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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它理应成为一件锐利的武器。我们并不背离上苍已经在大德昭彰的情形下的被施恩者的准则,也不刻意机关重重地周旋于别人的处心积虑与偏执狭隘之中,也极不乐意从自己的所得中拣出一块来讥刺他人的所失,环境就这样造就了人,形成了“人”,也摧残着人,如此的局面,以及生活本身的多面性造成的人与人的某种失调,是主要的因素。田园风光孕育了诗词丹青,也养育了无数善解人意的人,无数诗家骚客,更造就了无数说谎成性成瘾的人,从而使人欣然向往的淳朴乡村风貌,便掩盖了其最基本的生命质地。呵,我的老衫瘦骨的屋子,正如当年它所护佑的罗氏家族的一系,岌岌可危地处在极度孤寂之中,永恒地承蒙了时光恩泽而优于沉默的空间,风雨撩不开其间的秘密,太阳那亡魂一般的气流加速了它对人事易朽的预言的兑现,在夜里,它为谁托孤,或者,它是谁被谁托付却不忘却的孤雏?曾经的欢乐悲苦、诅咒和安谧,全然成为尘埃,堆了厚厚的千层万层于它的头身眼额,它是天上的一块长出了皴结的疤痕……水缸在阶沿处,苔衣鸟粪替它们化妆,缸底的绿水,一段悄悄溜走的时光滴集于此,当年我们伸出去的铁勺木瓢,乞讨了一滴往日的纯粹、清凉和解渴的愉悦吗?水缸,它已经漂到生命的漩涡之中,我们还能拽回一点什么?……墙上,被炊烟和时光熏黑的墙上,还残留着当年我抄写的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那是用白色装潢颜料写上去的。这应该是早年我文学启蒙时期的一道景致吧。燕子的巢|穴还在,它们还能装着生命的平安、阳春的欲火和仲夏之夜的呢喃。门关着,一把锁阻挡了我。由于走得急,忘了从父亲那里将钥匙拿来,这使我无比懊恼,瞬间,那本属于我童年的屋子,由于我的疏忽而变成了一座与我永世相隔的迷宫,曾经掩隐于其中的童年还能出来,而今回归的梦却再也进不去了,那把已经生锈的锁,那把已不再活动的岁月的锁,将彼此的关联轻轻一合就给折断了。也许,当我们纵横千万里,畅游盎盎人海,遍阅人间事例,使肉体放松对灵魂的拘囿,或浪游,或栖居而倍觉辛酸之时,我们便念着、想着回去;回来了,躯壳和灵魂都回来了,那种情绪应该是说不清楚的,渴望着,张望着,心里却又怕着什么。在不能回去的时候,寂寞了,孤独了,对现实失望了,便欲对往事来个充分的回忆,可又怕被这样那样的回忆所伤害所折磨,当我们鼓起勇气欲将现在溶于过去,却又惧怕现实的残酷与灵感的失去。因而我们只能同别人,尤其是与旅途上同行的人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这样的问题,用谈论中那点回忆的自然流露来取代内心在回忆时深深的苦痛。也有人要唱起一支旧年的歌的,那种撩拨心魂的老歌,用镀金的声音告白其诚实与深沉的沧桑,以此来罩住内心深处那无声的苍白。也有人要哭的,哭泣对身体,对回忆中的灵魂有益的,泪水本身就是诺言最有韧性的辩护,真实者对迷惑者的翻译,忧伤时分唯一的意象、击中旁观者的冷漠和善感者内心世界的弹头;哭泣者以此来冲刷奔波劳顿的满面埃尘,洗去灵魂的积垢和减轻忘怀故土恩德的愧疚,使回归和不久后必然的离去获得了通行证。其实,我们都回不去了,即使我们竭尽全力在肉体脱离旧址时唆使记忆和灵魂永留在老屋之中,但我们终究也只能去回忆,灵魂的依附之地只在我们无所事事或被时光所伤害时才偶尔兜上心头的情结,它理应是自欺欺人之举。所谓“叶落归根”,也只不过是人在最为可怜的残年荒岁里的一点良心发现而已。放眼天下,古往今来,人类无一不是故土的忘情者,负义者,悖逆者,乡愁可能使我们具备了一丝人文的、人道的、利他的精神,但究其实质,人又怎能不是残忍的、利己的、荒唐的、做作的忘恩之徒呢?可悲的是,在什么都要争个高下、论个输赢的年青时代,我们对此却一无所知,当我们明白过来时,时间已经筛去了我们骨殖中的钙,寂寞吸干了我们的血和水分,而现在,我们要向精力旺盛、以忘怀为时尚的人们讲述这番道理,那岂不是枉然?一切都是为了求个心灵的平衡,除此之外,我已不相信任何意义上的情感和思维方式,是啊,我该相信谁,相信什么呢?
第十二卷 第三章
后山上,那么多的使童年翠色逼人的竹子和柏树连根也找不到了,我们玩的“战争游戏”,以及为这些游戏而堆砌的阵地和堡垒被齐踝的野草吞没了。望着天空,我泪眼迷离。蛋黄似的太阳驱使它蛋清似的光芒糊在我身上,我立即感到了透骨的冷寒。
我再次俯瞰着我的村庄里我的童年所倚着靠着的房子,有如一个盲者蹴在一个业已被人忽略的角落里,阳光于它必是黑暗的,它就在这激|情四溢而又虚张声势的光环里冷漠着,犹如我的内心让热情暂时装潢的冷漠。我多么愿意它永生地归我的灵魂所有,但时空这巨大的滤清器所沥滤的情绪,无疑已使我们从根子上产生了隔世之感,我们若能再度捉目相视,却也无法即刻交出彼此的|乳名,而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背道而驰的,已经不用去找到理由和那些歌声了,我们是彼此的看客,彼此成为倏忽即去的过客和一个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虚词。
…………
阿鲁耶达,你曾无数次地问起我的故乡,关于我童年的某些征兆和诞生在这儿的一切人事恩怨,我也无数次地轻描淡写地回避了你。我曾经想将你带回我的故乡,看看你意想中的我的旧地所赋予我的灵犀和对生活某种程度上的失望是如何恢复它早年的面目的,想听听你对风土人情和变幻莫测的世事之间的某种见解,但我还是放弃了这样的念头。这是一个很好,也有浪漫情调的念头,它可能引诱你的情绪进入抒情状态,但我希望的是一个怪诞的念头,它出自于某种有着阴谋、机智、出乎人的主观意愿,并不被常人所包容的心理或行为,这样,我也许才可将你带回我的故乡,你再也不是我的爱人,而是一个史家,一个诗人,一个浪子,一个真正会哭的情人,一个崇拜旧时情怀的独人,一个可以驻扎在我的文学世界中的人,我愿意在旁侧敛息恭候你具有犀利见解的声音,穿过岁月的帷幕,使已经不能负载更多沧桑的心脏露一回脸,给不曾见过它的天地一个真实而深远的回声。
别厌倦我的文字,它们本身没有罪过。我知道你是一个社会性极强的人,这比我看待我自己更使我清楚你的性情。
我从未感觉过故乡在远远的一方喊我,这是致命的。
阿鲁耶达,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回去,看看我的故乡?
…………
故乡。
为什么在踏上归乡的路时,总要怀着忐忑的心绪,无法让内心安宁?为什么在故乡的门前总有着陌生的淡漠?为什么回忆,回忆总使人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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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往事的流逝和未来的难以预测都给了我们同一样东西:恐惧!
有时,亲情能使我们免于恐惧的侵害,可它却是我们恐惧的直接肇事者。
回家,而今已只是来世的盼望。
…………
小时候,每当我们兄弟姐妹长哭不止,母亲总爱用碗装了大米或麦子,神秘地在屋子四角、床前床后用力地将米麦洒出去,屋子里就是一阵沙沙沙的声音,母亲还振振有辞地边洒边喊:“走,快点走!死鬼子老娘,快走!死鬼子老娘,快走!快走!……”母亲的哲学里,我们的长哭首先不是来自于身体的不适,而是业已作古多年的祖母或外祖母阴魂不散,跑到阳间来作祟,殃及我们,母亲心里担忧,便以粮食相击,力图驱走她们,还我们健康和平安。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用粮食而不用泥块石块或其他东西呢?也许,粮食是赐予她们的,就像我们祭祀时必须要有的水酒、刀头肉和纸钱,也许,粮食是人间对付死者最锐利的武器,击打在她们身上,疼在心里,方可使她们一时糊涂的心清醒过来,以后别再来干扰我们的生活和身体。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比如,粮食是一种诅咒……
有时,在我们生病或有什么意外时,母亲则拿出一枚牛骨头纽扣,平放在柜子上,她则在一边闭目含睛,虔诚地念叨着什么。我听不真切,也问过母亲,她究竟在念叨些什么,但她总是笑而不答。没多久,那枚平放着的纽扣慢慢直立起来,整个地立在了柜子上,就像一个功夫了得的武林中人,平躺的身子直直地离开了地面,机械而稳当地站立了起来。无人明白其中的奥妙,我只能说那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一个巧合或者冥冥中的梦幻。多年以后,我也还要询问母亲,母亲仍然是笑而不答。就像人与人之间那永远也不可理解的一面一样,对牛骨纽扣这怪异的现象所获得的没有答案的结果,实则是正常不过的,真的,有些事情永无结果其实就是最佳结局,能否意会或言传也无甚紧要。
后来,母亲信了佛,在堂屋正中设了一尊佛像。前面我谈过,母亲是不是对人世已经没有了兴趣和信任?她是不是要通过一个真正属于内心的信仰来完成对故土的那份若明若暗的义务?
再后来,我们都离开了她,她就和她的丈夫,我们的老父亲一起守护着是他们而不是我们的家园。我始终觉得,只有父辈们才真正地拥有自己的家园,而我们,只不过是家园的旁观者或享用者,以及最终的背弃者。那是如何使人感慨万千的景象啊,两个孤独异常、心怀仁慈、耳目恍惚的老人那样尽职地恪守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
故乡,孤独者的宗教!
我曾经对人说过,子女是父母的信仰,是父母历经不平人事之后生命的宗教。但我错了。)
家园,彻悟者的坟墓!
(我还对人说过,父母是子女的奴隶,只有在子女失意或无助时,他们才被叫做上帝。我错了?)
……
当我察觉到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将又一次必须同故乡作别的时候,太阳像窃贼作案成功后溜出现场一样消失在一块巨大的乌云背后,故乡便进入了一大片阴影之中。当我意会到我这仿佛是在逃命似的心态时,恐惧与伤感再次注满了全身,这同当初母亲去世后我们的离去是同样一种镂骨镌肉的感受。曾经调教了我无穷遐想的竹林将我包围,翠竹低垂着忧伤的头颅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池塘,业已干涸,就像一张破敝的脸,我再也无法通过绿水和水中树棵的倒影获得快乐,并在快乐中获得往年的容光。马儿湾的夏天,业已被无数棉球给撑破,露出白灿的花朵,那悲伤万状的命啊!老棬树,唯一的那棵老棬树,它老得已经无法同我昭示往昔,也无法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来,它是一个老人,在田间的另一边,默默地承认时间,承受着离别的击打。还是那群孩子,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