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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水之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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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狮,河建巨龙,河啤色狼加上下河的攻鼓子,咆哮着从深山中走来,那气势,正如河化的崛起,不把河阳城闹个欢腾根本不收摊。河化猛虎说的是河化集团自成立后,逢年过节搞庆典总是有一头巨型猛虎,日子一久便成河化的象征。河酒雄狮是河阳酒厂节庆或大型促销时总有一对雄猛的狮子,带着九十九对小狮子。群狮狂舞,象征酒厂的产品个个畅销。河建巨龙是包工头子车光辉请河阳城的老艺人花三年时间扎成的一条长九十九米,直径九点九米的巨龙,龙身下面安着小滑轮车。舞龙时由九十九名工人合力推车摆动,颇为壮观。河啤色狼是说河阳啤酒厂因巨龙、猛虎、雄狮都让人抢了,一时半会形不成自己的风格,节间难免逊色,不过有人根据河啤的一句广告语“河阳啤酒,壮英雄胆”顺势叫出个河啤色狼,倒也形象。

不过河阳四大名人之一“神娃娃”却说,河化猛虎是下山虎,河酒雄狮是杂毛狮,河建巨龙是卧地龙,更像是条爬地蛇。唯有河啤他没说啥。“神娃娃”一说,众人再看,便觉“神娃娃”真是神,他瞎眼从没见过,却说得如此形象。那虎虽然气吞万里,却直奔山下而来,眼里便少了猛威。那狮虽然雄猛有力,毛色却五颜六色,看上去有一种花里胡哨不实在的感觉。更有那巨龙,因龙体太过笨重,龙头不能前后飞扬,龙身无法离地而腾空,在大街上直来直去奔走,其状酷似一条蟒蛇。

不知是“神娃娃”说漏了嘴,还是河阳人看走了眼,到了国庆这天早上,河阳城还是一派死寂。几家大厂像是合起来罢工似的,没有谁愿意给河阳城的节日增添点欢乐。这样的场面让河阳人充满伤感,因为放假,人们无处可去,不约而同地来到广场,三三两两凑一起,争论着通天柱顶上的那团粉红到底是啥。一群袒胸露臂、涂脂抹粉的红唇小姐放肆地在人群中穿梭,她们没有节日,挣扎得很辛苦。

河化大厦四周,四乡八邻算卦的、算命的、指点人生迷津的早早就蹲在那儿,半仙们面前放个纸牌,有些画着八卦图,有些索性只简单写一个“卦”字。离半仙不远处的花园旁边,“瞎贤”抱个三弦子,盘腿而坐,一双瞎眼黑咕隆咚瞪着天,瞪了一阵,叹出一声闷气,手一动,三弦子浑厚的弦音响起来。很快有人围过去,蹲“瞎贤”身边,不大工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严实。“瞎贤”的生意来了,清清嗓子,唱起了河阳人最爱听的贤孝。今儿个过节,瞎贤心情好,不想唱伤悲的。

瞎贤唱得有声有色,闻听者无不为他的浑厚男中音打动,叫好者便掏出碎票,扔进“瞎贤”的瓷缸里。

听完贤孝,人们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这时候,一颗明晃晃的光头从广场通往共和街的那条碎石巷道里闪出来,上午的阳光照在油亮油亮的光头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们惊叹,丁万寿来了!

这丁万寿,河阳四大名人排名第二。

丁万寿原本出生在河阳一个名门之家,祖上是有名的中医,据说他的祖太爷还到清宫里号过脉,不过事隔久远,无从查考,他的爷爷却是地地道道的名医。

丁万寿本来很有希望承袭祖业,当一名名医。谁知十二岁那年他去河阳城东的水塘子戏水,正玩到兴起,就见一团紫烟从水塘子中央升起,忽儿幻做一条青龙,忽儿幻做一朵莲花。十二岁的丁万寿哪见过这等奇景,直让那团紫烟给迷了。不知不觉中,身子竟随了那团紫烟去。忽地,青龙不见了,莲花不见了,水中奇奇地立着一裸体女子,貌若仙子,其笑盈盈,直把十二岁的丁万寿魂给勾了。女子见他痴望,遂伸手牵住他,慢慢将他引到面前。一股奇香扑来,丁万寿一阵晕眩,就倒在了女子怀中,头抵着女子酥胸,手揽住女子细腰,甚是迷醉,醒来后却见自己躺在父亲上班的医院里。起先他还有思维,问父亲怎么会在这儿?父亲告诉他,他溺水了,幸亏被过路者发现,要不……父亲说着哭起来,要知道,他可是父亲的独苗呀。哪知丁万寿猛从病床上跃起:“仙子,我要仙子。”说着两手乱抓,像是要抓住什么。父亲惊了,忙唤助手将他摁倒,打了镇静剂。

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年,忽儿清楚,忽儿糊涂。清楚时直喊肚子饿,吃多少也不饱。糊涂时便满嘴疯言疯语,嚷着要见仙子,要跟仙子下水游玩。一日,趁父亲不备,他从医院跑出来,赤条条跳入水塘,果真看到仙子。他惊呀,乐呀,欢叫着朝仙子扑去,哪知一头栽进水里。父亲闻声赶来,他已被路人救起,口吐白沫,没了神志。父亲带他四处求医,跑遍了大江南北,他再也没清醒过来。“文革”中父亲被当做牛鬼蛇神拉出来批斗,受不住折磨,自杀身亡。父亲死的那夜,丁万寿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社,冲天哇哇了几声,然后就痴痴地盯住一个方向,一望就是半天。

此后,丁万寿便成了痴子。说不清清醒还是傻着,反正就成了这样。整天跑东窜西,见人就伸手,见吃的就拿。日子一久,人们便将他当成了乞丐。

在河阳,你要是想做生意,特别是想做饮食生意,那你就得第一个去拜丁万寿。为啥?丁万寿是丐帮头子呀。

凡事都有自己的理,乞丐也有乞丐的理。在河阳,丁万寿就是乞丐的理。你要是拜好了,拜妥了,那你就顺了这个理。你要是不信服,走着瞧吧。

有个外地老板,偏是不信。他在北关弄了块地皮,修了个饮食市场。谁也拜了,就是不拜丁万寿。开张这天,着实热闹,河阳方方面面的人物都来了,门面撑了个足。鞭炮响过,掌声响过,方方面面领导的话讲过,宣告市场开业了。就在这时,一路人马浩浩荡荡,非常壮观地开进市场。眨眼工夫,大大小小二百多家摊点前,挨个儿蹲了乞丐。不说话,不伸手,只是拖着长长的鼻涕,笑,傻笑。食客们闻知市场开张,赶来一饱口福,饭菜刚上桌,门口蹲的乞丐腾地扑进去,对准饭菜就是一阵猛吐。

一连十天,天天如此。

还有谁敢到这市场来吃?

你猜咋着?投资几百万的小吃市场硬是让一帮乞丐给搅了,没法开了,关门大吉。直到第三年,另一位老板接手,这市场才启动起来。

至此,丁万寿牢牢确立了他河阳第二名人的稳固地位。

不过,河阳四大名人丁万寿至今仍没忘他是个乞丐,老本行说啥也不能丢啊。

因为是国庆节,丁万寿要的文明,人们给的也大方。不出二十分钟,他手里已攥了一大把毛票,照这么要下去,今儿个丁万寿准能收入个二三百。可偏偏丁万寿今天不走运,就在他眉飞色舞要得起劲时,广场里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人们哗一下散开,齐齐地往外跑。

咋了?

河阳出大事了!

没有人能料到,河阳今儿个会出大事。等人们从城里蜂拥到郊外铁路边时,兰新铁路已中断将近一小时。先一步赶来的警察封锁住现场,荷枪实弹堵住了路。人们失望极了,一腔热血给凝在了半道上,只好远远地踩着庄稼地里的土块,仰起脖子巴望。

兰新铁路上,黑压压爬满了人,足足有两列火车那么长。人群大约一千米处,一列火车吓得正停在铁轨上冒粗气。人们不明缘由,互相打听,才知是河阳糖厂下了岗的两千多工人要集体卧轨自杀。幸亏让邸玉兰发现了,舞动着红绸子,连喊带唱,才把疾驶而来的火车给挡住。

要不然,天爷——

16


这年的国庆节对市长夏鸿远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因为没有一家企业响应政府的号召,夏鸿远狼狈不堪,这是他主政河阳以来最败兴的事。夏鸿远连回省城的心思都没,独自窝在招待所211室,睡大觉。

211室位于市委招待所后院风景区,从大门进去,是招待所新修的两栋三层小洋楼,欧式风格,很别致。专供接待省上或中央领导,当然一些重大的商务谈判、贸易活动偶尔也用一下。小洋楼后面是一幢六层的接待楼,外表看没啥稀奇,里面却很不寻常。进去过的人都说,赶上北京的五星级饭店了。河阳召开重大的会议,代表们就住这儿。再往后走,是一片绿树环抱着的风景地,有假山、小溪,更多的则是绿莹莹的草地。沿着草地上曲径通幽的小廊往里走五百米,是一片小园子。

园子里,几棵硕大的核桃树,几棵碧翠的苹果树。树上挂着红丢丢的苹果,绿生生的核桃,散发出秋天气息。树下摆放的木桶里,石榴和凤尾竹长得正旺。凤尾竹耿直不弯,石榴则古怪虬曲。沿着木桶和花盆摆放成的甬道走进去,就能看见那座被河阳人称为“红房子”的平房了。

211是这座平房的房号。据说自打河阳的老书记搬出去后,这儿就成了外地调来的单身首长们的卧房兼工作室。关于这座平房的种种传闻,一直是河阳城极为神秘的话题。有人说这间屋子的陈设多半是五凉时代留下来的遗物,只有地毯是晚清年间河阳城最有名的织毯人宁毯匠织的。有人说这间屋子打个喷嚏,河阳城都要感冒。还有人说单是从这间屋子提拔起的服务员,就足够一个连,官职最低的,现在也是个科长。河阳城最火的歌厅“万紫千红”的老板娘徐虹,年轻时就是这平房的服务员,目前,已是千万级的富婆。传闻归传闻,“红房子”依旧静静地躺在绿荫中,不张扬,也不夺目。

这天早晨的211室很安静,因为是节日,主人想好好睡个懒觉。电话线拔了,手机关了。他不想别人烦他,所以秘书无法跟他联系。等到迫不得已去敲门时,铁路边上围观的群众已经很多了。

等市长夏鸿远的小车开进人群中时,国庆节的太阳已经爬上人的头顶,火辣辣晒得人满身淌汗,闻讯赶来的小摊贩们比赛似的高声叫卖一瓶两块五的河阳牌矿泉水。

局面一直僵持着,趴在轨上的工人们丝毫不给市长面子。已经下了台的厂长面无血色,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拽不起来。

“工人们条件很苛刻,根本无法接受。”先前一步赶来的副市长刘振先汇报说。

“啥条件?说。”夏鸿远一看阵势,急了。

“一是发清拖欠他们五年的工资,二是市上安排全部下岗职工。”

“你答应下来不就行了?”夏鸿远冲没脑子的副市长发火。

“我答应了,可……工人们不相信,骂……红嘴白毛,说话不牢。”副市长刘振先一脸难堪,粉嘟嘟的脸上尽是汗珠子。

夏鸿远急得想骂娘,后来忍住了,只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说:“谁领的头,总有个领头的吧!”

刘振先尽量不让自己太显慌张,擦把汗说:“一个是工会主席苏连泉,另一个叫王春寿,据说是个老混混,咋呼得很凶。”

“把他们叫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声,也没谁去叫。夏鸿远怒了,冲副市长刘振先吼:“去呀,平时的威风哪去了?”

刘振先耷拉着头,一肚子窝囊火。这次他算是领教了,都说河阳这官不好当,他还不信,今儿这世面,他算经得有价值。

正僵着,夏鸿远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脸色立马暗下来,语气发着抖颤说:“是……是……省长您放心,我保证十分钟让人撤下来……嗯……哎,好,好,我会注意方式方法。”

电话接完,夏鸿远的脸色就复杂起来,先是苦,染着重重的愁,接着变绿、变灰、变青、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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