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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诊过脉之后回道:“侯爷,姑娘的外伤十天半月便能愈合,只是从脉象来看,心绪调理却是十分重要,若是郁结难抒,对伤势愈合没有什么好处。”
裴冲也知道,剑伤对念兮来说远远没有心里的那道伤口更厉害,外伤愈合容易,但心里的伤要痊愈,只怕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啊。
大夫走后,裴冲端着煎好的药,亲自给念兮喂药。她也不抗拒,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乖乖的一口一口地喝药。
“谢谢。”她对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
裴冲心里一酸,他如今只盼着她能快快好起来。一阵默然,他微微笑着,替她拢起散落下的一缕发丝,眼中是辗转反侧的柔情:“傻丫头,谢什么,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要多想。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从此往后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她的眼角渗出泪来,却是感激多过忧伤,原本就像是在大海上漂浮不定的人一般,可现在,他在自己的身边,那些忧虑、那些伤心渐渐都隐去了,他在,她的心便安定了几分。
“侯爷,多谢……”
她肯开口说话,裴冲便轻舒了一口气,再难的坎都会过去,再深的伤也会结痂。只要她能好起来,他别无所求。
住在安庆侯府,念兮的情绪似乎渐渐好了许多。裴清时常也会去探望她,坐着陪她一起闲谈。
起初还只是裴清一个人自说自话,念兮靠在床上,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但几次之后,裴清知道她在听自己说话,有时候还会给她一个回应的眼神。
裴清给她倒茶,满满的一杯,念兮接过去饮了一口,顿时皱眉:“这茶好苦。”
裴清淡笑着将杯子拿过,把茶撒在了地上,又重新给念兮斟了一杯清淡香甜的莲子茶,她一边喝茶,一边听裴清说:“人的心就同那杯子一样,不将这苦茶倒了洒了,又哪有地方装这甜茶?”
念兮顿了顿,抬眼看她,裴清柔柔望着她,拉过念兮的手:“要忘记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更何况这世上并非只有孟旭一个男子。也许……也许有更好的在你身边,只是你没发现呢?”
念兮心中一震,裴清话中有话,似乎别有所指,她微微动了动唇,望着窗外是白雪漫天。她已经在床上躺了许多天了,这些日子,她不怎么说话,也不下床走动,有药就喝药,有人来说话,她就听着。
只是今日裴清的这一番话,仿佛才真真点透了她,既是苦涩的茶,又何必将它装在杯中?若是心中总是盈满伤痛,又如何能有开怀之日?她看着外边,对裴清说:“大小姐,我想出去走走。”
裴清颔首微笑,柔声道:“好,我陪你去。朗月,给念兮姑娘拿件外氅过来。”
***
她的身子还是虚弱,没想到天气一下子冷得这么快,走在屋檐廊下,念兮仍是不自禁地将手拢进了毛手套中,捂着手炉,才觉稍有暖意。
庭院中,风声伴随剑舞,是裴冲正在练剑。
两人走着的脚步慢了下来,寒雪之中,裴冲丝毫不畏风雪,每一落剑都是飒飒生风,刚劲有力。
念兮看着不由愣愣出神,想起这些日子来他寸步不离地贴心照顾关怀,心里涌起一丝暖意。若是没有他,自己早就死了,天地茫茫,不过成了一缕孤魂,若是没有他,自己今日又如何能重新站起来,对着这昊天雪地,看他挽剑成花?
一套剑法练完,裴冲的额上汗珠欲滴,回眸便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念兮和姐姐,他走过去,裴清拿过手巾递到了念兮手里,说:“你们慢慢说话,我先走了。”
“大小姐。”念兮想要喊住她,可裴清才不做这么个碍眼的人,早就带着丫鬟往自己的雅兰居走去了。
念兮手里攥着那块手巾,裴冲吟吟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寒风凛冽,他就只穿着一件单衣,念兮关切道:“侯爷,小心着凉。”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替他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手腕一紧,被他握在掌间,欲要垂首却被他轻轻托起了下颚,他的指腹慢慢划过她的脸庞,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念兮,你终于肯出来了。”
他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边,就是要等她能够站起来,能够走出屋子,重新站在这天地之间。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她任由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脸颊,这么久的时光,这么长时间来所有纠结于心的东西,在他的指腹下一点一点被抹走,都消散在风中,再也不见了。
多日来,她终于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一笑,仍是那句话:“侯爷,谢谢你。”
他的唇轻轻印在她冰凉的额头,温热而又贴心,一阵战栗滑过身体,心腔猛然地跳了一下,身子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手巾落在了地下。
裴冲轻轻揽着她,他的身体温热,他的怀抱安定,“念兮,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信我。”
她点了点头,她自然是信他的,几次三番在危难中救她性命,他将她看得比自己还更重要。从前,她有太多执念,而如今却都如那苦茶一般泼在了地上,过去种种如烧尽的灰,既散了,那便由它随风而逝。
“侯爷,我想做一件事。”
“好,你说。”裴冲轻抚着念兮的发丝,满腔柔情。
那只布袋人偶她一直贴身放着,那是他们刚来长平的时候,孟旭买来送给她的,这么久以来从未离过身。当初他说,只要你见着这只人偶便好像看见我一般。就是在她打算离开长平回苗疆的时候,也仍是放在身边,一直到今日,她拿了出来,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说:“侯爷,陪我一起埋了它。”
埋了它,过去种种就从此长眠地下,她就当从未认识过孟旭这个人,他的好,他的坏,从此往后也再与她无关。
在药庐旁的那棵积满了白雪的青松下,裴冲挖了一个深深的洞,人偶躺在里面,就好像所有的往事都倾倒其中。一铲又一铲,雪花渐渐将人偶埋去,念兮的心也渐渐松了一口气又一口气。直到白雪覆盖,那人偶再也看不见了,她将手覆在白雪之上,抬头却是释然的笑。
“你告诉我,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不忘记过去,又怎么会有将来?以前的事我就当做了一场噩梦,以后他走他的路,我过我的生活,两不相欠,再无相干。”她像是在对裴冲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一般。
身上的伤已经快要愈合,心里的痛也会渐渐过去,就像这冬日再冷,再漫长都好,也总会有过去的一天。
如今他在身边,便是安心。
***
自那日之后,念兮常常便会出来走动,调养了这一阵子,身子也好了许多。有时候裴冲练剑,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练完,就坐在一处,饮茶说话。每日里,只是平平淡淡,但那颗冷却的心却一点一点被温暖起来。
又过了几天,念兮在屋子里原本正想要喝药。裴冲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说:“你瞧谁来了?”
“念兮!”方盈走进屋子,一双眼顿时便红了,跑到念兮床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方姐姐……”方盈是她在长平唯一的亲人,一见她,念兮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便落了下来,两人手握着手,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念兮,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现在怎么样了?”方盈眼中泪光闪动,裴冲差人去寒医馆带她来的时候,她听说了一些,早就焦急得不得了,她怎么会想到那天念兮离开长平之后竟然会发生了这么多事。
念兮一见了她,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又是高兴,虽然满眶热泪,但仍强自笑道:“方姐姐……我,还好……已经没事了……”
裴冲知道她们姐妹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便关起门来让她们在一处安静说话,自己静静退了出去。
42、真相 。。。
屋子里只剩了念兮和方盈两人,才分别几日,可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方盈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反倒是念兮在旁劝她:“方姐姐,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吗?”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孟旭居然这么寡情薄幸,还差点连你性命都要害了……”方盈心中气愤,提起孟旭,念兮的脸色仍是沉了沉。
“方姐姐,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了,他要当大官也好,他要娶千金小姐也好,都再同我没有半点关系。”
方盈知道触动念兮心事,又令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由歉然,忙道:“是我不好,以后不提了,好在你现在一切安好。对了念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还回寒医馆吗?”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长平,若不是半途中遇刺,也许这时候早就回到苗疆了。长平虽好,繁华胜景遍地,可终究不是她的家,留在寒医馆也好,安庆侯府也好,都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策。
念兮轻轻叹了一口气:“方姐姐,等我伤好了,我就回苗疆。”
方盈看着她,万般不舍:“难道,长平就真的没什么值得你留下来?”她顿了顿,又问,“如果侯爷想要你留下来呢?”
念兮怔了怔,“方姐姐……”
方盈同念兮相处这么久,眼见着她对孟旭的感情,也眼见着这个安庆侯是如何待她,至于念兮,过去对孟旭固然是一片真情,但是对裴冲,却也未必无意。
她拉着念兮劝道:“你刚才也说,做人万不能太过执着,既然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为何你就不能接受别人的一番情意呢?安庆侯待你如何,就是我这个旁观者也看得清楚明白,念兮,万不要再钻牛角尖,骗人骗己。”
她脸上微微一红,方盈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只是现在……她还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从前,刚遇到裴冲的时候,念兮觉得他是个蛮横霸道的将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是真的接近了,相处过,才发现裴冲为人有原则,是个宁折不弯的大英雄。他对自己几次舍命相救,呵护备至,这些情意,她心里都是知道的。
可是,当日在沧河边,她曾那样的拒绝过他,也许自己早就把他的心伤了啊。
***
安庆侯府的小药庐,是念兮以前在这儿给裴清配药制药的地方。今儿是小年了,裴冲和裴清奉旨进宫用膳,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回来。白日里方盈过来陪她说了一会子的话,她在府里用过了晚膳,一个人闷着无聊,就跑到了这儿来了。
小药庐这里清清静静,里面的东西还是和从前一样,念兮坐在桌前,不由想起了以前在这儿的情形,想到有一回她熬着药,裴冲便走了进来,药味冲鼻,他只能掩着鼻子同她说话,一想起那时候他的样子,念兮一个人就出神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傻笑?”
念兮一怔,回头看去,却见裴冲穿着黑狐大氅眯眼微笑着站在门口看她,手里还端着一壶酒。
“你不是……不是进宫了吗?怎么这就回府了?”他走了才不到一个时辰,宫里的夜宴哪有这么快就结束的?
裴冲进屋坐下,瞧着念兮说道:“宫里的宴会还不就是那些东西,我嫌太吵,就找了个借口,溜回来了。”
念兮噗嗤一笑,指着他:“那要是一会儿皇上找不见你人呢?”
裴冲见她笑了,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那就……让他们找找吧……我呀是偷得清闲,今晚就只能辛苦姐姐去应付他们了。”
两人呵呵笑着,裴冲已经斟了两杯热酒。宫里喧闹,他却只想回来见她,在这小药庐里,清清静静,再没有一个旁人,只有他们俩坐在一起喝点暖酒,对他来说,这样便已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