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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凤凰山,她像是一只野鸟,爱上哪儿便往哪儿去;但是现下不同了,她仿若是一只不该在这金色鸟笼里的野鸟,被无情地囚在这个绚烂夺目的鸟笼里,哪里也去不了。
她早就认知到这一点,早就明白这一切,但是有太多无以预设的事实偏是扰在她的眼前,绑住了她的手脚,让她离不开。
“你想要离开吗?”他突然问道。
薛金荷微愕地睇着他,不懂他为何会这么问。
“寻大人,你能带我离开吗?”管不住自个儿的嘴,直到话语逸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说了多大胆的话。“不,我的意思是说——”
她忙不迭地想解释,偏被他打断。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他笑得城府深沉,仿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倘若你要走的话,我定是能够带你走,但是你走得了吗?你舍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吗?”
“不,我并不垂涎观府的财势,我只是……”
“我说的不是观府的财富,我说的是仁偟,观仁偟。”他一语点出她的迷思,令她噤若寒蝉。
他知道她的心意,他知道她一直寡廉鲜耻地心恋着观仁偟。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可别真要跟我走,仁偟会杀了我的。”寻朝敦笑得自得,径自往一旁的穿廊走去。又突见一人,随即敛笑并出声喊道:“仁偲?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谈。”
薛金荷未转过身,凭着寻朝敦这么一喊,她随即马不停蹄地往北苑而去,不想再见到观仁偲,不想要再听到他伤人的话。
而观仁偲则是饶富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暗自盘算着,却不理睬寻朝敦。
寒风如刃狠狠地砍进每一个在街坊上赶着回家的人,寒冬的夜来得较早,逼得人潮四窜,而骑在马上归心似箭的观仁偟亦是其中一人。
“大哥,你可回来了。”
一下马,才将马儿交给门外的小斯,便听到身后传来观仁偲戏谵的讪笑声,令他想要置之不理都不成!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淡然地转过身,冷然地瞪视着他这个唯一的弟弟。
“怎么,有事找我?”
不太愿意与他交谈,是因为他还在意几日前他对荷儿口出狂言之举。
“有天大的事,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观仁偲偟笑得恣狂,不管他买不买帐,他还是一个样儿;横竖他的心情不好,随便找个人耍玩一下,倒也无可厚非,谁教他是他的大哥。
“又有什么天大的事?”他意兴阑珊地问道,边马不停蹄地往北苑走。
他只想要赶紧回去看荷儿,其余的事……除非是国家大事,否则他没有停下脚步聆听的兴致。
“这事关大哥的尊严,可大可小。”瞧他直往前走,他也不厌其烦地跟在后头。
既然他得不到幸福,他也不愿别人得到幸福,倘若能够搞得他们落花流水,之于他倒是有一点弥补作用。
“我的尊严?”
观仁偟登时停下脚步,深沉的眼眸直盯向噙笑的观仁偲。
“是男人的尊严。”瞧他总算有兴致了,他也索性卖起关子来。
“你到底是在胡说什么?”观仁偟有点动气地睨着他。
他并不是不了解他这个弟弟的脾性,就是因为太过了解他,才会知道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才会明白他游戏人间的态度,从他的口中是说不出什么正经事的,但他的神色太过沉着,反倒是令他浮起一丝不安的心悸。
“我说大哥这几天老是在外忙着,对家里总是难以顾全,总是会疏于防范,倘若引狼入了室,其后果难以猜想,其损失亦难以估计。”他勾着唇笑着,张狂而恣意地说道。
说得够清楚了,倘若他再不明白,那可真是……“你是指寻朝敦?”他眯起黑曜石般的眸,面色深沉地问道。
难不成他这几日又晃去北苑了?说的也是,这几日在朝中,他并没有遇着他,尽管近来较无事,但他也已好几日未上朝。
“除了他,还会有谁?”他笑着,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黄鼠狼,正眯起眼等待着兄长走入陷阱。“我说他可真是世间少见的男人,勾搭着我刚过门的妻子不打紧,还要勾引那位丑女。真不知道他的眼到底看见了什么,整个观府里头随便挑两个婢女都比我的妻子、你的妾还来得强,真不知道他勾搭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可真教人费疑猜。”
他甫过门的妻子长相是不错,不过那身段倒是教人不敢恭维;而他大哥的妾,自是不用多说了,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丑女都不算过分,而这两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刑部大人寻朝敦天天晃到他家里来……说真的,聪颖如他,他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大哥呢?
他可猜得到?
“你在胡说什么?”
观仁偟紧咬住牙,握紧双拳,硬是不让观仁偲看出什么端倪。
他不知道朝敦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是因为他太过了解他的为人,太过了解他清高的处世态度,所以他不会怀疑他有什么企图。但是荷儿就不同了,她有过令他无法信任她的前例。
“大哥,你别以为我是在搬弄些什么,毕竟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观仁偲将兄长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静静地等着引君入瓮。
“你看到了什么?”
他微眯起眼,狠狠地瞪视着他,做好心理准备,正等着他宣判死刑。
“我看到了那个丑女对寻朝敦说——”
话未尽,他已先失笑,捧着肚子,望着兄长一副已坠入情网为情伤、为情悲、为情愤怒的模样,他更是可以肯定他已经爱上了那个丑女。
天,向来自视甚高的大哥,居然爱上了一等一的丑女,这真是可以算是奇闻一件,倘若不拿来说书的话,岂不是浪费了这个好题材?
“说什么?”观仁偟怒眼瞪视着他,那寒惊诡邪的眸子仿似吐露着噬人的火焰。
“说他愿不愿意带她离开这里。”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挑起眉。
他很想要相信她的,毕竟她近日来的表现相当好,他不愿意冤了她;但是眼前的证据样样指向她,罪证确凿,他还能欺骗自个儿吗?
“大哥可以去问她呀?再不然赶明儿个,你也可以找寻朝敦问上一问,你说是不?”观仁偲笑得可乐了,全然不管他这么做,到底会引发多大的误会。
观仁偟怒瞪着他,全身燃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一路直奔北苑。
第九章
砰的一声,像是毁天灭地般的巨响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一并扫进了北苑东厢,惊得薛金荷掉了手中的玉箸。
“公子?”
她抬眼望着一脸怒容的观仁偟,感觉背脊上一阵寒意袭上,不知是因为门外的冷风,还是因为他的冷惊。
这是怎么着?
她又做错了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老是一会儿对她好,一会儿又是森寒以对?真是令她无所适从。
“你今天见过什么人?”
他一步步地逼近她,踏着沉重的步伐,想要甩开脑海里那些令他痛恶深绝的画面,却发觉他所想像的男女欢爱图,却像是烙印,已经狠狠地嵌进他的脑海里,想志也忘不了。
“我……”
她见了谁会令他如此生气?
“说!”
他暴吼道,一掌往桧木桌一拍,结实的桧木桌连同上头的晚膳,立时化为飞屑残渣,吓得薛金荷顿时面无血色。
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他非要这样子的对待她?
住进观府不是她所愿,遭下人耻辱不是她所愿,成为她的妾不是她所愿,在这儿宛若囚禁般的生活亦不是她所愿,但她全都接受了,为他而接受了,而他竟还是这样对待她!
她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了吗?否则他凭什么这样子对待他?
“说不出口吗?”
他放任怒焰泛满他的周身,沿着密合的牙缝往外迸裂。
真是不可饶恕,千万个无以饶恕!
他这一辈子可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如此用心,不曾如此伺候过任何一个女人,而她……一个不算标致,不算绝艳,甚至算不上素净的平凡女人,却在他热情以对后,如此糟蹋他的心。
她是把他当傻子吗?难不成她以为她救了他,真是天大恩泽,可以任她肆无忌惮地悖道他吗?
可恶、简直是可恶透顶!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更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非要你这样子对待我!”薛金荷鼓起勇气地道,细长的水眸里泛着冤泪。
捡了她、赐与她姓名的道姑,在她临死前总是不断地告诉她,这一生要活得达观豁然,只要对得起自己,便用不着怕旁人如何看待,也用不着与之辩驳,毕竟自己的人生,哪里容得了他人碎嘴?
但是她没有办法禀持这个理念活下去,她不能容许自己被污了清白;人生是她自个儿的,清白也是她自个儿的,她可以全权作主,而她也不在乎这俗世礼仪,她不在意自个儿的清白葬在他的手中,但她不能允许他如此污蔑她、伤害她,毕竟她也是个人。
即使她是个姥姥不爱、爹爹不疼的弃儿,但她也拥有尊严,是不容任何人断伤的尊严。
“你还敢说?”观仁偟走近她,将双手紧握在背,是真怕一个不经意便会取了她这一条荏弱的命。“你今日不是同朝敦见面吗?你不是同他聊得挺开心的吗?你不是要他带你走吗?”
最末一句,他几乎是用吼的。
然而耗尽气力所斥的每一句话,却无法释放烧烫在他胸口上的妒火,那烧得烈盛的火,仿佛钻进了他的身,放肆地蚀着他每一缕理智。
“我……”
她瞪大了眼,不解他怎会知道。
难道是他?
薛金荷突地想到在与寻朝敦谈话后,离开之际,她见着了观仁偲,而他那时说不准已将她和寻大人的玩笑话给听了进去,再转告观仁偟。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离得那么远,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同寻大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我?到这当头了,你还想要辩驳什么?”
他的步伐带着肃杀之气,像是鬼神一般的接近她,而愈是接近她一步,仿佛她便又离死亡接近了一点。
观仁偟强压着自己过火的杀气,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目眦欲裂,肝胆欲碎。
她真是不反驳,她真是无话可说了?亏他还等着她解释,等着她给他一点相信她的理由,而她竟是三缄其口、默不作声。这算什么?她以为她什么都不说,他便会相信她了吗?
做梦,他知道自个儿是绝对丢不起这个脸,也受不了她居然想离开他的事实,他千方百计要将她留下来,而她却是绞尽脑汁地想从他身旁逃离吗?
倘若她真打算要离开的话,为何不对他说清楚?为何这几日来,还要让他看尽了她的妩媚,尝尽了她的甜美,直到她的身影已经深深地镌镂在他的心底,达至不可磨灭的地步?
“那不过是同寻大人闲聊,我……”她能说她没有这个念头吗?她能说她是因为自卑吗?
她从来不曾在意过自个儿的面貌,尽管道观里的师姐们常以此嘲笑她是因而被弃养的,她依然不以为杵。
但是遇上他之后就不同了,那种感觉就不对了,她开始在意自己,在意与自己在一起的他,会因为她而丢了面子。
但这能说吗?
“这表示你有这个想法吗?”她承认了吗?
他浑身战栗个不停,巨大的怒气在他的体内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在在压迫着他的理智、他的思维,令他几乎快要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不……这……”
要怎么说?
不管她现下说什么,他一定都听不进去的,她又何必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