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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分说她手上更用劲了,只当是开玩笑,却没看到殷复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死地捂着脖子上的围巾,坚决不肯松手。
旁边的服务生看过来,像是要阻止她们这样的举动。梁洛儿紧紧抓着围巾的一头不放手,假装凶狠地说:“不就是个围巾吗?我又不会跑!屋子这么暖和,你不拿下来待会出去会冷的。”
殷复颜全然没听见,只是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脖子。梁洛儿原本还当是玩,渐渐地就觉得她脸色不对了。她缓缓站直,盯着殷复颜的脸,忽然怕了起来。
“颜、颜姐,你怎么了?好了,我不玩了,你没事吧?”
殷复颜不说话,不仅没有放手,反而越抓越紧,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嘴唇雪白,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掉。
梁洛儿立刻慌了,连忙绕过桌子扶着她的肩膀:“颜姐,你没事吧?我不玩了,你别吓我啊!喂!颜姐!”
殷复颜还是冒着冷汗,整张脸变得惨白。梁洛儿托着她的肩膀,忽然手上一沉,只见怀里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都倒了下去,连带着桌上的咖啡,全撒到两人身上。
梁洛儿完全乱了阵脚,大呼小叫音调都变了:“来人啊!救命啊——”
一旁的服务生连忙赶过来,见了她们的惨样,只得叫了救护车。
?
理由
世界一片黑暗,她颤颤地伸出手去,却是触手冰凉,直冷到心里去。她怕了,连忙缩回手。背后忽然一道光打过来,她惊喜地转过头去,那道光却太刺眼。她连忙遮住眼,手一用劲,挣扎着就醒了。
头顶上果然亮着灯,刚才梦里的大概就是它了。
意识慢慢回了脑子,她环顾四周,雪白的墙壁,身下是雪白的床单,空气中还有重重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是……
她怔怔的,手好像还被什么东西抓着,她歪过头去看,自己的床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她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眼泪不停地留。
脑子还是有点疼,她慢慢回想起来……
自己晕倒前正在咖啡厅里和梁洛儿喝咖啡,她要过来抢自己的围巾,而自己拼命护着不让她碰。然后……
然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只剩下失去意识前梁洛儿抱着自己大叫救命的声音。
她慢慢睁大了瞳孔,洛儿正坐在面前,而这里又是医院,难道她已经……
“洛儿,你——”
梁洛儿哭得眼睛都肿了,有些婴儿肥的脸庞甚至都哭得有些皴。她紧紧握着殷复颜的手,连被手中的那堆“骨头”戳疼了都没有感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有深深的恐惧。
“颜姐!你、你告诉我,医生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殷复颜不说话,只是无奈却认真看着她的眼,脸上倘然的表情已然解释了一切,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抬起了身子,枯瘦的手抓着梁洛儿的肩膀,手背上红紫色的皮癣露了出来,蜿蜒进手臂,像是长长的腐烂蜈蚣,狰狞恐怖。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瞪大了眼睛,大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你有没有告诉你哥哥?!你别哭,说话呀?洛展知道吗?”
梁洛儿只是捂着嘴哭,就像是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的人,事实已经是最坏最坏的情况。
她忽然推开床上的人,站直身大声喊道:“这就是你坚持要跟我哥分手的原因对不对!辞职要离开,是因为你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你要一个人去国外死对不对!你根本还爱着我哥哥,所以你不忍心拖累他对不对!”
“洛儿——”她茫然地伸出手去,抓住梁洛儿的衣角,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全都涌上来,她根本无法去分析,只能任由本能占了上风,茫然地抓住这孩子的衣角。
外面值班的护士忽然进来,厉声道:“你们吵什么?!这里是医院!”
梁洛儿却不理会,还是怔怔地盯着床上的人。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就按号码,嘴中念道:“我现在就要告诉他——“
护士皱着眉头,医院里是不许用手机的,她正想上去阻拦,忽然一声巨响,只见床上躺着的病人整个摔了下来,连带着床边的仪器,只怕这层楼都被惊动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起那个摔在地上的女人,口中数落道:“你是病人!不好好躺着瞎折腾什么?!没摔伤吧?”
梁洛儿也慌了伸,看了一眼手中的电话,这才想起来要把地上的人拉起来。手刚碰到殷复颜的肩膀,忽然就被她死死抓住。
殷复颜瞪着双眼,根本不想起来:“洛儿,你先听我说,不要告诉你哥哥,他不能知道!我已经瞒了这么久了,只要去了国外一切就尘埃落定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我哥呢?他以后该怎么办?!你难道想就这样瞒着他一辈子?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在误会你呀!而且、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以后他知道,你是因为生了这样的病离开他,而他自己当时却是这样地误解你,他会伤心死的!”
“你们先别闹了!”护士忍无可忍,终于喊了出来,“总之病人先会床上去,你们声音放小一点,慢慢聊好不好?”
“对啊颜姐,你先起来。”
她又要拉她,却不没想到殷复颜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根本不要。
“你先答应我,无论如何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再说!”
“我不管你们在聊什么,总之病人不能呆在地上!”
梁洛儿也像是哭傻了,看着还躺在地上的殷复颜,她的脖子没有了围巾的遮挡,左侧硕大的肿瘤触目惊心,脖下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几乎不堪入目。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是怎么样面对这样的病痛折磨,甚至还有恋人的误会。
她咬着牙,说道:“好,我答应你现在不说。你先躺回去,说一个我哥不能知道的理由。如果我觉得你说得对,那我就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殷复颜却不理会,只是咬着牙依然不肯起来:“你根本就没想过后果!没错,他如果知道了我们确实珍惜剩下的日子。可是以后呢?你替他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这辈子都会遗憾、都不会忘掉我的!你就忍心看你哥哥一辈子不快乐?!”
梁洛儿明显一怔,显然是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看看殷复颜披头散发的样子,终于一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我答应你,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护士忍无可忍:“你们终于聊完了,病人可以起来了吗?”
殷复颜躺在病床上,梁洛儿站在一旁替她整理头发,无意间看到她耳后溃烂的皮肤,已经成了紫黑色,好像是从里翻出来的腐肉,令人作呕。
她的眼眶渐渐又红了,眼前的人在人后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殷复颜只觉得旁边的人动作慢了下来,她抬起头,正看见梁洛儿怔怔地看着自己耳后。她不着痕迹地拉下她的手,自己摸着耳朵,说:“吓着你了?医生说这是皮肤病,很多艾滋病人会有的,不奇怪。”
“怎么会这样的?你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殷复颜笑笑,黑夜里那个魔鬼的轮廓一闪而过,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怀疑是几年前注射的时候染上的。”
“几年前?!那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殷复颜呵呵地笑:“这叫‘潜伏期’,而且不是所有艾滋病毒携带者都会发病,我命不好。”
梁洛儿不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她对艾滋病这种东西确实不了解,印象中那些垂死的病人大多都是些私生活不检点的人,他们得这样的病完全是自作自受。
怎么会想到今天,她最爱的嫂子竟会得这样的病?!
“那颜姐,你以后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会去日本,然后多去几个不同的地方,直到没人记得我、就我不存在了为止。”
梁洛儿忽然又哭了出来:“我哥会记得你啊!”她扯着被单,开始后悔了,“我真不应该答应你,他将来要是知道了会恨死我的!”
殷复颜拉着她的手,她的皮肤已经可是溃烂,脖子上的肿瘤更是异常丑怪,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美。深不见底的黝黑双眸,过去看透的是人心,现在更是看透了生死。
“他会忘掉我的!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我才会宁愿他恨我却什么都不解释。”
梁洛儿哽咽着抬头,对于这番话既是相信又是不信。
“他是那样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可能会被一时的仇恨蒙蔽双眼。但是时间久了,他自己就会从失望、阴影中走出来。眼下他确实很恨我,可以后他总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那时候他一定会忘掉我,去迎接自己的幸福的。”
“可你如果现在告诉他,没错,我确实可以跟他过完剩下的日子、我确实很幸福地走,可你替他想过他以后的人生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会永远记得我,永远都不能过自己的日子。以后他的身份就是已死的殷复颜的男朋友,你让他怎么办?”
梁洛儿已是泣不成声,空着手死死地拽着雪白的被单。说,不可以;不说,还是不可以。两个都是她最敬爱的人,两个都在受最深的苦痛折磨,自己明明知道全部的真相,却什么都帮不了,竟然只能哭!
“所以我求你,不要告诉他。这是最好的方法,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定会忘掉、一定会让自己幸福的!”
“可是、可是,他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殷复颜一怔,眼角终于流下了眼泪:“他不会知道的,我很快就离开,他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
?
寻找
后来殷复颜见到了韩医生,才觉得缘分妙不可言。她慌张之中找的医院,竟然就是殷复颜一直就诊的那个。
韩医生替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眉头紧锁,站在门口一直和其他医生研究病例。梁洛儿坐在床边,不停地向门口眺望,担心极了。
“会不会很严重啊……
殷复颜看她着急的样子,好像生病的是她自己,忍不住开口说:“没事的,那些医生比较喜欢虚张声势。”
“怎么会呢?你没看到那个韩医生,头顶上就像顶着团乌云!”
殷复颜挑着眉,忽然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韩医生头顶上光秃秃的,哪儿来的乌云?”
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殷复颜却是笑弯了腰、自得其乐。梁洛儿又着急又生气:“颜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样的话?!”
殷复颜还在笑:“那、那我有什么办法呀?韩医生的头顶确实是秃秃的!”
“颜姐!”梁洛儿气急了,“你的病都已经这么重了,你就不害怕吗?”
笑过去了,殷复颜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干净。
她轻轻握住梁洛儿的手:“怕呀,怎么不怕?几个月前刚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的时候,我又恨又怕。可是现在我不怕了,人不过就是几十年的生命,我比别人短了而已。可是有些人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几乎全都有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梁洛儿看着她消瘦却始终微笑的脸,慢慢地又红了眼眶。她怎么都不敢相信,怎么都觉得这是场噩梦,这样好、这样美的人,怎么会得那种病?怎么会被折磨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她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连三十都不到,却要独自面临死亡的恐惧……
她慢慢地咬着嘴唇,简直不敢想下去。
“那你说的没有遗憾,也包括我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