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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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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锷已返回座间,座后有一张还是一脸茫然,不敢相信的小计的脸:锷哥怎么能败?他又怎么会败?他是他的英雄!
韩锷一句话不说,他没看向他老父,伸手轻轻一拉小计,又犹豫了下才拉起了那还懵懵懂懂的父亲,一拍马背,那马儿已一跳而起。他飞身而上,那马儿似也知自己主人心中郁闷,放蹄之下,就向芙蓉园外跃去。
那边路肆鸣忽一咬牙——得罪艾可也就得罪了吧,他不能不象一个男人!只听他扬声道:“锷兄,是我弄错了,你没有败。你中了暗算,陇中之约,大可不守。”但他也不便明言,至此一顿,又怕韩锷死性,果就一去陇中不返,当下加了一句话道:“否则我必此生抱愧!半年之后,紫宸之畔,你一剑重来,你我再无别无它顾的一战!”
渭水边,小计怯怯地拉了拉韩锷的衣角,不敢抢先开口。
韩锷的老父已经去了,他似乎想安慰下韩锷的新败,却言不及义,在他眼中,儿子可以与艾可之流平起平座已极是荣华了。他口气里的语意却让韩锷不耐,虽然韩锷没说什么,但两人之间却也静默了。
他们父子之情似乎极淡。父亲走时,韩锷也没说话。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渭水之滨站了好半天,站得小计都怕了起来。可他不敢在这时去拉韩锷的手,只有轻轻拉拉他衣角。韩锷却全无所觉的一动没动。小计耐不住,轻声道:“锷哥,我知道你没有败……”他心里一动,怒道:“是不是那个假爷们艾可暗地里使了什么阴招?”
他心思本灵动,对艾可与紫宸更是全无信任,一语及此,更生疑念。想起自己一扫眼时看到的当时艾可脸上的表情,心里更加确定起来——只听他急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把你给暗算了?”
韩锷一脸郁懑,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人生在世,如果自己一剑之利不足以裹挟着所有的纠缠面对敌人,对于他这世外之人,那也就是败了。他算了算时辰,忽伸手在耳后拨出了一支细如发丝的“隐私针”,那针丝在阳光下晃如一道白线。——隐私针这等细小之物,要去除本不是易事,好在韩锷当时虽没避过,却已躲开要害,所受只是轻伤,已及时封住它走势,但还是要算好气血流转的时辰才好把它拨除下来。
小计看到那针,他的脸上却似重又找回光彩来。只听他开口咒骂道:“那个假爷们儿,她以后生个孩子一定……”他不敢在韩锷面前说脏话,及时缩住口,却拉着韩锷的手:“锷哥,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败。”
韩锷苦笑了下,举目江中。天上之云,乌银乌银的,青白相混,雨晴交杂,一如这人世。照说——败也就败了吧,他于这人世输羸,不是早自道看淡了吗?为什么心头还是这么闷郁?闷郁得象那江上的云……
江上的晴云夹杂着雨云。模糊糊的晴意,混浊浊的雨色,也不知到底是要晴还是要雨了。让看的人说不清,道不明,只渴想它能滂薄而落,那也算一场浩荡。可那雨意却阻隔在天上,想下也下不下来。
第七章:高天急峡雷霆斗
路行到陇山脚下已变得极为艰苦。一条山径在碎石乱草间蜿蜒。一眼望去,眼前除了山还是山,看得人眼里倦倦的。偏这一带山上还乏草木——也不是没有,只是一棵棵树都瘦骨枯瘠,兀怪兀怪地生在那裸露的硬石之间。偶有绿草,也在难得的一点泥土里把生命恣肆得接近怪诞。
也许跟天色有关。这些天,一直要雨不晴的,说下,它又偏偏下不下来。那云低沉沉地象要覆吻到地面。越行得高,离那云似乎越近,却觉得离那雨意反而越远。韩锷的脸色却似乎比那云层更沉郁,看着那些坚执着自己生命的、坚执得近乎荒诞的草木,那么瘦硬丑怪的生长,那么苍苍勃勃的黯绿——绿得都仿佛是对那云、那穷山恶水、那造化发出的狰狞嘲弄的笑,韩锷心头几乎感到一种撕裂般的快感。
这几天沿途所经都是这些。小计骑在他那蹇驴之上,见韩锷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话。可韩锷看着那些丑木恶草,先开始只觉郁黯,渐渐渐渐,却如有所悟一般。他师父常对他说:“如单论技击之术,是有止境的,而不是无止境的。所有真正在技击一道上能独开一脉的人,却都是开先人所未发,独成一悟。以你的性子,身法手眼之道这些年可以说也学遍了,以后,如欲长进,只怕惟有两途:入世则阅世领悟,出世则取法自然。”
韩锷一拍头,心里想:怪道自己近年余来只觉未有寸近,自己的剑术,是不是因为太年轻,太爱好,太求好看了?那丑怪狰狞的草木这几天看下来,却不再让他烦恶,而对技击一道根植的生命本身似乎又有所领悟。
技击之术,不为搏杀,不为权名,不为欺凌弱小以成一已之威权,它是为了——对自己生命的挖掘与开拓,不让那些所的尘灰俗意遮蔽阉割掉那本应蓬勃狰嵘的生命的华彩。
但,人世之中,就是在自然之内,一个生命的降生,天知道会生于何处,长于何方?又凭什么期待必有一方肥沃之土将之滋养?以前自己对这场生命的环境还是奢愿过多了,凭什么老天一定要给你水草丰美之境,外加还配上个……如花美眷?韩锷苦笑地想:有所失必有所得,他已失方柠,已成败名,但总该让他在剑术上有所新悟吧?没错,饴我以枯瘠,何妨报之以丑怪?遗我以缺失,何妨报之以不甘?如同这硬石荒野、罡风虐气中的草木。自己以前是太爱好了,象所有年轻人一样太过爱好。其实生命,也可以这样的。
所以这两日来,他一路上说话极少,说出的句子也短,不是“吃饭”,就是“歇一歇”,或者“我去打点水来”。小计只是担心地看着他。这一路上,韩锷都不愿意住进邮驿客栈,有意磨炼自己与小计,常歇息于荒野之外。小计也就变得特别勤快——他天生还是个又勤快又勇敢的小孩儿,打水拾柴,烧炊火烤野味,干得很欢。如果不是锷哥话太少,这一次旅途,哪怕身边都是穷山恶水也罢,哪怕要去的是以艰苦之名甲于天下的陇中也罢,都是他这十几年生命中最快乐的行途了。
只是夜晚山上,有时好冷好冷,但真的在睡梦中冷得牙齿打战时,小计有时虽没醒也会感觉到身边忽变得温暖,那是锷哥把他环在怀中了。他那时多半会舒服的伸展开肢体,让锷哥给他遮住高山上的寒气,心中只觉温暖。——真正的快乐,不正是在艰苦中才会感到的吗?没有深壑,何来高山。所以,苦也就苦它的吧。人生多苦旅,但苦旅之中,也有甘甜。
这天他们走到一个不知名的高坡上时,天已欲暮,韩锷歇马生火,热起干粮来。他行走江湖已惯,还在前面市集里买了个铁锅,不大,用它支起来烧水与小计喝。一时水开了,小计正要烫烫地喝下一口,劝锷哥也来喝时,韩锷却忽站了起来。他好多天都已没再摸剑了,这时却走到斑骓身边,解下他那柄长庚来。
掣出剑,他看着那剑脊上的一道碎纹,眉头就似跳了下。然后,他张臂引势,竟自练了开来。余小计马上屏息静气,在一旁悄悄观看。他见过锷哥几次出手,但这次看他练来,虽依旧是他原来的剑路,却有些地方似乎大大不一样了。锷哥以前出手,姿态清洒,可这次,为什么剑路全不是往日的那么流畅,却如此凝滞不通,甚或有些……丑怪?
余小计皱皱眉:锷哥疯了吗?哪有这么难看的剑路?可看着看着,他的眼光似乎亮了起来——那丑怪中原来也有如此郁勃难发、为身外之事浸压、却偏偏狰狞而出、一图生存的恣意荒诞的郁灿。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韩锷的意思,却又大半不明白。支头拄颐地想着。没等他想清,韩锷一套剑式已完。小计以为可以喊他喝水歇歇了,可韩锷却立在那里沉思,好长时间后,又忽然挥剑击刺起来。这一夜,小计睡得断断续续。他只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有时凭空就醒了,或为鸱枭之鸣,或为剑风激刺。他醒来时,就见韩锷要么还在埋首沉思,要么就在练剑。最后,他也不知锷哥是到好早晚才睡上一会儿的了。只是第二天,见锷哥虽因熬夜铁青了脸,但精神反见健旺。
韩锷这时已不图走快,一天只好行上个十里八里,倒似在没有想通什么之前,宁愿不那么早的走出这陇山。
这一路上,他但有会意之时,就会停下来,独自练剑。几天下来,他早已铁青了脸,胡子因为没刮,刺青青地生在唇边,人也越见其瘦,一个腰凹在袍子底,小腹后臀,硬崩崩地结实出一条饥狼似的勇悍。
小计只见他脸上的胡子虽说不长,但在唇上青成一片森然。那形象绝不潇洒,反有些落拓,小计却看得心中大是佩服,有时捉捉韩锷的手臂,感觉那硬硬的肌肉凸起,心里老在想着自己什么时也能长成这样来。
这天傍晚,韩锷却没有练剑,却难得地看到他坐到火堆边上来。小计有些奇怪。他疑惑地抬起眼。韩锷笑道:“小计,锷哥这几天都没怎么理你,也没赶路,光瞎胡闹了。从明儿起,咱们就好好上路吧。”
这是他这些天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小计心中大是欢然,心知锷哥这几天的修练必有所成了。他本有些功夫根底,又极聪明,这些天下来,为韩锷所教,也能打个野兔野鸡什么的,这时正烤着一只好容易打到的这些天都没见过的肥壮野鸡,正放在火上烤得油滋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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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撕下好肥的一支腿,递给韩锷,笑道:“锷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韩锷似这些天来头一次感到饿,美美地把它吃完,吃过了还想要,却见小计已把另一支腿递了来。他心里微惭,一口气吃罢,半天不语,小计以为他又陷入什么沉思了,却见韩锷忽一本正经道:“韩锷韩锷,生来挨饿。两只鸡腿,归我一个!”
小计听了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却见韩锷蹙着眉头看向他,闷闷道:“怎么,念得不好?这可还是你锷哥有生以来头一次写诗,白想了半天,以为你会拍巴掌呢。”
——原来他还有这一手冷笑话!小计前后一想,忽捂着肚子笑翻天起来。伸指指着韩锷道:“原来你……锷哥你也这么没正经。”
韩锷一脸严肃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得,这你不懂——但投我以鸡腿,报之以歪诗,这你可懂了吧。”
小计笑歪了嘴:“投我以……”他念不惯那拗口的句子,笑岔道:“还是投你以鸡屁股吧,看你报我以什么。”
说着,就把手里那鸡屁股向韩锷身上扔去。韩锷大叫一声:“好暗器,我行走江湖以来,还没见过如此臭恶的暗器。”
说着,他伸指象模象样的接住,却反掷向小计。小计一躲,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这么没大没小地闹了起来。小计就算精力充沛,也斗不过他锷哥的娴熟手法,身上中的弹当然比韩锷要多出几倍去,还是韩锷有意让着他,哄他开心,才有时故意为他掷中的。直闹到小喘不上气了,才正经坐下,认真讨饶。两人都玩累了,一时倒无话,看着那火扑哧哧地烧着,快要没柴了,可小计懒得再去捡,反正半夜冷还有锷哥那年轻火热的身子可以靠着,怕它什么!何况天已转暖,目下所处之山地又不太高了。他想了想,想解开韩锷心里的情结,也想多了解他一些,忽低声道:“锷哥,那个老伯……真的是你父亲吗?”
这句话他一直想问,却一直也没有问出来。但他此时想,还是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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