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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语气里有些不悦,也不让起身,只问,“什么事?”
沉鱼一直低垂着头,闻言,郑重地朝皇帝磕下头去,诚恳道,“臣女自知擅闯大殿有罪,然而,有一事,臣女不得不禀。皇上,太子高贵,而臣女却出身鄙薄,万万高攀不上,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沉鱼的话,惊了一殿朝臣。
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让皇帝收回圣旨,更遑论是在大殿之上,当了满堂朝臣的面。话刚刚才落,便要收回,岂不是自打嘴巴?
怀陌坐在轮椅之上,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萧尧眼风瞥过怀陌,唇角勾了一勾。
“逆女!”沉大同几乎是立刻,就从队伍的后面跳了出来,指向沉鱼,低骂,又战战兢兢朝皇帝跪下,“皇上,皇上恕罪!臣这女儿不懂事,在大殿之上胡言乱语,皇上,请皇上莫要放在心上。”
皇帝脸色铁青,冷哼。
沉鱼匐在地上,不卑不亢道,“爹爹,莫要再勉强女儿了。女儿心上早已有人,万万不能嫁给太子。若女儿心有所属,还勉强嫁太子为妃,也是犯了欺君之罪。”
“好一个欺君之罪!”皇帝一掌拍上龙椅,怒斥沉鱼,“你擅闯大殿,你抗旨不遵,你不把朕和太子放在眼里,哪一样不是欺君。沉鱼,朕看你是不懂什么叫一言九鼎了。”
“皇上恕罪。”沉鱼匍匐着,不卑不亢,然而,面对圣威,她的不卑不亢本身便是嚣张。
皇帝大怒,一指指向沉鱼,“沉鱼,朕既下了旨意,那么,太子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臣女不过一介女流,皇上何必逼迫?”声音从地上传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一惊。沉鱼这话,虽看似字字无奈,然而,她那语气和态度,却分明再嚣张不过。需知,当今皇帝,最不容人忤逆,她却敢如此挑衅。
朝堂老人莫不默默将头垂到更低,今日,若是注定有一场动怒,那么,也就只有让自己不要被牵连了。
果然,皇帝闻言,当即震怒而起,“逼迫?沉鱼,朕降恩赐你为妃,你竟不识好歹,还敢对朕大不敬!”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沉大同在一旁吓得冷汗都湿透了朝服,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臣养女不善,臣这就带女儿回家好生教养!”
沉大同说着,狼狈地爬向沉鱼,就要去拉沉鱼。
沉鱼却丝毫不动,依旧匍匐在地上,也不多说话,只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被沉鱼这嚣张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最后,咬牙道,“婚礼如期举行,退朝!”
“皇上,不要!”
一直不卑不亢的沉鱼,在听到这几个字以后,终于抬头尖叫。然而,皇帝已经转身,离开。
沉鱼的脸,此刻惨白,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那一刻,在场所有旁观的人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将之女,来了大殿之上胡闹,甚至不知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是真的要皇帝收回成命还是不过一场欲擒故纵?但是,她真真正正是惹怒了皇帝,将来的不幸甚至凄惨,也只怪她今日的决定……
然而,当人群正要散去,却忽然听到有内侍一声惊呼,“啊!”
随即,“砰!”,一声响动,大臣们几乎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也震了一震。
所有人循声回头,竟见,柱子旁边,女人的身子沿着柱子缓缓落下,她移开的地方,柱子染尽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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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沉鱼之死(1)
场面,一刹那凝下。
不知是眨眼的时间太长,还是那人的动作太快。只是,在场还没有一个人来得及眨眼,便只见,他们那从来坐在轮椅之上,云淡风轻的丞相,竟然飞身而起,往那缓缓垂地的女子扑去。
身子离开轮椅,孤注一掷,重重摔跌在大殿的地板之上,“咚”的一声,震慑了所有人的眼,却也刚好来得及抱住自残的女人。
皇帝被怀陌那狼狈落地的声音惊动,回过头去。
这皇帝,其实一直没有走远,沉鱼狠狠以头撞柱,他听到了,却头也没回。然而,听到怀陌那动静,他猛然转头,眼睛里,惊愕、愤怒又失望悛。
怀陌摔在地上,一只手臂却紧紧抱住沉鱼。
从来云淡风轻的眸子,这一刻,内里显得措手不及,他手足无措地望着沉鱼,“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这是第一次,朝堂之上的人听到,怀陌的声音也会颤抖镡。
沉鱼一张脸上早已染尽鲜血,这时,半阖着眸子,虚弱地望着怀陌,似乎勉强想要对他笑一笑,然而,那唇,刚刚要展,蓦然垂下。
眼睛闭上,手落下。
气息落去,她绝色的容颜,此刻看起来竟还不如她脸上的鲜血鲜活。
怀陌就静静抱着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叫人,只是坐在地上,将她抱在怀里,目光凝着怀中已经没有气息的女人。在场,皇帝没有说话,亦没有人敢说一个字。然而,所有的人都可以从怀陌脸上看到绝望的线条。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只是这一刻,他的脸上,他惨白痛心的脸,绝望的线条,还有僵硬的背脊,泄露了他所有的情绪。
所有的情绪,太多,夹杂在一起,反而分辨不开。只是,那一刻,无需分辨,所有的人也隐隐懂得了什么。
无需分辨,都已经再明白不过。
沉鱼说,心中已有他人,不能嫁太子,而后,她死在了怀陌的怀里。
直到很久以后,那一日,举凡在朝堂之上的大臣,都还记得死在怀陌怀中的那名女子,绝色的美貌。
沉鱼死了。尸体经宫中之人处理好,由沉大同带回沉家。
皇帝命人将沉鱼从怀陌怀里抢出,便再也没有允许怀陌碰沉鱼的尸体一下。
那也是第一次,人们看到了丞相与皇帝的对峙。
怀陌一双眼睛血红,狠狠看向高台之上的帝王,没有动手,然而,不论侍卫怎么抢,却就是抢不过沉鱼的尸体。
大臣和其他皇子站在一旁,远远旁观,个人脸上看不出表情。
一身明黄的皇帝,负手俯瞰,冷笑,“怀陌,你再敢反抗试试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怀陌的眼睛里,大片哀恸、绝望,这一刻,面对九五至尊的无能为力,让他连愤怒也聚不起来。
“朕为什么这么做,你会不知?”皇帝沉着脸。
怀陌忽然抱着沉鱼的尸体大笑起来。坐在地上,仰天大笑,一双眼睛通红,笑声响彻整个金銮殿。
“你再敢不听朕的话试试!”皇帝拂袖,“来人,送丞相回府。景王,你护送尸体去沉府!”
“是,父王。”
“是,皇上。”
景王领着人刚刚出了宫门,眼前便忽然一闪。景王垂了垂眸,下令骆时带人先行,自己则独自转入了近处的小巷。
刚刚进去,胸前衣领一紧,已经被人揪到面前。
萧尧一手扯着景王胸口的衣裳,眸子危险地眯起,冷声道,“你竟敢背着我玩这些花样!”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景王淡淡道,想要挣脱。
萧尧眼睛一眯,放开了景王胸前的衣襟,却极快出手,一拳重重打在景王胸口之上。
景王被打得连连后退,背抵住墙壁。手捂胸口,拧眉,低斥,“你发什么疯!”
萧尧冷笑,“你做过什么?”
景王闻言,敛了敛眼睛里的神色,淡道,“三哥,今日大殿之上的教训摆在眼前,你还有心情理会我做了什么?”
萧尧不屑轻笑,“父王教训怀陌,与我何干?”
景王摇头,“那么,我便是在教训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三哥,你一定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和我剑拔弩张?”
萧尧负手,“无关紧要?我有告诉过你,沉醉是无关紧要吗?”
“你……”景王一脸错愕。
“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几日去了哪里,见了谁,你不要假装你不知道。上官未,我警告你,我和她的事,你别管。我离她近不近,我要不要娶她,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干涉。你再敢动她,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萧尧冷声警告。
“娶她……”如果说,之前景王的错愕还是假装出来的,那么这一刻,他脸上的惊异,就是连作假也没有这么真了。
景王手指颤巍巍指向萧尧,“你……你当真的!”
萧尧勾唇一笑,邪魅,没说话,然而这反应,已经不容置疑。
景王脸色大变,“你疯了!你以为,沉鱼今天为什么会死在殿上?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一切,从怀陌上官狄两人选妻开始,一切都是父王布的局!你如果还要执意沉醉,怀陌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景王声色俱冷,然而,萧尧不过懒懒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甚至不多做辩解。他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径自要离开。
景王愣愣站在原地,任萧尧越过自己。忽然,景王道,“等一下!”
萧尧挑眉,回头。
景王忽而阴冷一笑,“你想不想知道,你未来的妻子现在在哪里?”
萧尧狭长的眸子忽然一眯。
***
“沉鱼……沉鱼真的死了?”
花园的角落,小白的手紧紧抓着小黑的衣服,皱着眉头问。
小黑朝着她凝重地点点头,“宫中太医检验过,现在尸体已经送回沉府。”
小白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僵硬,半晌没有表情,而后,她问小黑,“那主子呢?现在在哪里?”
小黑拧眉,“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我在外面都能闻到酒气。”
小白听到,眼中有什么极快闪过,而后点点头。放开小黑,朝他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快点去看着他,别让他想不开啊。”
小黑凝着小白,没动静。
小白不耐烦挥手,“快去快去,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死了!”
小黑见小白的样子,无奈轻叹,“你小心一点,别在主子面前露出这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小白闻言,脸色一僵,讪讪看小黑,“我的幸灾乐祸,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小黑没回答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轻叹,“小白,乖一点。主子也不容易,你不要生事。”
小黑目光怜爱,小白禁不住心里一甜,朝他乖乖点了点头。
小黑刚刚离开,小白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自己的院落。
“沉醉,沉醉,好消息,好消息啊!”
小白边叫边跑,还在门外就脱口而出,一路大叫着推门就进,“沉醉,天大的好消息啊!”
小白的脸上,掩也掩不住激动和兴奋,直接冲到沉醉床边。
沉醉原本正睡得迷糊,这时,被小白吵醒,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她,懒声问,“什么好消息?”
小白早已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此刻,眨了眨眼睛,便道,“主子想见你!”
五个字,直接将沉醉吓得从床上弹起来。
沉醉是带着伤痛从床上起来的,因为伤得不巧,都在手上,所以,连穿衣服都是小白帮的忙,可是,这么手脚不利落,竟然也挣扎着去给怀陌煮了茶,而后,又一路送到他的书房。
沉醉站在院子的入口处,对侍卫道,“沉醉求见。”
那侍卫用极为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还似乎有些不情愿,这才道,“稍等。”说完,转身去禀报。
沉醉撑着酸痛的两只手,想……想不出她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虽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要见她,她似乎必须得来。然而,若是她就是不要低头,她现在离开便是,又哪里还用低头?
是不是……女人对碰过自己的男人会比较放不下?所以,一听小白说起昨晚……她立刻就从了。
沉醉自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