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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手,慢慢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齐宇成狰狞的面孔,水中长久的窒息,依稀听见同伴们的声音,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再度魂归冥府,人间虽依旧残忍,但为了妈妈这一丝希望,就得活下去。虽然那边有他,但是母恩深重难报,不能回去……
头顶的压力骤然减小,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了。
齐姝琴轻轻欠身,看四周景物,微微发晕,她又躺回去,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发烧。怎么离开的刑房,如何来到这里,她心中也有点数,不再纠结。
闭上眼,她在幽静的黑暗中慢而长地呼吸着,她脑里很乱,齐柳笛、齐宇成、齐宇乾、齐入画还有齐念佛,他们玩着变脸,花花绿绿,万紫千红,然后翻来覆去地在她的脑海里滚动沉浮,海浪卷着她,拍着她,没有半刻停歇。她的手指抓着床单,慢慢收紧。
在齐家二十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齐念佛会办了齐宇乾;从未想过齐柳笛会歹毒到如此地步;从未想过齐入画会有今日的下场。曾经感觉他们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她也深深渴望过得到来自他们施舍的一丝温暖,直到后来越发冰冷绝望,再也不愿接触提及。但是即便如此,齐姝琴也从未想过这些人会走到今日这步。就好像一个在象牙塔的孩子陡然来到社会复杂的人际关系圈时,方知道耳闻终不如亲历。
她感到自己就是被拧起来的麻花。不知该如何办。她的确不贪恋齐家那一亩三分地,但抱着“怀璧其罪”的人却着实算计上自己的性命。妈妈此刻若平安,她不会稀罕这条命。而最大的变数,其实莫过于妈妈拼死生下的孩子,竟然真的可以罔顾生母之魂魄安危。光脚不怕穿鞋,齐姝琴感到深深的恐惧和自责。若自己能留神一点,若能细心一点,也不会让人对自己的符咒做了手脚,导致净灵炉的惨剧……
接下来该如何?齐姝琴又闭上眼,她需要好好思量。这时听见门扉响动,有细小的寒喧声,随后是关门声和脚步声,有人进来。她本以为是齐念佛,但却嗅到一股清淡而舒心的香气,还有一双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你醒了。”
齐姝琴在心内苦笑,知道瞒不住来者,张开眼欲起身,“湛掌门。”
湛掌门让她躺回去,“你是病人,不用多说。听我说。你的组员撞开刑房的门救了你,你父亲也及时赶到。齐宇成说你再度害了妈妈,并且毫无内疚悲痛之情,他一时愤怒才做出虐待亲姊的事,恳求你父亲将他驱逐出齐家。你父亲自然不会这么做,也没有关他,只是暂时让他回房反省。齐柳笛没有多说,只是为他也为你求情。期间你的组员显然和你父亲发生过冲突,但是你的副组长云朵经历了一番变故,目前更加沉稳干练,及时安抚了大家的情绪,除了岑曼丽和许乐之外,余者暂时回到冥府。而冥府的态度目前还是比较暧昧,因为他们也在揣摩咱们玄黄界的心思。”
齐姝琴道:“和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玄黄界需要为齐家掌门夫人讨个人情。”
“冥府的灵事变动基本快完成,冰窟那边的盯梢都放松下来。但是只有简薇知道你母亲具体的藏身点。”
“她已经暂归原职位,还是不肯说吗?”
湛掌门沉吟,“引灵部被隔离审查的那些灵似乎和简薇颇有渊源。我并不了解冥府具体的事情。简薇或许是为他们中的某个讨情面,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今后不会被牵连。”
齐姝琴怔怔地想了会儿,随后叹息,“嗯,其实我理解她,我不该要求太多。我也理解您的难处。我的组员也不可能把各种关节都给摸透。能得来这些消息已经非常不易。我妈妈的事,最终还得齐家出力,总不好让您来出面协调。若真如此,齐家的脸面也没地方放,齐掌门纵使面皮厚,但齐家各方势力都不是素食者。”
湛掌门说:“这句说得对。你想好了吗?”
齐姝琴有些不耐,“我似乎从未表示与您划清界限吧?”
湛掌门微微一笑,“但你也没真的许诺过。”
“我不想做这样的承诺。”齐姝琴望着湛掌门的眼睛说,“我不想当谁的心腹。我不会为我是某某某的私人而感到骄傲。”
湛掌门笑了,“你骨子里和你父亲是一样的。都带着齐家人的骄傲。”她的手伸入怀中,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齐姝琴关心的是别的,“净灵炉有没有修复可能?”
“我做不到。”湛掌门遗憾道,“不要去想天女,她目前不在。即便在,作为监管者的她也不一定会屡次出手。她的态度若如此明显,甚至用实际行动来表示,那对玄黄界的平衡是一种破坏,对玄黄界整体的发展是相当不利的。所以我不会去找她。”
齐姝琴没力气冷笑,没力气指责或者质疑,母亲是自己的母亲,是齐念佛的夫人,是齐家的人,如何好意思逼着湛家去周旋出面?净灵炉被毁,对方没追要赔偿已经是给了面子。
“那么还有别的方法吗?我是说灵魂很脆弱,我不想冒险在没有法器护佑的情况下去施法。”
湛掌门的手从怀中轻轻抽出来,齐姝琴看去,心猛的一缩:她手指间拈了一株小小的蓝色勿忘我。
“办法正在想。你父亲这几天为了此事忙得心力交瘁。他本来一直守着你,但是累得不成样子,让我给劝回去休息了。你其他的兄弟妹此刻又都让人不放心,你父亲就更不能倒下了。”湛掌门将那株勿忘我放在指尖捻着,齐姝琴感到捻的就是自己的心。
她不顾一切想要直起身,又让对方按回去,“以前因为你家里的问题,我很少见你,过去二十年我对你说的话还没这短短几个月多。你大哥,我见得最多,前些日子又应你父亲的请求接了你弟弟妹妹过去住,感觉都很平平。”齐姝琴想他们几个可不是平平,做出的事石破天惊,耳里又听湛掌门说,“你确实比他们强。”齐姝琴心中一沉,“但犹豫不决的弱点也相当明显。”湛掌门继续道,“我知道你回来只是为了救母,但你走之前想没想好该如何救?陆郎中,或者说代理尚书阁下本就是临时上任,夹在这风尖浪头上,他好意思做什么更多的事吗?丢了你这个烫手山芋走,反而可以集中精力去应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齐姝琴张了张嘴,湛掌门语速平缓却绝不给旁人插话的空隙,“你的组员,或者说你的伙伴们中有不少是值得信赖的,但到底力量有限。你离开冥府,你母亲尚在冥府,你该如何远程操控呢?”
“可是……”
“可是你不能不回来,因为只有你回来才能还给你母亲所需要的净化之力,只有你回来了,许多事情才能继续展开。这就是一个无奈的悖论。”湛掌门说,“但是你不该从没想清楚过这些。至少你回来后要面对怎样的局面,该如何应对,如何在最恶劣的环境下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又该何去何从,这些都应该考虑清楚。你总不会以为自己可以身在阳间却能生生当作自己还在冥府吧?”
“我……”
湛掌门将勿忘我别在齐姝琴浓密的发间,“现在,你差点被私自动刑死掉;现在,你莫名其妙地惹上了从齐宇成到齐宇乾、从齐宇乾到齐入画、从齐入画到净灵炉的一系列案子。总是别人在指证你,而你即使逞了口舌之快却又不能斩草除根,三人成虎,何况玄黄界世家的气候素来都不一定以真理事实为转移。别到时候鸡飞蛋打。对了,你昏迷的时候,齐宇成和齐柳笛一起状告你故意使用假冒的符咒纸,为的就是阻止你母亲回来。符咒纸我和其余几家掌门都验过了,确实是假的。”
齐姝琴沉默。
湛掌门说:“准备用责罚和死亡来惩罚自己再度害了你母亲?十七年前,你选择接受冷热暴力来惩罚自己,现在你决定重蹈覆辙?再错一次?”
齐姝琴睁开眼。湛掌门附耳轻道:“对付齐入画那次,出发点不可谓不聪明,但你到底经验太少,我玄黄界中人,要讲些见不得人的话,怎么能不做点检查呢?公共场所里就大咧咧说出来?也不想想齐入画那屋子又不是禁室,还不是谁想进去就进去?嗯?傻不傻?”
齐姝琴抿着唇不吭声。
湛掌门起身道:“你先休息吧。”她停了停,又俯身道,“你知道吗?其实符咒纸虽然是假的,但不足以让净灵炉完全崩溃。”
齐姝琴一怔,“什么?”
湛掌门不置可否,齐姝琴忽然直起身,那朵蓝色的勿忘我从发梢上落到地毯上,她向湛掌门的袖口微微伸手,又僵在半空中,“等下……”她说,“如果施法人阴阳倒置,使用了不属于自己性别与真实身份的法术,那么会不会使催活中的净灵炉承受不住?”
湛掌门望着齐姝琴,“会。”
窗外的沙沙声从未停歇。齐姝琴服了退烧药后又昏沉沉地睡了会儿,感觉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身边,她豁地张开眼,一手握诀,一手拉开灯,冷道:“谁?!”
来人骇了一跳,倒没喊出声,“组长……”
灯光下,是岑曼丽苍白的脸。
“组长……我……我有事要跟您说。人命关天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换了文案的公告,请大家看一眼。
96
96、第九十五章 变生肘腋 。。。
齐姝琴默不作声,她不知该用何种心态面对这个女孩。
“怎么进来的?”
“我……我……”岑曼丽低下头,“是您父亲允许我过来照顾……我……我……”
齐姝琴冷笑,“当时你哭天抹泪表示痛改前非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嗯?现在你已经活过来了,可还是他的人。”
这回是岑曼丽不作声,齐姝琴森冷道:“上船,不是那么容易下的。算了,回到阳间,我就不是你的上司,管不了你半分,希望你小心驶得万年船。”
岑曼丽的嘴唇抿得发白,慢慢又松开,“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那个房间……就是……”她走过去小声道,“齐入画养伤的房间。”
齐姝琴没反应。岑曼丽凑到齐姝琴耳畔轻轻道:“她死之前,最后一个从那房子里出来的人是齐柳笛。”
齐姝琴望着天花板,“看清楚了?”
“虽然那会儿走廊大部分的灯都熄了,但我一直盯着那里。你和齐入画的对白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家的水深,不敢掉以轻心。你妹妹进去的时候,我就看见她了,出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你没跟着进去看?”
“齐家的病房,我怎么能随便进?”岑曼丽轻叹,“她走的时候还很沉静,我当时虽然疑惑,也不是很在意。”
齐姝琴正脸看着岑曼丽,“你知道吗?你刚才的那些话,其实和废话差不多。”
岑曼丽低声道:“我知道我看见的起不了多少作用,只是听说她现在拿了这事扣到你脑袋上,盯紧了你不放,手里还有那天的录音证据。再这么下去,你会很被动的。”
“多谢了。”齐姝琴疲倦道,“你对我讲有什么用?齐家又不是我做主。你的主人更需要知道这些。”
岑曼丽轻道:“如果他可靠,你当初就不会和我们相识。”
齐姝琴失笑,初时还带着冷嘲热讽,逐渐就是自嘲自笑,是了,有什么可以挖苦岑曼丽的呢?自己也一样挣脱不过这个漩涡,哪里是心想到了,就能做到的?
“组长。”岑曼丽正色道,“大家都知道你聪慧却心善,可聪慧对于一个过于善良的人而言,就是无用的装饰。既然回来了,总要堂堂正正地,干嘛弄得自己消沉落寞,好像个不食烟火的人儿,谁又真能看得起你这样子呢?我说的话,你爱不爱听都罢了。只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