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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机道:“真是怪了,若非庄主叮嘱我不许乱说,我倒是要怀疑,这不是贵人呢。”
岳凌问道:“你这话是为何?”
松机道:“你有所不知,当初我陪飞鲸的时候,曾远远地看过贵人一眼,你并未见识他当时威严……那数百的官员济济一堂,都不如他一抬眼的威势,他明明是一个人呆在厢座内,跟我也隔得远,但是那样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样儿,又冷又煞,简直令人不敢看过去,仿佛他的眼神也能杀人一般。”
岳凌呆道:“这、这样啊……那现在呢。”
松机斜睨着他道:“你说呢?刚才你又不是没看见。”
岳凌回想方才凤玄说话的口吻,咽了口唾沫道:“罢了罢了,不说了。”
宝嫃素日里听惯了凤玄这般地体贴关怀口吻,旧日里听到这话,怕不是急着就应了,哪里像是这一刻,甜蜜通通地翻转成了苦涩酸楚,宝嫃强忍着泪,轻轻地“嗯”了声,以为答应。
凤玄摸了摸她的手,心里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完,就先忍了,仍旧温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恨我怨我的,但是我自来不曾这样爱过一个人……娘子,我只想你知道,在连家村跟你相处的那一段日子,乃是我毕生最快乐的时光。”
凤玄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等候的两个女人,说道:“劳烦照料好我娘子。”
那两个女人远远地慌忙行礼,等凤玄去了,便过来,欲带宝嫃回房。
宝嫃脚下一动,却又停下,迟疑地转过身,却见凤玄正大步走过廊下,宝嫃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来。
寒风吹动廊下红色灯笼,微微摇晃,两人在走廊中背对而行,各自越行越远。
凤玄回到议事厅,同众人见了。庄主宋冕曾是陆通的同门,多年来不问世事,但此刻不同寻常,便也在座。
陆通道:“来送信的是内廷行走的一位密使,据说处决连世珏的旨意还未发出去,不过,我看这消息怕也是天子故意让人泄露出来的。”
凤玄心里其实也有此疑问,如果刘圣想要杀连世珏,这么长的时间千百个也能杀了。――何况连世珏假冒凤玄,乃是当朝唯一一位统兵王爷,朝野中人尽皆知,身份微妙之极,总不能一句“假冒王爷”就能推了干系,轻易斩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这消息之所以能传出来,怕真个是刘圣故意为之。
但就算知道刘圣是故意传信,凤玄却仍旧无法坐视。
陆通说完,就看凤玄:“王爷,你怎么看?”
陆通一问,周围众人便也都看凤玄,气氛一时紧张,都在等凤玄示下。
从三十六将得到消息前来京师汇合之时,他们只知道要保护凤玄,但具体如何,却不甚清楚。有聪明者自会想到,凤玄地位显赫,又怎会遇到危急之事,天底下唯一能够压他的,只有一人,但众人虽则心中揣测,却一直无法确认,一直到在宫门口接应到凤玄。
其实一路上三十六将心中也暗自震惊,然而这些人都是见惯风云出生入死的,何况他们之间的情谊很是特别,也惯了以凤玄马首是瞻,因此都只听凤玄号令,有人更是做了最坏打算。
此刻陆通说完之后,众人都静候凤玄开口。却听凤玄道:“这件事,我不能置之不理,然而此事,我想自己回京解决。”
众人一时愕然,陆通道:“王爷,这万万不可,万岁恐怕正是此意,王爷好不容易出来了,再回去的话,岂非羊入虎口?”
凤玄道:“无妨,他毕竟是我的兄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
虽然在面对刘圣的时候,曾经说过些狠话,但凤玄自始至终却都没有过谋逆之心,倘若不是为了宝嫃,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刘圣让他死,那也是一个死罢了。
何况这跟随而来的十八人,他们个个皆是朝廷重臣,前途无量,此番齐聚,只为凤玄一人,虽然众人心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们也都是有家室的,倘若闹了起来,后患自也无穷。家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是他们的身份暴露,那么朝廷里从上到下,必然更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
凤玄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他们,便只如此说。
凤玄说罢,在场的十八人面面相觑,而后皆都起身,向着凤玄躬身行礼,齐声道:“我等永远追随王爷,生死不计!”
凤玄便也起身,抬手将几人扶起:“众人的心意我尽都明白,然而此事乃是我之家事……人多了反而不美,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
大家伙儿听了,便有一人上前,道:“人多不美是真,其他人可以不跟,那么就让末将一人跟着王爷,也可作为照应。”
凤玄对上他的双眸,略一迟疑。陆通道:“王爷,让方大人跟从倒是良策,事不宜迟,早作决断。”凤玄只好点头应承。
宋庄主派出一人领路,两人自后山顺路而下,到了山脚,才又缓缓地转出来。
如此一路往京城而行,行了小半日,才望见城池隐现,再走十几里,便是皇城了。
此刻两人接近的奶是皇城之前的郊外小镇,不过是百十户人口,跟随着凤玄的方大人依旧是那黑袍遮身黑巾蒙面,此刻定睛往前细看,便道:“王爷,那镇子仿佛有些不对劲。”
凤玄也早察觉,按理说此刻正是新年,本该热闹的,然而此刻这镇子却显得格外安宁,看不到有人出入踪迹,两人走了这一路,都不见有人经过。
当下两人又赶了五六里路,方大人道:“王爷你看。”
此刻有些天色暗淡,凤玄看得清楚,见镇子之外,似有一队人马驻扎,略近了些看,凤玄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却见在城门口的人,为首的那位竟是顾东篱。
两相见了,顾东篱马上欠身,淡淡说道:“王爷,您回来了。”
凤玄望着他平静的脸色,问道:“顾大人在此作甚?”顾东篱道:“因知道王爷会回来,特来相迎。”凤玄说道:“这是顾大人的神机妙算吗?”
顾东篱道:“微臣哪里有如此能耐,不过是奉皇命而已。”
凤玄一笑,忽地神情一变:“连世珏呢?”顾东篱道:“王爷想见他,还请入内相谈。”凤玄道:“只是入内?不是入宫,入牢吗。”顾东篱仍旧淡淡说道:“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
凤玄道:“这也是,顾大人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请吧。”说到这里,又问道,“太子如何?”
顾东篱道:“太子安然无事,王爷放心。”
凤玄便不再言语。身后方大人也不出声,沉默之中继续往前而行,一路过镇上最大的一条长街,却见街上清冷无人,两边上隔着三五步便有一名士兵站立。
凤玄见状,心中暗想:“当年我凯旋回城的时候,便也是这般……九城戒严,百姓回避,大臣出迎,天子殿门候之,如今……”
顾东篱缓缓行着,转头看凤玄若有所思之态,便说道:“王爷在想什么?”
凤玄道:“只是在想,世事之无常。”
顾东篱说道:“王爷说得好,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凤玄见他另有所指,却只轻淡一笑,道:“连世珏可还好吗?”
顾东篱望向前方,说道:“他是个有用的棋子,陛下不会让他轻易就死。”却又问道,“王爷是担心他的生死?那为何昨日只带着那女人离开,全不管他?”
凤玄听出他话里有话,便说道:“你想说什么,此刻直说就可。”
顾东篱道:“我只想知道,王爷你此番回来,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凤玄转头相看,两个人目光相对,凤玄轻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顾东篱眉峰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慢慢地将头转开去:“哦……”
天气甚冷,呼出的暖暖的气息遇冷便化作浓浓白色烟气,看来就好像是无声的重重叹息。
顾东篱望着那团白气渐渐消散,又看着远处薄薄暮色里头的皇城……忽然说道:“如果真的是为了她的话,又何必回来,直接带着人走不就行了吗?”
凤玄耳中听到,心里一动:“藏洲……”
这是自重逢以来,凤玄头一次如此唤他,顾东篱听在耳中,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当,欲言又止,只低低说道:“瑞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凤玄见他如此,便也低声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看,藏洲你该知道,我并不后悔当初选择离开,更加庆幸会遇上她……或许我不是变了,我只是……活的同先前不一样了而已,你……明白吗?”
顾东篱双眉轻轻地蹙起来,凝着一股淡淡忧郁似的:“你要我明白?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你的身份,你要我怎么明白?这世间,每个人都要有他必须要走的路,你怎能如此任性地就撇下所有……我不明白……”
凤玄道:“你不明白也罢,只是你知道我高兴就行了。……那时候我曾经说,让我遇到她,曾过过那么一段快活的日子,就算让我立死也是值了。”
顾东篱听着一个“死”字,只觉得万分刺心,怒地喝道:“住口!你……你……”
话未说完,前头忽地有人冲出来:“顾大人请下马!”
顾东篱勒住缰绳,望向那前头跪地之人,又看凤玄:“瑞望,圣上并非是铁石心肠故意要你性命,你诚心诚意地悔过……还来得及……”
凤玄对上他略带焦急的眸子,忽地一笑:“藏洲你放心,我只是那么说说而已……我答应过我娘子,会陪着她一辈子的。”
他说到这里,迎着顾东篱惊诧的眼神,又微笑说道:“虽然她眼下有些想不开,但我知道……她亦是真心爱着我的,她总会知道我的心意,明白我的……”
顾东篱听着凤玄这一番话,满腹的话头尽数被压了下去,前头那报信官再度叫道:“请顾大人下马!”
顾东篱动作僵硬地下了马,木讷道:“请王爷随我入内吧。”
凤玄翻身下马,转头一看,却见旁侧酒楼矗立,酒旗高悬。
凤玄迈步入内,身后方大人欲往内,却被顾东篱拦下,凤玄回头,以目示意,方大人便仍站在酒楼门口并未跟随,凤玄一人入内,却见门口两名暗卫把守,而酒楼之中,坐着一人,身披黑色狐裘,头戴同色的遮寒帽子,见他回来,便哼道:“朕想见自己的亲弟弟,还得以他人性命要挟之。”正是当今天子刘圣。
凤玄垂眸,上前仍旧行礼,才道:“若真的念我是你的亲弟弟,又何必处处要置我于死地?就算是仇敌也不过如此。”
刘圣闻言,双眉一扬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亦或者现在。”
凤玄道:“有什么不同吗?”
刘圣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朕且不同你说这个,朕只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肯回头了?”
“若是不肯回头的意思是不回朝廷,那就是,”凤玄又道:“连世珏呢?”
刘圣并不回答,双手握紧,凛然喝道:“你一个带兵皇族,你以为一声远离朝廷就真的远离了?倘若如此,那么昨天那十八骑是什么人?!”
凤玄心中一刺,知道刘圣果真是留意到了三十六将,便道:“那不过是些江湖中的朋友罢了,皇兄,你至今仍在忌惮我会对你不利吗?――倘若我真的心怀不轨,那么昨天我就不只是安分出城而已了!”
凤玄说着,便看向刘圣,眼睛一时有些微红:“从小到大,皇兄你从来都是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不满意,但凡有一点做错了,便会惹你动怒,我事事都听你的,不仅是因为你是天子,更多是因为你是我皇兄,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