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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震惊程度并不下于他。这怎么可能?!我一直把它收藏得很好,几乎寸步不离,甚至连带出门之前都觉得没有检查的必要。可我认为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尽管受到了打击,但我的大脑却越发冷静地运转起来。是谁?是谁有能力,并且有机会偷换掉了箱子里的东西?
所有的推论都指向一个目标——何远飞!
我怎么忽略了呢,这个异常狡猾的人类,始终都会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留一招后手!瞬间我的脑海里掠过一张张画面:他用犀利的眼神盯着它;在车上他摸索着它,疑惑地吐出“弹簧”两个字;他饶有兴趣地听我解释空间航行;Z脱口说出空间跳跃装置时他若有所思却刻意隐藏的神情……还有他那该死的、格外敏锐的直觉!我怎么会忽略了呢?就像当初在飞机上被他瓮中捉鳖时一样的手段!
这条奸诈的深海老章鱼!
Z缓缓转身,表情像一座喷发着岩浆的活火山。“你把它弄哪儿去了?”他杀气腾腾地问我。
“我不知道。”我漠然回答。我确实不知道。
“难道你还想说不是你干的?!”他脸上的肌肉全数扭曲了,尽管套着人类的身体,现在这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人类。
“我确实这么想。”
他爆发出一连串的咒骂,难听得我不想用文字记录下来。当他把这一通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以后,又开始冷笑起来。他离开房间,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管针筒,里面透明的液体被摇晃出微小的气泡。
“你喜欢这东西吗?平时有服食过吗?”他语气轻柔地说,像是跟朋友谈论院子里花草的长势,“这是好东西,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我们飘上云端,连意识都融化在甜美的幻境里。到那时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个秘密需要费劲心力去保守……试一点儿怎样?先十毫升?”
我的脸色开始发白。用尽全力挣扎着,却半点也挣不开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针筒里的乙醇注入我的身体。
那种叫我狠不得自我毁灭的感觉将重新降临,比上一次更迅猛、更难以抗拒……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意识逐渐模糊错乱,一股神经电流入侵了我的大脑,我拼死抵抗,但力不从心……
我不能、绝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什么?……
第十九章
我仰面漂浮在浅蓝色的海水里,波浪在耳边温柔地涌动,发出细碎而不知所云的呢喃。身体就像被遗弃的布偶,顺着水流四分五裂地朝不同方向而去,精神毫无负荷地松弛着,在半睡半醒间懒洋洋地蠕动。隔着海面上一层水蓝色透明的薄冰,灿白的太阳散射出模糊的光晕,在我眼皮上荡漾着……灿白、眩目的……
我猛然睁眼,正对上天花板上灿白眩目的的灯光,空间感扭曲的后遗症在头脑里带来旋转后的眩晕,好在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了。
陷入幻觉太深,生物钟有些紊乱,无法感觉出现实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按照药效计算,至少是在20个小时之后。我发现自己依旧被禁锢在钛合金椅子上,Z已不见踪影。不知道失去警戒后的记忆神经出卖了我多少,但他肯定已经从中获取到想要的信息。他去找何远飞了!
不论他是否已经找到他,我都不能这样束手无策,我必须夺回空间跳跃动力装置!我用尽全力挣扎着,试图一点一点移动椅子,靠近控制台,但它竟然是被钢轴固定在地板上的!
该死,难道我只能用唯一一种办法脱离桎梏了吗?
被迫抛弃宿主的躯壳,用本体离开这个房间,然后随便找一个人类的身体重新寄生。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只不过“裴明昊”的身体将终止一切生命机能,成为一团被微生物分解而逐渐腐烂的尸体。
寄生者往往视宿主的身体为己物,能用时很爱惜,不能用时则毫不在乎。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抛弃“裴明昊”的身体,我不知道其中原因与不想换掉用习惯的漱口杯之间有没有共同联系。可是目前情况已经紧急到足以将我对这具身体微薄的爱惜之情彻底粉碎的地步,我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垂下头,交接器洁白纤细的触角从后颈第一节颈椎处悄然探出头,在空气中试探性地挥动了一下……
“阿昊!”
()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冷硬的声线中含着担忧与隐怒。
我蓦地抬起头。实验室最深处的门被打开了,裴越出现在门口。他站得笔直,身体绷得很紧,蒙在单薄的深色长袖T恤下肌肉起伏的弧线相当明显,脸色不太健康,但比起一个多月前在全息影象中看到的状态要好得多。他的双手戴着手铐,中间的铁链已经被弄断了。
“阿昊,你没事吧?!”他朝我冲过来,眼神与任何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毫无二致。
从他的神情语态中,我无法断定他是否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也许他才刚刚打开门,也许交接器细如棉线肉眼难以察觉。我猜他应该没有发现,因为就算他的理解力与接受力再超乎常人,也不可能对这种在人类看来显然算是诡异的现象无动于衷。
“没事,只是动不了。”看他在椅子的环扣上又撬又砸,我说,“不用白费力气,是钛制的,高硬度高熔点,子弹都轰不开。”
他一拳狠狠砸在上面,棕褐色的瞳孔直视我,隐藏其中的情绪像杯子里尚未融化的咖啡末,颜色黯淡地转着圈,片刻的沉默后,他语调生硬地说:“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不由微笑了,“别这样,越,我还没有堕落到自暴自弃的地步,只是很多事情必须寻找一个最有效率的方法解决。——看到那个控制台了吗,上面有很多按键,你能不能按我的指示来操纵它?”
他默然注视了片刻,眼睛从我身上移开,走到控制台边,把手放在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按键上,依照我的口述准确地操作着,动作简洁而坚定,毫不拖泥带水。
“……什么都没了。”他看着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雪花麻点,拧起眉心。
不,还有人类眼睛不可视的电波。“那是一段二进制密码,我可以试着破解它。”我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接收空气中的讯息,轻声说,“00101110010100111100……”
寂静的房间中,我的声音像细弦上拉出的乐音,搭配着轻微的触键声,无质感地飘浮着。如同一个即将消失的半透明幽魂,“啪”的一声响后,束缚解除,生命波动也随之消失。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麻痹的肌肉有些不听神经指挥,被压迫的毛细血管又开始恢复流通,之后神经末梢大面积地刺痛起来。我深吸了口长气,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裴越两三步跨过来把我抱住了。他用的力道太大,我想我的胳膊和背上大概会留下勒痕。
“阿昊……”
我觉得他有话想对我说,但接下来只是长久的沉默。其实我可以进入他的精神领域去看那些沉淀混杂的情绪,但我不想那么做,他有不想把那些思绪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理由和权利。这个人类是我唯一无法深入探究的存在,我入侵过他的大脑神经,阅读过他的记忆信息,但我依旧无法完全了解他。他的思想就如同他的身体,沉默内敛,包裹着坚硬的外壳,在外力打击下毫无罅隙,却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由内部无声而激烈地、核裂变般不顾一切地爆发。
但现在不是研究他的精神构造的时候。
我挣开他,往实验室门口走去,“我得去找何远飞,Z盯上他了。”拿回被他偷梁换柱的真品,——或许现在已经落在Z手里了,但愿我还来得及。
手腕被一把攥住,我回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我们偷袭巴塞尔?考根的那一夜,凉薄如水的月光洒在汤加绿的越野车上,他拽住我,看我时旋涡般的目光,只是比那时增加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郁与落寞。一定要去吗,他的目光在问。
我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垂下眼睑,松开了手。
“我帮你。”他坚定地说,声音沙哑干涩。
简单的三个字,与当初一模一样。
但我这次不想答应他。这是我和Z之间的争斗,没有一个人类有能力、有资格介入,包括何远飞。
“不,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解决。”我对他摇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余地。
撇下裴越,转身走出实验室,午后刺眼的光线让我觉得过于耀眼,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乘坐电梯离开这座不过几十米高度、却像是立于地球最高点的大楼。它的每一根钢筋之间都灌注着人类有限却不断发展中的智慧,我第一次感觉,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从这里将开启一条通往浩瀚宇宙的通道。
路过大厅时,看见墙上红字闪烁,显示离飞跃者号发射日期还有三天。
我抬起腕表,按下倒计时键,时间具像化成黑色数字的形式开始一分一秒流逝。
72小时。
何远飞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我联系不上他,只好一处一处地方找。
西雅图的别墅里空无一人,凌乱得像美国坦克们逛过街后的伊拉克。
洛杉矶的办公大楼,各部门有条不紊地运作,没人知道老板去了哪里。颜色惨白的实验室里,杜衡看见我心情很是愉快,“……好不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考虑一下跟我共进午餐吗——”我扫了一眼他指间尤带血丝的手术刀,转身就走,把他的后半句话甩在门后。
“亚特兰蒂斯号”早已不在长滩港,据说半个月前就行驶在加勒比海的旅游航线上。
第二天深夜,我来到了澳门。这座城市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各大赌场门口人流不息。但还是没有何远飞的身影。
他在哪里?我仿佛看见他动作优雅地将扑克牌底朝上摊开在桌面,不怀好意地扯着嘴角:在一副扑克中找出黑桃A,对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黑桃A在哪儿?我在哪儿?人海茫茫,来找我吧!来追逐我吧!他狡黠而得意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半秒钟也不肯停歇。我一脚踢翻十三楼贵宾休息室里的那张茶几,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个该死的人类混蛋,我这一生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就是当初没有及时谋杀他的意识、抢夺他的身体,所以现在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着他和自己。
我滑落在柔软的沙发上,舒展四肢,试着闭上眼睛。他到底想要我怎么样?看不见,听不到,没有气味,无法触碰、磁场远离……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感知觉的联系,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我用手臂压住前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好像睡着了。我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在地球上以人类身份生活以来的无数画面,像不断按下快门的摄象机镜头一样从我眼前飞掠而过,我被凌乱不堪的光与影的画面碎片包围,它们无处不在,无论朝什么方向伸出手都能触摸到它们冰凉、温暖或是灼热的温度。我辨认不出方位,只能任凭直觉奔跑,可是无论如何奔跑,它们都如影随形……我像撕扯纸片一样撕碎它们,像砸破镜面一样打烂它们,这些是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只有彻底消灭它们,才能在这一片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