说:“你一漂亮我就不行了,你看你看,”他的裤档真的顶了起来。西夏说:“你不要小命啦?”子路偏说:“今中午咱做北瓜花煎饼,我拔了那么多葱……”西夏说:“娘,娘!”娘把被褥拿出来晒太阳,说:“咋啦?”子路却钻到厨房里去了。西夏给娘笑笑,说:“今日三只鸡有蛋的。”将鸡用筐子反扣了,去卧屋把一身新衣脱下,又穿上了往日旧衣,唇膏也擦了。子路看见有些不满,说:“我看你再在高老庄呆些日子,和那些婆娘们没区别了!”西夏说:“入乡随俗么。过会儿我去找蔡老黑呀,穿得花花哨哨,让外人见了犯错误呀!”子路听说西夏又要去找蔡老黑,脸就沉下来,说不能去,昨日蔡老黑和他婆娘打闹得乌烟瘴气的,你去讨嫌呀?西夏这才知道蔡老黑那边的事,倒埋怨子路昨日知道这事夜里为啥不对她提起过,她就又说村人都去白塔那儿运砖哩帮工哩捐钱的,咱没有去出力,能不能也捐些钱?子路说:“我有那么些钱还不如办别的事哩!”噎得西夏瓷了半会儿。娘就过来训责子路说话太冲,西夏说:“娘你是看到了,我可是没有全由着他的性子了,他就这么凶的!”娘说:“不理他!”拉了西夏,拿了一包红糖,到南驴伯家去。

南驴伯家的堂屋里坐着栓子的娘和劳斗伯婶,一眼一眼看着一个和尚在桌前烧香,敬佛,然后掐了各种手印,念了许多口诀,拿一块枣木印章在屋中的墙上,柜上,瓮上,门上,炕头上,木梁上,用绳吊着的柳条笼上,窗上各处拍打。西夏看那和尚,认得是那日在太壶寺的鹅头,鹅头和尚对她的到来似乎不悦,叮咛说:“把屋门关了,不要让生人进来!”三婶就说:“这是我侄媳妇。”西夏进卧屋去问候了南驴伯,见他越发枯瘦,说:“伯你想吃点啥,我到镇街买去!”南驴伯嘴张着,声音却好像是在炕边的那个木箱上,听道是:“你婶给我买了包牛髓油炒面,师傅禳治了,果然见好,刚才我还吃了一碗哩!”西夏拿眼看木箱上,木箱上并没有什么。西夏说:“好。”给南驴伯掖了掖被角,南驴伯没有动,脸上也没表情,木箱上却是喜欢地声音:“我很快就要好了呢!”西夏有些害怕起来,她听人讲过,人在病重的时候,灵魂就常常出窍,南驴伯的灵魂现在是坐在了木箱上,他看着炕上的身子,也看着堂屋里的三婶她们和和尚。赶忙走出来,看和尚把五六张用朱砂画就图案的黄纸符贴在各处墙上,她说:“这是什么符?”和尚说:“这你不懂。”西夏说:“画的好像是字又像是人样?”和尚说:“这是昨晚子时画的,这得一笔画下来,手底下得有功夫。”西夏说:“这我也能画,我学绘画的。”和尚脸上有些愠怒:“人民币也能复制哩,可复制的不流通!”栓子娘就拉了西夏,悄声说:“不敢胡说。”西夏就不言语了,老实地坐在那里,却总觉得南驴伯的灵魂就浮在屋顶的大梁上正往下看哩。和尚贴毕了符,坐在那里喝茶,对着窗外的一棵榆树说:“树上那个包可不能砍的。”三婶说:“上次你来后,那树身上无故就生出个包来,眼看着越长越大。”和尚说:“那就好,这是人身上的癌疙瘩转移到树身上了。你让它长吧,它长得越大,人脖子里的疙瘩就越小。”西夏就出去看那榆树,果然树身上有一个大疙瘩包。

和尚收了酬金走了,几个人就全坐在南驴伯的炕头说话,南驴伯脸上活泛起来,说话的声音再不响在木箱上。南驴伯问起牛川沟的白塔修得怎么样了?西夏说她去了一次,那时塔底就快起来了,近日她倒没去的。南驴伯就说地窖里还有一斗小米,几时送到蔡老黑那儿。西夏说那里的人都是义务做工,各自回自家吃饭,不起灶也用不着送粮食去。栓子娘说:“你不知道,修塔是用小米熬了汤浇灌砖石缝的。”西夏在博物馆看过一些材料,古时的塔身和城墙甚至坟墓,为了结实,都是用小米汤浇灌,可那时没有水泥,现在哪儿还能用得着?南驴伯却坚持说:“要送去,咱没劳力,又没钱,送些小米不管派什么用场,也是咱一个心么。老黑选上代表啦?”西夏说:“伯你还操心他选没选上代表呀?他选上啦!”南驴伯笑了一下,额上已沁出一层细汗。大家就说:“你说了一阵话了,把眼睛闭上歇歇。”栓子娘看着南驴伯闭上了眼睛,就提说起了蔡老黑和王文龙、苏红争着拉选票哩,如果地板厂能把镇街的路修了,王文龙和苏红就肯定能选上,但他们有九牛却不愿拔一根毛来:“谁投他们票啊,选上他们只给有钱人去订政策呀?”劳斗伯婶说:“蔡老黑也不是有钱的主儿?!”三婶说:“葡萄园废了,他还能有什么钱?选上他了,他能给咱说话!”栓子娘说:“听说了没,蔡老黑差点儿把他婆娘打死哩,他选上代表了还那么打婆娘,可怜那婆娘给老黑当了半辈子捶布石。”娘说:“是不是她嫌老黑拿钱修了塔了?”栓子娘说:“说不来。老黑是舍得的人,但是生胚子,他家有熊拳谱的,男人家出手重,婆娘招得住他打?”三婶就问西夏:“子路呢,还收集土话吗?蔡老黑真的是会熊拳的,过去打拳的人都有一套行话,他没有去问问蔡老黑?”西夏说:“是不是江湖上的那些话?”南驴伯睁开眼,说:“这我也弄不清。子路收集土语是要写书吗?”西夏说:“他说他要写书的。”南驴伯说:“咱高家就出了这一个人!”劳斗伯婶说:“从小看大哩,小小的时候,我看子路前庭饱满,嘴又大,我就说了,男娃嘴大吃四方,女娃嘴大吃谷糠,他果然走州过县哩!”西夏说:“那我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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