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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光辉吓了一跳。黄丫儿随后说出的话,就让他腿都抖起来。
“你去医院找我姐的事,姨知道,她就是因我姐发病的。”
车光辉的步子最终还是迈到了医院,本不想来的,黄丫儿那么一说,心就突突跳,血也热,鬼使神差就往医院方向走了。
大丫在楼道里看见了他。
“来了?”大丫问。
“来了。”车光辉说。
“今天又来看哪个?”大丫问。车光辉每次来,都说是看病人,最近病人是多,多得医院都装不下。
“看位领导,他也出血了。”
“领导也出血啊?”大丫惊讶了一声,原又背过身去。幽暗的灯光下,车光辉看到一张背影。背影有点朦胧,有点飘,有几分虚幻。可这样的背影,他在河阳城是遇不到的。车光辉脑子里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见这背影时的情景,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多崇高的人,打那刻起,他的心里就有了东西。
“怎么样,作家病情好点了吧?”车光辉往前跨了小半步,问。
“老样。你闲着啊,我得去侍候病人了。”说完,幽灵一般消失。
一道幽暗滑过心底,带着失落。车光辉苦笑一声,发了会怔,掉转身走了。出医院时他想,有些事真是急不得,得慢慢来。她不给机会,上天会给机会的,他又想。
第二天车光辉没在外面应酬,惦着老婆孩子,刘素珍发病是个信号,要是再不留心,麻烦就大了。车光辉吃过这亏,教训深。
回到家,黄丫儿已做好饭等他。餐厅里不见老婆儿子,车光辉感到蹊跷。
“人呢?”
“姨跟前子哥又骂架了,谁也不出来。”
“又为啥事?”
“前子哥想玩电脑,说是上网查东西,姨不让。争来争去,前子哥就把电脑砸了。”
“啊?!”
黄丫儿捂住嘴不敢笑,车光辉发怒的样子挺好玩。黄丫儿觉得,这家人真是怪,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天天吵。要说也是姨的不是,人家前子哥不就上个网嘛,干吗那么凶?前子哥天天挨骂,骂得她都有些同情他了。有时趁姨不注意,她会溜进前子哥的房间,陪这个小男人说说话。她觉得前子哥不像姨骂得那么坏,她倒挺喜欢他那股野味。
黄丫儿想不明白,黄丫儿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车光辉,怎么会喜欢让姐姐大丫呢,这事不但奇怪而且好玩。
黄丫儿决计探个究竟。
车光辉气得跳脚。为电脑的事,他不知跟着讨了多少气。当初儿子老跑网吧,有时透夜不回来,刘素珍唠唠叨叨,骂他:“不就一个电脑,买给他啊,让他往死里玩。”车光辉也觉得该给儿子买,儿子学习不好,说不定能在电脑上弄出点名堂。可不出半年,娘俩就为电脑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刘素珍骂儿子,整天钻电脑里,尽看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儿子不依,嚷:“电脑是爸买给我的,我看啥,不用你管。”刘素珍气得不行,趁儿子不在家,竟把电脑给卖了!儿子跟她几个月不说一句话,一有空就往网吧钻,抽烟、喝酒都是那时学会的,还大着胆把一些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穿着花里胡哨衣服的男男女女往家带。
哪个家长不担心儿女?电脑又抱来了,联想新产品,一万六千块。他开导老婆:“你就别再瞎费心了,只要他不出去惹事,爱咋玩咋玩去。”刘素珍恨恨地:“亏你还能说出口,你去瞅瞅,他看的啥?”又道,“唉,这小杂种,我脸红的说不出口……”
“去,把前子叫来!”车光辉对丫儿说。
黄丫儿哪敢怠慢,也不想慢,忙去叫车前子。见她进来,车前子先是扮个鬼脸,唬她:“敢告我黑状,看我怎么收拾你。”黄丫儿吐吐舌头,也扮个鬼脸出来。车前子抡起拳头,想揍她。黄丫儿凑过去说:“揍呀,揍,揍,就揍这。”她指着自己的脸说。没想车前子猛在她脸上嘬了一口,这可把她吓坏了,傻傻地看着车前子,又急又臊地说:“你……你……”
车前子毫不在乎,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说:“走吧,陪我挨骂去。”黄丫儿脸还红着,小胸脯跳得厉害,手忍不住摸了摸刚才被嘬过的地方:“你坏!”又道,“叔正生气着哩,可千万别顶嘴。”
车前子像是没听到,大义凛然走了出来。
黄丫儿的担心纯属多余,车前子一走出来,便老实得像只小绵羊,乖乖站车光辉面前,等着挨训。
“头抬起来!”车光辉一看他又装,气大了,“装啥装,有本事你把这个家砸了。”
黄丫儿在边上使劲递眼色,车前子偷望一眼,她的样子逗乐了他,车前子没忍住,扑哧就笑出声了。
见儿子这样,车光辉沮丧地跌坐在沙发上,他知道发火是没用的,一点用也没,遂败兴地道:“去跟你妈认个错。”
车前子磨蹭半天,没动。
车光辉摆摆手,也不逼儿子,叹气道:“好了,好了,砸了也好,免得你一天到晚尽看些破东西。”
一听父亲提这事,车前子窘得,脸不知往哪放。看来,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秘密,自己做什么他们都知道,想着想着,忽把目光瞪在黄丫儿脸上。黄丫儿有几分紧张,站了一会,实在撑不住,跑了。
“叛徒,原来是你在出卖!”车前子目光一直追着黄丫儿,直到她消失。车光辉也被儿子的目光逗出心事,眼前浮出另一张影子。
上午他得到消息,那个叫叶开的狗屁作家,怕是真不行了。消息是医院传染病科主任亲口告诉他的。
18
苏朋母亲来找黄二丫的这天,老城里人黄风恰巧没去广场。
糖厂职工灰溜溜地离开铁路,令黄风大为扫兴,无意间看到苏连泉和王春寿的丑恶嘴脸,黄风更是感到人世间的无耻,心情因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越发沮丧,门都没心思出了。
中午的太阳恶毒而刁钻,钻哪儿晒哪儿,空气污浊又沉闷,压抑得很。乱石河滩一施工,河阳城的上空便整日荡着尘土味儿。黄风躺竹椅上,双目微合,神思凝重。他没心思陪这个找上门的二吊子婆姨说话,却也没想躲着她。二吊子婆姨跟破鸟二丫的谈话中,他已得知苏朋那鸟让检察院起诉了,听口气像是躲不过这个坎。报应!黄风心想这就是报应。
苏朋母亲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叫耿兰花,黄二丫跟儿子做夫妻的这些年,她一次也没登过儿子的门,也断然不允二丫这货上自个的门。因此她跟黄二丫几乎没啥交流,算得上是陌路人。可儿子现在进了看守所,耿兰花得想法子把他弄出来,打听到黄二丫姐姐的公公是监狱长,她才厚着老脸来求二丫。
“你是他的妻子,总不能睁眼看着不管吧?朋儿有了难,你不出钱倒也罢了,托个人说个话总能做到吧?”她说了一中午的好话,二丫还是不松口。
“这阵知道我是谁了,你儿子跟我闹离婚时你在哪?总不至于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吧?”黄二丫听了一中午,也忍了一中午,这阵忍不住了。
“他混账,他不是东西,可他终归是你男人呀。到了这地步,你不帮他谁帮?”
“你说帮我就帮,我是你闺女还是你啥人?”
“二丫,妈求求你了,妈过去错了,妈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妈?亏你能说出口,不怕牙掉出来。”
二丫恨恨摔了下杯子,她只顾自己喝,给耿兰花一口水都没倒。耿兰花抹把泪,哽咽着嗓子。
耿兰花快要给二丫跪下了,眼泪珠子哗哗往下掉。
二丫忽然想起那个名叫林倩倩的鸡,指点迷津说:“你去找林倩倩,你儿子不是要跟她结婚吗,说不定她有好办法。”
“呸,你还提她,那个扫帚星,臭婊子——”骂到这儿突然噤了声,原来她也这样骂过二丫,忙改口说,“找了——”
她的声音弱下来,脸色惨白一片:“她早拿上钱跑了,唉,也怪那个愣头鬼,真名真姓都没弄清楚……”
二丫猛一抬头,不敢相信地盯住耿兰花,半天后悲凉地叹口气,关我屁事哩。
院里,黄风早已不耐烦。他认为这个二吊子婆姨简直愚蠢透顶,明明是蹲大牢的事,还瞎抱指望,没好气地冲屋里喊:“说完了没,说完了忙正事去。”
二丫从父亲口气里听出味道,眉一抖,笑脸儿一露,温和道:“我不会去求人,你还是回去吧,别瞎耽搁工夫了。”
耿兰花差点让这不近人情的父女激怒,直想骂几句脏话,可儿子完全把她的筋骨伤没了,再也没得那骨气,忍着泪出来,消失在毒毒的太阳下。
二丫的心被耿兰花打乱,没想这个女人会可怜到这地步,换上她,怕是打死也不会去求人。她跟出来,望着渐远渐逝的那个背影,心里漫过一阵疼痛。阳光粗硬地打在脸上,碎下来的全是冰凉,二丫能听到心哭泣的声音,一场夫妻就这样做到了头,说不出该哀还是该痛,脑子乱得像一锅粥,直想找个地方哭一场。
正伤神时,三儿远远走过来,见了她,垂头丧气道:“烦死了,狗日的天爷,热得人活不成。”二丫收起心事,强打精神问:“愁眉苦脸的,赔了还是输了?”
三儿说:“扯淡,谁还有那心思,我姐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丫一惊:“啥时的事,你可别吓我。”
“谁吓你了?我是来问问,以前红红跟你说啥没?”三儿显得很恼躁,脸上灰扑扑的,全然没了那份精神气。都是找红红找的,这个女人,可把三儿害死了,说不见就不见,一个大活人,居然真就不见了。这热的天,上哪找去?见二丫怔在那里不说话,三儿又道:“怕是我姐跟人跑了。”
“你放屁!”二丫突然就给骂了一句,骂得很脏。她认真想了想,没想起啥,以前跟红红老在一起,说过的话多着呢,这阵全给没了影,一句也记不起来。
“你看我这脑子,里头装的尽是石灰。哎,厂里你问了吗?”
二丫有点急红红。
“问个啥!她都半月没上班,厂里还到处找她呢。”
二丫让三儿的脏话说得脸红起来,没来由的就红。
红完,她又说:“这就怪了,能到哪去呢?”
二丫觉得自己并不理解红红,她不理解这世上每一个人,有时候,她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她望望天,天火红火红,她记起好久没看到云彩了。
“报案了没?”又过半天,二丫收回目光问。
“报个辣子!”三儿气鼓鼓的,他的心思并不全在红红身上,如果不是他妈硬逼着他找红红,他不会在这热的日头下乱跑。凭啥要让我跑?!三儿的生意赔了钱,心烦得要死。
“她留下封信,不让家里找她。”三儿又说。
二丫松口气,既然不让找,人肯定是安全的,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说:“三儿你得报案,这种事报了案好。”
“报案得花钱,你以为警察会给你白找人,我才不花那冤枉钱。”
三儿的话让二丫心凉,联想到苏朋,心里漫过一层惆怅。“你也甭急,慢慢打听,能上哪儿哩,没地方去还不就回来了,用不着担心。”她敷衍着说了几句,打算回去。
“我担心她做啥哩,是我妈担心,天天催我找。祸害,真是个害人精。”
“她是你姐哩,找也是应该的。”二丫又多了句嘴。
“姐咋了,姐就该害人?害得我买卖都做不成。”三儿擦擦额上的汗。其实他生气的是红红拿走了他一千块钱。钱压在枕头底下,本想给二丫买条裙子,没想让红红给偷了。这些日子没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