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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门边的脚步声,丁凯轩拿起桌上的文件,手指有些颤抖。“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签个字。”
“你要跟我离婚?”她不敢相信他会作此决定,她做错了什么,竟让他说出离婚二字?
“没错。”他想了很久才能下定决心,这么做对彼此都好,他可以孤独以终,她可以从头来过,这六年多来,她没犯过什么错,他会给她适当补偿,就当作回报她的青春吧。
只是为何心会痛,为何手会抖,他已失去大好前程,就连冷静镇定也离他而去了吗?
“为什么?”
她的问题让他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吗?她还要他说明到什么地步?“我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俞涵交给你,我没本事照顾她。”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你现在需要人照顾啊!”她忍不住提高音量,这几天他吼她吼得够多了,可知她也是有情绪的!
“我自己会想办法,请个看护不就得了?房子和车子都给你,找个仲介来帮忙卖掉,在你户头的存款也还有几百万,这样就不成问题了。”他把最有价值的财产都给了妻子,除了房子和两台宾士车,还有一些名贵家具和古董,卖掉后应该够她们母女俩生活几十年,妻子对理财一向保守,就算疯狂购物也花不了太多钱,比起疯狂投资那真的不算什么,他相信她能守住的。
如此大方的离婚条件,跟社会新闻报导天差地别,她立刻想到:“你是不是怕连累了我和俞涵?”
“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懒得管你们!我要搬到郊外,股票和基金的收入就够我用了,说不定我还会过得比你们好。”他已为余生做好设想,也许一、两年内他都无法工作,但至少还可打打电话、听听讯息,就算眼睛全废了,也可安装一台盲人专用的电脑,应该就能靠投资为生。
“你如果懒得管,为什么把这么多财产都给我们?”她不是那么傻的,光这栋房子就价值三千万以上,哪个傻瓜会甘心放弃?他越是撇清就越是证明,他根本就是想放她一条生路,然而他太自以为是,那才不是她想走的路。
“因为我不想让人看笑话,说我连妻子女儿都养不起!”男人强调尊严,医生理当骄傲,他身兼两者,发挥到极点。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他骗不了她的,夫妻六年相处,她不敢说百分百看透他,但也有基本了解,他在自我防卫的时候,就是会刻意的狂妄。
“没错,快点签字,我约了秦律师和他的助理,他们就是证人,也会来办理房屋产权转移。对了,离婚还得到户政机关办理登记,今天就一起办好,省得麻烦。”就让他在最后一刻保持潇洒,他不要她做他的专属护士,绑住她的美丽和自由,她该有更好的人生,那是他给不起的。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他计划得可真妥当,她摇头苦笑,原来他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些事,难怪要刻意把她赶出书房,好一场感人肺腑的休妻计,附赠条件优厚到不行呢。
“你非得答应不可,我要尽快离开台北。”他受够了,他要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地过完下半辈子。他可以确定,他会非常想念妻子和女儿,但她们应该很快会忘了他,他从来都不是贴心的丈夫、慈祥的父亲,他不值得被怀念。
妻子的话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只听得她语气坚定说:“我不离婚!你要就向法院提出申请,但法官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没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这辈子永远都是丁太太!”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丁太太这身分现在已经不显耀,甚至不怎么值钱了,怎么她还留恋不放手,她是哪根筋不对劲,跟着他根本没前途,他选中的女人怎么能这么笨?!
“你疯了?你跟着一个半瞎的人做什么?你才二十八岁,你有机会重新来过的,俞涵不会是你的绊脚石,她只是安静了点,她很乖的,你不用怕找不到对象。”
“我不走,我跟女儿都不走,你如果想离开台北,那好,我们把房子卖了、佣人辞了,就我们三个人,简简单单过日子,经济上不会有问题的,要是真的撑不下去,我也可以去工作,我不怕吃苦。”
她愿自我牺牲,他却勃然大怒。“你想让我靠女人生活?”
“你靠的不是别的女人,是你的妻子!”他激动什么?她可是一片好意,这时候他不能再要酷。
“就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能接受这种事!”
过去他的绅士风度、她的淑女气质,全在此时灰飞烟灭。现实逼人,都走到死巷底了,要吵就吵吧,还怕什么?反正天都塌下来了,一起顶着就是了。
正当两人有如铁金刚大战木兰号,发动宇宙终极战争,门外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妈……”
丁俞涵站在那儿,双眼红红的,嘴唇颤抖,许书婷内心一阵酸,立刻上前抱住女儿。“把你吓着了吗?对不起,没事的,爸妈是在商量事情,你不用怕。”
丁俞涵没回答,只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平常不哭不闹,很少掉眼泪,这一哭把父母都吓着了。
“俞涵……”丁凯轩也想安慰女儿,但他一靠近,女儿就往后瑟缩,于是他明白,他是个多余的角色。
“好了好了,我陪你回房间去,没事的,我们家会好好的,爸爸和妈妈会一起陪着你的。”许书婷抱起女儿走出书房,这些话听在丁凯轩耳里,不知该感动还是感慨,但他相信妻子只是一时勇气,她很快就会想通的,跟着他没有任何好处,离开他才是上上之策,他会再给她一些时间思考。
到底要不要离婚?这场争吵没有结论,许书婷却觉得非常痛快,她难得跟丈夫大声说话,彼此都卸下伪装,认识以来简直是最真诚的一次。
是进步了吧?她想,在毫无退路的时候,当然要进一步喽。
第七章
“书婷,你回来一趟,爸有话要跟你说。”
午后,嫂嫂的一通电话,把许书婷叫回了娘家,娘家已经没有她的房间,回来若要过夜就得住客房,是的,她已经是个客人。
回到家,走进客厅,许书婷看父亲、哥哥和嫂嫂都在,脸色凝重,八成是跟她的丈夫有关,家人显然有什么话想说。
等女儿一坐下,一家之主许庆霖就说:“我们都听说了,凯轩的眼睛将影响到他的工作,不管他能不能完全恢复,至少短期内是得停职了,院长的位子更是想都别想。”
许崇信以眼科医生的身分说:“手术后需要细心调养,复发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依照他的固执个性,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耐心回诊,你知道,医生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医生。”
许崇信原本没想太多,只希望妹妹度过这一关,但回家后跟父亲、妻子讨论,越想越不对劲,这一来对妹妹实在太不划算,万一妹夫熬不过去,妹妹不就跟着完蛋了?
夏颖心说得比较直。“如果凯轩这毛病好不了,我看,你可以考虑跟他离婚。”
“离婚?”许书婷愣着了,怎么他们跟她丈夫一样,都要她尽快结束这场婚姻,她身为当事人都没发表意见,旁人却迫不及待替她做决定。
“是呀!”夏颖心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没工作过,难道想养一个无用的丈夫?”
“颖心!”许崇信不希望妻子说得太露骨。“别触霉头,凯轩的眼睛未必没希望,我们只是希望书婷多为自己考虑。”
“就算他视力恢复一半好了,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但他还能当外科医生吗?还能开刀赚钱吗?他除了这项老本行,还能做什么工作?”夏颖心不改其态度,说得针针见血。
确实,丁凯轩穷极一己之力,就是要做个优秀的外科医生,甚至要领导这整间医院,他生来就是个人才,注定为医学创下许多纪录,他骄傲,不可能从小职员做起;他聪明,要就是自己投资做老板,但他擅长的领域除了医学还有什么呢?
许书婷沉住气,向家人解释:“就算凯轩一辈子都不能工作,我们的经济也不会有问题,只要节省一点生活就行了。”
“坐吃山空,谁知能撑到哪天?连名牌包都不能买,可怜啊!”夏颖心想到那种生活就一阵颤抖,一日为贵妇、终生为贵妇,怎拉得下脸去菜市场捡便宜?
许书婷回敬了嫂嫂一句:“我对名牌包已经没兴趣,我只想踏实地过日子。”
夏颖心还想辩驳几句,这时许庆霖又开了口。“书婷,不管你怎么乐观,总得为自己设想,我当初给你的嫁妆不会收回,你要怎么处理都行,如果你再嫁,我会再给你一次嫁妆。”
当初女儿出嫁,许庆霖将两处房地产转到女儿名下,让她每个月收租金就有十万入帐,虽然他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却不想让女儿全然靠女婿生活,人总要自己掌握一些东西才行。
“爸这么替你设想,你也要放聪明点。”夏颖心暗自嫉妒,未来能继承的财产又少了一部分,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无奈在这种气氛下,她能计较什么?
“凯轩的个性有多好强,你也了解,不能做医生的话,他简直不知怎么活下去,你真能包容这样的他吗?”许崇信跟父亲是一样的心情,从妹妹一出生,他每年都会给她压岁钱,生日礼物也少不了,在他们父子俩的观念中,女人始终是弱势,只希望她不要吃苦。
许书婷明白父亲和哥哥的意思,尽管他们从来都是高压统治,但是坦白说,这世上最无私对她的也就是这两位亲人了。过去二十八年来,所有人都习惯直接告诉她该怎么做,甚至是硬性命令她非做不可,但从今天起,她决定改变这种模式,换她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主张。
许书婷站起身,首先问她亲爱的哥哥。“哥,如果有一天你生病了,嫂嫂要离开你,你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吗?”
许崇信哑口无言,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哪天他先倒下,到时妻子会怎么做,他实在难以肯定。指挥别人容易,换作是自己,那可不一定。
“爸,妈过世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再娶?”
许庆霖一愣,他不是没动过这念头,但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谁都取代不了妻子,她聪明伶俐、活泼好胜,比较起来,其他女人都显得乏味。
问完两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许书婷做出结论:“有些事情不能光考量利益,还有情感的牵绊,我是人,我有感受和思想,你们不能替我决定我的人生,日子是我自己在过,我自己就可以做决定,我要陪凯轩度过这些风雨,我跟他是不会分开的。”
从父亲、哥哥和嫂嫂脸上,她看到震惊和不解,也难怪,过去她都是唯唯诺诺,何曾如此勇敢坚决过?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她离开丁凯轩,甚至丁凯轩也这么说,但她不走就是不走。丁凯轩让她过了六年贵妇的生活,她不敢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伟大的爱情,但是夫妻绝非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关系,现在就算她是报恩也好,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良知不允许她抛下一切。
“我要回家了,多谢你们的关心,我会自己保重的。”她鞠个躬,不管娘家人多么惊异,或是多么反对,她相信自己做得对。
回到家,她发现丈夫还在书房,桌上散放着文件,无线电话也没放回原处,显然他还在处理某些事,真是不肯死心,只好让时间向他证明,她是怎样都赶不走的。
“我回来了,晚餐想吃什么?”
“你到底肯不肯离婚?”丁凯轩不答反问,心想妻子回娘家后,应该听过家人的劝说,也该清醒点了吧