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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没有在任何一件事情上不迁就着她,唯独这次,为了洗澡,这么微小的事情,她在浴室外,听着流水声,委屈得哭了起来。那天,她赌气要回家,并收拾了衣服,他苦苦求她,她坚决要离开他,她说,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迁就我,还算什么好丈夫。
还是哄好了她,他许诺下次任何事情都让着她,不再同她争。可是,她的气渐渐消了后,他依旧是先她一步洗澡,她便也不与他计较,忘记了谁先谁后的诺言。
从冬季过渡到夏季,房子热得像蒸笼,不动也会出一身汗。不再泡脚,每晚都要洗一次澡。他反倒磨蹭起来,不是说自己要看足球,就是说自己要看新闻,总是让她先洗,便又颠倒了顺序,每天都是她先洗,然后才是他。
后来,他的弟弟准备结婚,买了房子,同样没有暖气,让哥哥嫂子去新房子看看。他首先进了浴室,左右看了看,对弟弟说,新房就是比老房子好,没有暖气也不会漏气,不过你要记住,女人怕受凉,冬天洗澡,你要先洗,洗过以后,浴室的温度就会上升,我试过,至少也能上升一度呢!弟弟笑,哥你可真细心,那夏天呢?夏天是不是一定要让她先洗,这样会比后洗的人凉快一度?他拍着弟弟的肩,点点头。
他以为正在参观厨房的她没有听到,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听得泪流满面。她想呀,自己太笨了,这么多年,从老房子搬到新房子,从没暖气到有暖气,他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她竟然从未认真揣摩过里面的意义。
当晚,她第一次为他端了洗脚水。有了新房子后,洗脚的习惯反而因为每天洗澡而忽略了。他拗不过她,只好把脚放在热水里,她为他洗着搓着,那脚板上满是硬硬的茧,她眼底渐渐潮湿,他走过多少路,受过多少累,才给了她如今这个温暖的家啊,而她自己,竟然从未为他洗过一次脚。
她抬起头时,他只笑着说了一句,原来,媳妇给洗脚这么舒服啊!她便哭了。
他洗过后,她学着他当年的样子,脱了袜子,把脚放在水中,却发现,水已经凉掉。原来,一个人洗过后的水,第二个人洗时,是凉的,而非仍然热着。
她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刻意去改变那个先洗后洗的顺序,因为她知道,这是他以自己的方式所给予她的爱,实实在在的爱。冬天为她增一度,夏天为她减一度,只是一度温暖,却是一百度爱情……
重逢爱情
记得刚新婚的时候,早晨时必定会在他怀抱中醒来,我总是红着脸不敢说一声早,怕嘴里的口气弄皱了他的眉;漱口杯与牙刷坚持要和他用同款不同色,摆在一起看才有夫妻的感觉;我会帮他打点上班的衣物,什么衬衫配什么领带,经过我的审美才准他穿上身。起了床到餐桌上,为了他的健康,我每天变换不同花样的早餐,晴朗的天可能是培根蛋加上烤土司;有些下雨的话,或许来点小米粥搭酱瓜咸蛋;要是阴天,不如就吃些外头的烧饼油条和豆浆……招式用到我变不出新把戏,可是我乐此不疲。除了当一个贤慧的妻子,我亦毫不掩饰对他的热情,「我爱你」是每天恭送他出门上班一定说的话,然后附加一个亲密的吻,即使他大多时候只是浅浅一笑,也足够我高兴个老半天。
但是,五年过去了。
我相信还不到痒的时候,可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和他的互动?早晨起床,他的位置往往已空荡,只能由皱褶的床单证实他确实存在过,即使他偶尔睡过了头或者小赖一下床,也绝对是急急忙忙由床上跳起来,匆忙的梳洗着衣。
我已经快忘了被他拥抱迎接朝阳的感觉。盥洗室里的漱口杯,在几年前被打破一只后,再也找不到一模样的,而另一只因为掉到马桶里,所以也换了新的;五年内,牙刷已换了不知几支,甚至有时我们睡迷糊了,还会用上同一支,什么口气的问题都不需要掩饰了。
是否一样颜色,一样款式,他说这些根本不重要。因此,洗手台上HelloKitty和小叮当图样的两只漱口杯左右对峙,小叮当的杯里插着一支绿色牙刷,是我的;HelloKitty则是空的,因为他前一阵子已改用电动牙刷,摆在架子上。分属两个不同故事的漱口杯,以及位于两个不同位置的牙刷,彷佛在嘲讽我们的夫妻关系,渐行渐远。因为他出门的时间早,打点他的衣着已经不再是我的事,他自己会搞定早餐?很久没有一起吃了,我同样不必费尽心思去想菜单、查食谱,反正没人赏光。更不用说「我爱你」这句话,还有热情的早安吻,他无福消受,而且现在说起来也有些矫情了。
仔细想想,五年来,他没有说过一次「我爱你」,一次也没有。
我和他相聚的时间,严格上来说是从晚上七点开始,也就是他下班回来之后。如果他加班的话,那时间可能要延到十点、十一点。
刚结婚的时候,我为了他去学烹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我深信这个铁律。所以,一些餐馆名菜常出现在我们餐桌上,宫保鸡丁、五更肠旺、葱油鸡、东坡肉……。见他吃得高兴,我也开怀,虽然不全是我爱吃的,但是,他爱吃就好。
饭后,我们会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陪他看新闻,听他评论国政、批判社情;他陪我看八点档,听我调侃剧情、大哭大笑。所以我知道行政院长、立法院长是什么人,他也知道当红的李世民是谁演的。
我没有料到的是,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切。
烹饪班我可以说是半途而废,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开始干涉我做菜的方法,宫保鸡丁他不喜欢太多辣椒,五更肠旺他开始抵制,葱油鸡叫我别淋油,连卤东坡肉要放多少酱油,他都有话说。我做的菜渐渐变得简单,烹饪班也不想去了,有时候一盘炒青菜、贡丸汤和皮蛋豆腐就打发掉他,他反而没什么意见。
我想,我抓不住他的胃。
随着他加班次数的增加,我们甚少在一起看电视了,我对于国家大事可说一无所知;而他,问都不用问,台湾霹雳火的男主角是谁他绝对不可知道。
夫妻之间开始言不及义,他对我说的话,大多都是「不用等我」、「早点睡」,我跟他说的话,也几乎是「你回来了」、「菜在电饭锅热着」。
我们没有相同的话题,没有相同的兴趣,除了「夫妻」名义上的联系,我们的交流空泛的可怜,比普通朋友还不如。
多可笑的夫妻关系,不是吗?
婚前,我们曾描绘着未来的愿景,他说要生两个孩子,先男后女,哥哥可以保护妹妹;我却认为应该先享受一段两人生活,生孩子的时情倒不急于一时,只是我不想坏了他的兴致,并没有说出口。
婚后一阵子,他很积极的和我「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他想要孩子,从他不戴保险套的行为可以看得出来,可是我还不想要,又怕他不高兴,于是我背着他吃避孕药。
犹记那时,他还兴冲冲的带我到医院探视一名女性朋友,她刚生完一个四千两百公克的巨婴,神色萎糜的躺在病床上。我忘不了他隔着一块玻璃看新生娃娃时,眼中绽放的神采,可是我更忘不了,那位女性朋友用着虚弱的语气告诉我,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才求医生由自然产改为剖腹产。
我更不敢生小孩了。
五年后的今天,他似乎已经放弃生小孩这回事,毕竟只有他一头热是没用的。
可是,待在他上班之后空洞的房子里,我突然觉得生个孩子也不错,至少屋子里会热闹点,我的寂寞也会少一点。
他早就在数年前就开始用保险套了,我不清楚是什么让他改变心意,不过这也松了我一口气,我对避孕药似乎过敏,不论换什么牌子最后都落得一个水肿的下场。
我猜他六百多度的近视加闪光,应该看不出我水肿前和水肿后有什不一样,重点是,他的保险套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同时又带来另一个新烦恼。
我现在想要一个孩子了,他却似乎不想,我不知怎么跟他开口。
更别提他频繁的加班,晚上常累得倒头就睡,如果我再开这个口,似乎变相增加他的压力。
两个人之间,已经够低潮了,不需要再增加一个会引起冲突的话题。
在我们恋爱的时候,他很喜欢带我到淡水,坐在河堤旁看落日,沿着码头走一遭,可以吃到不同口味的各式小吃。淡水的海产颇富盛名,他似乎是只识途老马,总知道哪家是最道地的。
有时候,他带着我坐渡轮到对岸的八里,那里热闹的只有一条路,卖的全是孔雀蛤,两个人可以吃掉一大盘,还觉得意犹未尽。
他也会和我骑双人脚踏车沿着淡水老街骑到淡海,再由淡海骑回来,沿路的风景不算十分迷人,但有种质朴的味道,兼之海风咸咸的打在脸上,我很享受这种气氛。当然,坐在脚踏车后座的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心情好的时候才踩两下,他明知我偷懒,还是卖力的踩。
我很怀念,真的,即使过了五年,那段回忆仍然历历在目。
婚后到淡水的次数,除了新婚那一阵子,几乎屈指可数,近两、三年更是一次都没去过。
每到假日,他不到中午不会起床,我见他这么疲倦,当然也不会烦他带我到处走走。
假日照理说,我和他应该可以有些交集,可是他累,我只能自己找事做,和在上班工作的朋友出门逛逛街,聊聊是非,也顺便埋怨一下他。
至于在家睡觉的他,午、晚饭,自己解决吧!
他不知道,在前几个月,我耐不住无聊,自个儿坐捷运到了淡水。
果然,太久没有去了,那里已经变成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河堤旁的小吃摊不见了,全部集中在捷运站附近,过去我和他看夕阳的地方整修成一条长堤,仅供散步。路面变得干净整洁固然是好,但是收藏着我和他美好记忆的地方,消失了。
没有他的带路,我找不到道地的海产店,找不到好吃的小吃,自己一个人也骑不了双
人单车,但我惊讶的发现,淡水多了一个渔人码头,可以坐公车过去。
渔人码头,他的脚步没有踏上过,我先了他一步,这,是没有他,只有我的经验。
到了渔人码头边,风景美复美矣,却有种人工雕砌的做作。我以为花了几百元搭乘蓝色公路可以到对岸八里,就像渡轮一般,但那失了古风的游艇却绕了一大圈后又开回原点。
除了颠簸的船身摇得我头晕目眩,我记不起来什么美丽的风景,连孔雀蛤也没捞到一粒。
淡水变了,我和他的回忆,也变了。
某个早上,我特地比他早起,煮了顿睽违已久的丰盛早餐给他。
然后,没有第三者,没有争吵。
我递出了离婚协议书。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震惊的表情,如果那天是愚人节,我想我成功了。
可是,我不会开那般恶劣的玩笑,他知道我是认真的。
他没有像一般男人一样,暴跳如雷,开始数落女方的罪状;也没有哭哭啼啼,跪下哀求我留下,他只是极力冷静自己的心绪,默不吭声的接下协议书,开门,上班,一如往常。
他或许也察觉我们的夫妻关系到了一个瓶颈,也打算仔细考虑离婚的可行性,他近几年的疏离,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可是他这天的冷漠,几乎倾尽我五年的泪水。
我有些后悔,这后悔逐渐蔓延,以心脏为一个起点,通传至我的头顶及脚趾。但后悔又如何?不快刀斩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