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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猜测,甚至有人专门到纪委去探风,打听是不是爷爷出了经济或作风问题。结果令好奇者甚为失望,爷爷清清白白,一身正气。没有半点可供人议论的瑕玼。
辞职后的爷爷去了乡下老家。
老家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鸽翅岭。
被岁月漂白的土砖,堆积在爷爷的胸中,挥之不去。他们逶迤在一幅张开着的酷似巨大鸽翅的山脚下。
为官十年的爷爷在清明为祖上扫墓,看见满目的青山秀水时,豁然开朗。以后的日子,他要为自己而活。在官场,许多人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爷爷胆寒,他感觉官场是架无情的机器,从来就没有停歇。人在其间,被吞噬、相互倾轧,血肉横飞。
我和母亲的情人 第8章(5)
竹,因为洒上了水的灵动而成为一种精灵。爷爷想让每一张白纸复活,它不同于公文,永远不会变成废纸。
其实,齐家有一位先辈名叫齐彝的,曾经是闻名一方的书法家,他幼年以颜真卿、苏轼为宗;壮年时习汉魏碑,尤好大王碑,后来,以《泰山金钢经》为根底,成一家之字。曾书写“楚江关”三字,获酬金纹银五百两,书法爱好者莫不瞻仰,当时可谓盛极一时。求索其墨宝者接踵而至,以致门庭若市,应接不暇。但先辈齐彝生平格外珍惜砚中墨宝,多次断然拒绝。晚年家境清寒,他不得不卖字为生,与荣光斋裱画店订了长期契约,一副对联润格银洋八元,中堂、挂屏依大小多少议价,以此糊口,终郁郁寡欢而病逝。
这些,都是我在饭桌上听父亲神侃而得来的。很显然,爷爷继承了先人齐彝的血脉与个性。所以,当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对贺长春提起我爷爷时,贺长春诚挚表达了对他的敬意,他说:“现在,像老局长这样的官太少太少了。”
我问贺长春:“你算不算好官?”
贺长春认真地说:“与焦裕禄比起来,不算。但与其他人比起来,自信地说,我还算一个好官。”
我嘲笑说:“和别的女人上床,也算是好官吗?”
贺长春说:“你别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两码事。我没有去嫖娼,没有去找小姐,但我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情。你能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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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在胡同里走着。
也许是因为寒冷,胡同里有些冷清。有些门面房上还有写招牌的痕迹,只是可能生意不景气,搬走了。这样的情景,楚江是不相同的。不管生意如何,楚江的大街小巷一档档的门面永远敞开着。
那个楚江的黄昏,我准备回趟娘家。那个晚上,在我的生命中有着不可忽视的份量。
吃过晚饭,我在食品柜里拿了一条黄鹤楼的烟,又在水果排档买了一大袋水果,叫了个“麻木”,往河街去。
河街距离我娘家不是很远,但我回去的次数并不多。一来,工作比较忙;二来,娘家经常门上一把锁。以前的大家庭早已四分五裂。
大哥齐大林早年在环保设备厂当工人,后来,厂承包给一个外地人,再后来,一夜之间,厂里以前的老家当价值几十万元的设备加上厂长就地消失,无影无踪。齐大林顺理成章下了岗。在最初下岗的那几年,大林整天抱怨父亲没让他多喝点墨水,父亲气得在家里大骂:“是老子不让你读书?个狗娘养的,说话要凭良心!你那个时候读不读唦?老子把你送到学校,你比老子回来得还早些!老子以前不喜欢读书,我也没有怪你爷爷咧!只有这个命!你是当官的,就是当官的;你是要饭的,就是要饭的!”
后来,因为要养家糊口,齐大林只有放下工人阶级架子在集贸市场旁边寻了一处门面做早点生意,做了几年,大概尝到了甜头,也没见他抱怨了,前不久刚买了商品房,一家人过得也有滋有味的。
二姐齐二林虽然还是护士,但后面加了一个“长”字,变成护士长了。丈夫现如今也出息了,成了财政局的局长,人们所说的楚江西城区财神爷就是他。齐二林的穿着也上了一个档次,看上去很平常的衣服,一问,也要个几百上千的。当然,我不再穿二林的甩货了,我的衣服,品位也不低,都是一件件在精品店里淘来的,东家的裙子配上西家的腰带竟异常协调。
提起小妹齐细林,我心里一直隐隐作痛。13岁那年,因为父亲的一阵臭骂,细林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现在没有任何下落。刚开始的一两天,父亲见细林还没回,恶狠狠地说:“等她回了,看我不剥她的皮!”后来,一直没回来,父亲就懵了,疯了似地找,又贴寻人启事又上电视报纸,到底落了个人财两空,到现如今没一点消息。
假如没有微林撑起父亲的希望,说不定他也是坟上长了草。小弟弟齐微林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昔日调皮捣蛋的他不知哪一天竟突然顿悟了,难怪父亲说“小时不动、长大无用”。高中毕业后他考上武汉大学生物系,拿了硕士学位后又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博士,现如今已在德国定居了。他多次来信要父母安度晚年别再折腾,父亲听不进去,又买了辆二手麻木上了街,母亲也不闲着,在河堤不远处偷偷开了荒,种了几厢菜地,除了自家吃的,竟还有多余的,每天早出晚归地拿去卖,也是其乐融融。据他们的意思,人要活个寄托,活个想念。
我和母亲的情人 第8章(6)
还没进街口,一股烟花味儿直往鼻孔里钻。朝家望去,那里热闹非凡,好象整条街的人都挤到那里去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原来,是邻居家的儿子苕货死了。
在楚江,苕货和楚江书记乔麦一样出名。
若干年前的楚江可没有如今这么繁华,那时,它是一片沼泽地,除了臭水池还是臭水池。传说那时要处决犯人都要拉到楚江的地盘上来,据说是让鬼魂困在这片沼泽地,永远不得超生。后来,有好事者从外地运来一些藕毡,洒在了泥水交融的沼泽里。几个月后,就像是一夜之间,楚江完全变了样,出现了杨万里笔下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人间仙境。
原来楚江也可以这么美。楚江人从家里出门了,他们徜徉在莲花湖边,流连忘返。第二年,莲花更红更艳了,因为里面的莲藕没有谁去挖起来,烂在泥里,成了肥料。因为景太美,楚江人想方设法围绕莲花湖盖起了小洋楼,以便日夜能与这美景厮守。
楚江人不傻,后来,知道莲花湖里的莲藕是可以吃的,吃不完可以卖的;还有莲子,清甜可口,也成为楚江的特产。渐渐的,楚江人有了经济头脑,如同以前的沼泽,是一团浆糊,后来,因为田田莲叶,有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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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说苕货和楚江西城区区委书记乔麦一样出名,是因为30几岁的苕货走遍了楚江的大街小巷。苕货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苕货。他从没读过书,当然不识字,但是,他有的是力气。
总是游逛在街上的苕货于是成了某些精明老板的目标。
杂货店里进货了,百儿八十斤的大箱,要苕货帮着搬进店,然后给他一两毛钱,苕货喜不自禁;卖蜂窝煤的老板,顾客住六楼七楼,生意也不能不做,叫苕货搬上楼,也给他个一毛两毛的,苕货仍然喜不自禁。老板偷着乐,数的是大钞;苕货偷着乐,数的是毛票。天黑了,谁也叫不动苕货干活了,给多少钱也不干,他嘿嘿笑着说要回家,说怕他娘惦记着。也有人说苕货其实根本就不傻,问他几点钟,他随口说三点半,人家一看表,真的三点半。吃惊得张大嘴巴。
后来,楚江的人只要在大街上一见到苕货,就会问:“苕货,几点了?”苕货随口说:“五点了,要吃饭了!”人家一看自己手腕上的表,真的五点,不多不少。
河街有个练气功的老唐先生每次见到苕货都恭恭敬敬的,背地里他对人说:“苕货有随口功,那是高境界,我们凡人想修都修不来。”还偷偷对我父亲说,“你怎么不问问你家细林到哪里去了?”父亲不信,冷笑一声继续喝自己的烧酒。母亲端碗饭,坐在门槛上问:“苕货,你知不知道你细林姐姐在哪里?”苕货正跳起来用手抓槐树叶,头也不回地说:“在北方!在北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母亲喜极而泣,抓着老唐的手说:“谢谢老唐!谢谢老唐!我家细林还活着!还活着!”
在河街人眼里,苕货是个宝。谁家有个要搬要驮的,苕货跑得屁颠屁颠的,还不要人家钱,一分钱也不要,嘿嘿笑着说:“亲戚亲戚,不要钱,不要钱。”好像他曾赚了不少钱似的。街里街坊就说:“苕货,义气!”街坊们是懂得疼苕货的,太重的东西,从不要他硬扛,所以,他家里人也放心。但是,只要苕货疯到街上去,家里人就要牵挂着,但也很无奈,因为,哪里关得住他呢!
有一次,苕货的爹差点气疯了,因为苕货不知道被谁哄去帮忙,结果,弄伤了腰,好长时间都直不起身子,幸亏我家还有三张没用完的狗皮膏药,给他贴了,苕货真是狗肉,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这其实是不久前的事。
没想到,苕货死了,是被楚江的书记乔麦撞死的。
进了家门,母亲父亲都在。因为与苕货家是邻居,所以,自家门前也挤满了人。苕货的母亲在门口披头散发地哭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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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的情人 第8章(7)
“我可怜的苕货哟,怎么这么命苦哟,一天的福都没有享到啊——”
“你从小就知道卖命地干活,吃也冇吃个么事,穿也冇穿个么事,为娘的对不住你啊——”
“来生你要是做我的儿,我来补偿啊——”
“我的儿哪——苦命的儿哪——”
街坊们都不住地揩眼泪,此时,当平时微不足道的苕货离去时,人们才知道他的价值。
苕货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乔书记撞死的。苕货完全是个好孩子,他紧贴着路边走,从没有违反交通规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市民。
人们在散去后议论纷纷,有人说:“还好,苕货幸亏是死在了书记手上,要是死在一个穷光蛋手上,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有人应道:“还幸运?你们无非是说人家可以多赔点钱。人都死了,要钱有么用?”
苕货的遗体放在火葬场的冷冻柜里,因为他是在外面死的,是孤魂野鬼,按照楚江人祖宗的规矩,是不是进屋的。
我很郁闷,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慢慢踱出门,来到屋后不远的河堤上。当人站在一定的高度,确实,能多看到许多东西。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种平常的植物:爬山虎。如果爬山虎匍匐在地下,它只能与草坪共荣辱。但是,一旦它攀越到一定的高度,并懂得迂回曲折地适应环境,它就会把一面灰不溜秋的墙染成一幅油画,浓密的鳞片状的叶,一层层铺垫,每个细节、每个空白都写满生命的张力。
这堵墙,是属于楚江星红酒厂的。童年的我每天能嗅到从酒厂飘来的酒糟香味儿,那时候,父亲喝的酒,有很多时候是酒厂的哥儿们弄出来的。如今的星红酒厂风光不再,正对着河堤的厂门紧锁,除了钢筋、铁丝,缠着厂门的竟还有零乱的编织带以及野藤。两边的门灯只留下一个,而且还仅仅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